康熙腳步一頓, 遲疑片刻:“朕不進去。”
石舜華頓時放心下來, 跟著康熙回到他們一家住的院落。石舜華先一步進里間, 扶著太子坐起來:“爺, 汗阿瑪來了。”
“汗,咳咳咳,汗阿瑪來了,在哪兒呢?”太子一慌,撲通一聲, 腦門磕在床柱上。
康熙的心一緊,連忙說:“保成,保成,別起來, 躺好。太子妃, 扶著保成躺下。”
“爺,您靠著枕頭。”石舜華道, “妾身給您倒杯水, 潤潤喉嚨。”
康熙聽到水壺放下的聲音, 就問:“保成磕著沒?”
“稟報汗阿瑪, 額頭有一點點紅, 沒大事。”石舜華道,“爺, 您交代妾身的話, 妾身都跟汗阿瑪說了。”
太子的喉嚨極不舒服, 鼻子不通氣, 喝點水感覺好了點:“汗阿瑪,兒臣沒事,您繼續南行,再耽擱下去江南下雪了,河面上結冰路上就不好走了。”
“不好走朕就回來。”康熙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太子忍不住咳嗽兩聲:“汗阿瑪,如今江南百姓都知道您會過去,您不到蘇杭,百姓會很失望。咳咳,汗阿瑪——”
“別說了。”康熙被太子咳得心里難受:“朕后天就走。明天召索額圖過來,由他送你回去。”
如今縱然是太平盛世,也有宵小存在。太子不用想也知道康熙不可能讓索額圖獨自過來,極有可能帶一支百人組成的騎兵:“謝謝汗阿瑪。”
“朕是你阿瑪啊。”康熙嘆了一口氣,見弘晏和弘曜牽著弘暖和弘晗進來,頗為意外,“你們怎么來了?”
弘晏:“來看阿瑪啊。皇瑪法,您也是來看我阿瑪?你怎么在外間站著?”
“皇瑪法年齡大了。”石舜華怕康熙為難,便出來說,“染上病比你阿瑪還難痊愈。你們進去看看阿瑪就出來。”
康熙正不知該怎么回答,也就沒怪石舜華說他老,對弘晏說:“皇瑪法不如你們,頭發都白了。”
“那,那皇瑪法別進去了。”弘晏說著話,又想了想,“皇瑪法,您穿厚點,多喝熱水,嗯,出門就帶上帽子。”
“行,朕聽弘晏的。”康熙看著不調皮時異常懂事的嫡孫,眨了一下眼,“太子妃,去給弘晏和弘曜收拾收拾行李,朕后天帶他倆一起去江南。”
石舜華驚訝:“汗阿瑪——”
“汗阿瑪,弘晏和弘曜不懂事,您別帶他倆了。”太子打斷石舜華的話。
康熙:“朕又不是沒帶他倆出去過,懂不懂事朕比你清楚。保成,安心養病。太子妃,你勸勸保成。”
“勸孤什么?”康熙走后,石舜華進來,很是納悶的太子立刻就問。
“勸你別多想。”石舜華道。
太子皺眉道:“孤也不想多想。可你是知道的,這倆小子不怕汗阿瑪,回頭沖撞了汗阿瑪,咱們又不在跟前,不知道怎么罰他倆呢。”
“皇瑪法從不罰我們。”弘晏道,“阿瑪,我們也會聽話。”
太子:“孤知道你聽話,可你們一去幾個月,萬一有次不聽話呢?”其實是怕下面的人給康熙送美人,剛好被他的兩個兒子撞見。
石舜華聽到他心里擔憂什么,笑道:“爺,汗阿瑪既然要帶他倆出去,就表示已經有準備。再說了,汗阿瑪乾綱獨斷,您也阻止不了啊。”
太子點了點頭,算是同意石舜華的說辭:“你去給他倆收拾行李,孤瞇一會兒。”
石舜華故意夸大太子的病,除了想讓康熙心疼太子,也存了試探的心思。
康熙非要帶弘晏和弘曜去江南,石舜華也就能確定即便太子的身子真不行了,康熙也會立他倆其中一人為太孫。
石舜華又特意提到“靖難之變”,康熙必會為太孫安排好一切,不會讓叔侄兵戎相見的事發生。
啟行時,看著兩個兒子舍下他們自己的馬車,鉆進康熙車里,石舜華放心下來,也能安心照看太子。
康熙走后的第五天,太子痊愈,立刻給康熙去信。
太子天資出眾,早年表現不俗,大婚以后更是一年比一年成熟。康熙看著太子能獨當一面,有時連胤禔的挑釁也不在意,莫名感到心慌,恐太子受人挑唆,學唐太子李承乾。
隨著太子疏遠索額圖,也沒親石家,跟幾個哈哈珠子的關系不遠不近,康熙不慌了。可是看著兒子們一個個長大,他一點點變老,康熙又忍不住慌了——怕死。
太子這次生病說出托孤的話,康熙不慌,反而害怕,怕白發人送黑發人。
康熙寧愿自己先太子一步,也不愿意看到他寄予厚望,一手養出來的太子先他而去。以致于收到太子痊愈的信,康熙回了兩封信,署名都是太子,事實上一封是給太子,一封是給太子妃。給石舜華的那封信,自是叮囑她照顧好太子。
信送出去以后,康熙繼續把兩個嫡孫拘在身邊,召見地方官吏,和隨行的臣工商討政務時,也從不避著他倆。
有時候弘晏或者弘曜露出迷茫的神情,康熙還會停下來跟他們解釋。等康熙從江南回來,文武百官都以為康熙打算立太孫。
臘月二十二,小年前一天,早朝過后,索額圖追上太子到惇本殿:“殿下,皇上是不是有意立太孫?”
