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爾江阿頭皮發(fā)麻, 訕訕道:“皇上是皇上。”
“那朕叫你們說該怎么處置,一個個恍若未聞,把朕的話當五谷雜糧之氣,眼里還有朕這個皇帝?!”胤礽面色一冷,視線停留在保泰身上。
裕親王保泰倍感無力,怎么又繞回他這里:“大阿哥的提議極好,他們在京中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到盛京, 到盛京強身健體。”
“你們意下如何?”胤礽看向王公大臣。
文臣武將當中有不少人聽說過十五阿哥的宅子鬧鬼, 本以為是謠傳。然而, 若不是以前聽到過“鬧鬼”的流言, 眾臣真以為今天這事是胤礽設下的圈套。也正因為知道揚桑阿等人沒事找事,胤礽不過是順勢為之, 導致眾臣一時猜不出胤礽的心思,便跟著說大阿哥的提議極好。
胤礽一副既然所有人都這么認為,朕就勉為其難遵從民意的模樣, 命降爵的揚桑阿、阿昌阿和革職的五人即可啟程前往盛京。
盛京雖好也無法和京城的繁華相比, 更何況那里天寒地凍。七個人頓時面如死灰。明明二十郎當歲,出了紫禁城, 一個個仿佛老了將近十歲。
揚桑阿回到家中,已故簡親王的繼福晉聽聞此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揚桑阿的兄長鎮(zhèn)國公敬順問清他犯了什么事,就勸繼福晉:“別哭了, 只是叫他去盛京, 不是流放, 皇上已經(jīng)夠仁慈了。”
“革去公爵還叫仁慈?”繼福晉驚叫道,“你是誰兒子?”
雅爾江阿心中冷笑,這是怪他不幫揚桑阿求情?思及此,轉(zhuǎn)身就回他院里。
敬順看一眼雅爾江阿,扭頭瞪他親娘一眼:“當年德妃的弟弟攔住太子妃的馬車就被流放,揚桑阿帶頭把十五阿哥,皇后的妹夫的宅子弄成鬼宅,皇上只是罰他去盛京,您還想怎樣?您再鬧下去,傳進皇后耳朵里——”
“皇后在宮中——”
敬順打斷她的話:“石家呢?石家子弟不惹事,但人家也不怕事。傅達理如今是兵部侍郎,石家的三姑爺是宗人府宗令裕親王保泰,揚桑阿如果不立刻出京,他倆隨便一人再告到御前,皇上就可光明正大地嚴懲。”
繼福晉哆嗦了一下,立即吩咐家奴給揚桑阿一家收拾行李。與此同時,康親王也去他堂弟阿昌阿府上跟他分析利弊。
城中七戶人家收拾行李時,胤礽也沒閑著。
下朝之前,胤礽吩咐宗令保泰、戶部尚書、兵部尚書、順天府尹以及他的兄弟們巳時到西暖閣議事。
霍林唱出“退朝”,王公大臣往南走,弘晉追上胤礽:“汗阿瑪,您現(xiàn)在就要把居住在城中閑散的旗人移往東北,皇瑪法知道嗎?”
“不知道。還有,不是城中。”胤礽回頭道,“是京城一帶滿、漢、蒙八旗子弟全部移往東北。”
弘皙見他哥追上去,他也跟著跑過去,驚訝道:“算上家眷和奴仆得有十幾萬人,這么多人比當年遷往蒙古的晉北和陜北窮人還多。汗阿瑪,他們?nèi)羰遣辉敢膺w移,鬧出來事來可不小。”
“城里城外的百姓一看到整日里斗雞走狗的八旗子弟就像看到蛆,那些人早已失了民心,民心如今在朕這邊,他們鬧出人命來也是他們自己的事。”胤礽道,“京城百姓不會同情他們,還會覺得他們抗旨不遵。”
弘晉提醒道:“趕明兒皇瑪法問起來呢?”
“塵埃落定,甭說問了,他罵朕也無濟于事。”胤礽道,“弘晉,離你大婚只剩四個月,外面的宅子收拾好了?”
弘晉:“好了,兒臣隨時可以搬出去。”
“找欽天監(jiān)挑個黃道吉時,然后去找晉江。”胤礽道,“他會帶人過去幫你搬。”
弘皙忙問:“汗阿瑪,兒臣呢?”
“急什么,你的婚事定在明年。”康熙四十九年選秀,石舜華不但把弘晉和十五的嫡福晉以及兩個側(cè)福晉定下來,也把弘皙和十六的嫡福晉定下來。
皇子阿哥出宮,養(yǎng)家銀子就得二十多萬兩,算上大婚,一人少說也得花費三十萬兩,這還不算前期修葺宅院的銀子。
康熙本來想著一年娶兩個兒媳婦和孫媳婦,掐指一算得花費一兩百萬兩白銀,心中一痛,干脆把這事推給胤礽。
胤礽大婚時已二十一歲,把弘皙的婚事拖到明年,也比他當年成親早。正因為這一點,弘皙和十六也不好抱怨。
弘皙房中有兩個伺候的人,他額娘賢妃給挑的。而身邊不缺女人,弘皙也不急著抱媳婦:“可是兒臣的宅子還沒定下來,離兒臣成親只有一年,這么短的時間都不夠修宅子的。”
“那就住在南三所,反正那邊空院子多,朕許你一人占兩處。”胤礽走到景仁宮門口,“你們今兒在這里用飯?”
弘晉瞥一眼苦著臉的弟弟,笑道:“兒臣那里已經(jīng)準備好,就不進去打擾皇額娘了。”說完,把弘皙拽走。
巳時未到,保泰、胤禛等人就到了乾清宮西暖閣。胤礽放下朱筆,就問戶部尚書京城一帶有多少旗人。
戶部掌全國疆土、田地 、戶籍、賦稅、俸餉,戶部尚書即便沒特意查戶籍,只憑每年出的俸祿,也能說出個八/九不離十。待他說完,胤礽就問兵部尚書軍中有多少旗人。
兵部尚書被問住了,支支吾吾好一會兒也沒能說出來。
胤礽已經(jīng)料到,也沒生氣,而是命人去戶部和兵部把戶籍、名冊拿過來,隨即又吩咐人去宗人府拿宗族名冊。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知胤礽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九貝勒胤禟戳一下身邊的十貝勒胤峨。
胤峨朝他手上掐一下,又瞪他一眼,你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么。
在胤禟和胤峨兩人眼神交流的時候,騎馬前往三地的侍衛(wèi)回來。胤礽看著戶部尚書、兵部尚書以及宗人府宗令把八旗男丁統(tǒng)計出來。
因名冊不止一本,就命胤禛等人過去幫忙,隨即吩咐御膳房準備飯菜。
酉時左右,滿漢蒙八旗男丁全部統(tǒng)計出來。刨去在軍中的八旗子弟,還有八/九萬人。這些人當中為朝廷效力和自謀生計的只占兩成。
胤礽此時才說:“后天一早朕會頒布詔旨,京城一帶的閑散旗人移往東北自食其力。從下個月開始,朝廷不再發(fā)放俸銀。一來給朝廷減輕負擔,二來關(guān)外的荒地也有人開墾。你們意下如何?”
“皇上圣明。”戶部尚書董國禮道,“微臣回去就命人統(tǒng)計關(guān)外還有多少荒地。皇上,是按戶分地還是按照人口?”
胤礽:“自然是按照人頭。前兩年無需納稅,第三年比照關(guān)外的百姓收稅。”