弘晏和弘曜回到紫禁城,太子問他倆有沒有調皮搗蛋。弘晏和弘曜皺著眉頭說這次南巡一點也不好玩,天天聽皇瑪法跟大臣商討政務。
太子并沒有往“立太孫”上面想,他覺得他爹是做兩手準備,一旦弘晅的懶病治不好,不得不從弘晏和弘曜當中選出太孫,也無需從頭再教。
康熙意屬弘晅這件事知道的人沒幾個,太子也能理解索額圖為什么會這么問:“沒聽汗阿瑪說過。怎么著,汗阿瑪跟你提過?”
“皇上沒講過。”索額圖道,“可我聽說皇上教三阿哥和四阿哥處理政務,不是打算立他倆其中一個為太孫,還能是什么?”
太子:“大概是汗阿瑪一時興起,又見弘晏和弘曜聰明,才指點他倆。叔公,您別多想。”
“不是我多想。”索額圖道,“皇上就是這個意思。”
太子笑道:“即便汗阿瑪有這個意思,也會等他們長大點再立太孫,弘晏和弘曜如今才六歲。”
索額圖不這么認為:“皇上登基時才八叔,您被立為太子時才一歲,六歲不小了。更何況過了年皇上就五十歲了,早點立太孫,您的位子也會更穩。”
“孤如今也穩得很。”太子道。
“下官不這么認為。”索額圖說,“皇上這次南巡令您、四貝勒和十三爺同行,為何獨獨命十三爺一人祭拜泰山?”
太子道:“孤病得起不來。”
“下官知道您當時身體不好,沒法去泰山。”索額圖道,“論尊卑嫡長也該四貝勒過去。更何況,三阿哥和四阿哥當時也在,皇上也可以命兩位阿哥替他前往。”
太子:“叔公,正因為十三弟年齡小,又住在宮里,汗阿瑪才會命他過去。四弟入朝多年,兼著佐領,如果命四弟過去,四弟不會多想,他手下那些人也會像您一樣,汗阿瑪對他較為滿意。”
“太子——”索額圖眉頭緊皺。
太子抬抬手,打斷他的話:“孤知道叔公為孤著想,但你真的想多了。”頓了頓,“叔公,孤以前跟你說的事,你考慮的怎么樣?”
索額圖一愣:“什么事?”
“你生病的時候孤去看你。”太子道,“當時看到你躺在床上手都抬不起來,孤心里面特別難受,覺得應該放你回家頤養天年。”
索額圖張了張嘴:“太子,下官越逾了。”
“叔公!”太子皺眉,“你上次生病的時候可從未提過立太孫的事。”
索額圖猛地想到,的確沒有。所以太子并不是嫌他煩?是真為他著想:“老臣回去就寫奏章。”
太子眼中一喜:“你終于想通了?”
“想,想通了。”索額圖低下頭,笑了笑,“殿下,時候不早了,下官告退。”
太子:“孤送送你。”說著話把索額圖送到門口就回毓慶宮用飯,順便跟石舜華說說索額圖打算致仕。
石舜華很清楚在她嫁給太子之前,太子最信任的人除了康熙便是索額圖。雖然這些年有點疏遠索額圖,可索額圖在太子心里依然是最為仰仗的人之一。
索額圖能全身而退,石舜華即便不喜歡索額圖,看到太子高興的多吃半碗飯,也替太子高興。
康熙四十二年正月十五元宵節,是東宮五阿哥一周歲生時。
元宵節上午,七點三刻,太子正在用飯,梁九功過來傳達康熙的口諭,五阿哥抓周儀式在惇本殿舉行。待東宮準備好了,康熙就過來。
太子看一眼躺在一邊羅漢床上,閉目養神的小兒子,對梁九功說,“回去跟汗阿瑪說,巳時開始。”
“嗻!”梁九功回去稟報。
八點三刻,弘晅翻身爬到石舜華身邊,抓住石舜華的衣衫,直勾勾盯著她。
石舜華是知道小兒子想做什么,故意裝作不知,把他抱在懷里:“弘晅,找額娘有事?”
小孩伸手拍拍肚子。
石舜華:“肚子痛?別慌,額娘去請太醫來給你看看。”
小孩皺眉,又拍了拍肚子。
石舜華:“要拉屎?”
“額娘!”小孩吐字清楚,“餓!”
太子“撲哧”笑噴:“孤就以為你不會說話呢。”
小孩扭頭瞥他阿瑪一眼,壞人。轉臉看向石舜華,咽下嘴里的哈喇子,“餓了。”
以往這時候弘晅早吃了飯躺回床上消食,若不是因為太餓,他絕不會爬起來,于是石舜華故意逗他:“誰餓了?”
小孩張了張嘴,想說弘晅,感覺說的跟石舜華說的不一樣,就指著自己:“我啊。”
“待會兒再吃。”石舜華抱著他去惇本殿東暖閣。宮人正在往放桌上鋪毛毯,放抓周用的東西,“你選一個最喜歡的,額娘給你準備很多很多好吃的。”
小孩一喜,掙扎著要下去找一個。”
石舜華:“現在還不行,得等你皇瑪法過來。”
“皇,瑪法?”小孩歪頭看向他額娘,那是誰?
康熙聽到稚嫩的童音,踉蹌了一下:“弘晅會說話了?”
“十個月就會了。”太子道,“上個月剛能站穩。他是先會說話,后會走路。”
康熙伸出手:“來給朕抱抱。”
石舜華把弘晅遞給康熙:“弘晅,這個就是皇瑪法,阿瑪的阿瑪。”
“弘晅,再喊一聲瑪法。”康熙誘哄道。
小孩閉上嘴巴,往四周看了看,找到石舜華就伸出胳膊。
石舜華走到康熙身后,站在太子身邊,笑著說:“喊了瑪法才有飯吃。”
小孩指著旁邊的桌子,你剛才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怎么了?”康熙不懂。
太子:“太子妃剛才說,挑個他喜歡的東西,給他準備很多好吃的,如今又加一條喊您瑪法,感覺自己被騙了。
“噗!”康熙笑噴,“好好好,不喊。對了,這個小家伙這么懶,你們平時怎么教他學說話?”
石舜華:“我們沒教過,是幾個孩子教的。有時候弘晏他們幾個鬧他,不準他睡覺。有時候把他的玩具拿走,有時候揍他的屁股。”
小孩下意識捂住屁股,卻碰到康熙的手。
康熙見狀,頓時樂不可支:“弘晅,喊瑪法,不喊瑪法我揍你屁股。”
小孩癟癟嘴:“額娘……”
“這位是額娘和阿瑪的阿瑪,額娘也得聽他的。”石舜華道,“你必須得喊瑪法。”
小孩回過身看康熙一眼,老大不樂意:“瑪法。”
“真乖!”康熙一激動,親了親小孩的臉頰。
小孩伸手捂住小臉,仿佛受到莫大屈辱。
康熙眨眼:“這孩子……”
“汗阿瑪,您的胡須扎著他了。”太子說。
康熙拿掉小孫子的手,看到臉色果然有點點紅印,老臉一紅:“不痛,不痛,瑪法回去就把胡須剃掉。”
“汗阿瑪,時辰到了。”石舜華適時說。
康熙順勢把小孫子放在毛毯上,同時把梁九功遞來的東西放在上面。
太子猛地睜大眼,不敢置信地問:“汗阿瑪,您這是做什么?”
“朕什么也沒做。”康熙把刻著“受于天命,既壽永昌”的傳國玉璽,而不是他平時用的玉璽和小章,放到弘晅跟前,“弘晅,這個好,抓這個。”
弘晅不喜歡逼著他喊瑪法的人,轉身給康熙個屁股,就要抓手邊的東西。
“弘晅,額娘剛才說了,抓你最喜歡的。”石舜華道,“你敢隨便亂抓一個敷衍額娘,今天沒得吃。”
小孩手一頓,康熙見狀十分訝異:“太子妃,他能聽懂你說的話?”
“他不太懂。”石舜華道,“但他太懶,兒媳一天得跟他說好幾次類似的話,他多少能分辨出來一點。”
康熙指著傳國玉璽:“弘晅,你抓這個,不抓這個沒飯吃。”
“汗阿瑪,您別威脅他。”太子道,“太子妃,你也少說話,叫弘晅自己抓。”隨即指著自己的私章,“弘晅,阿瑪的這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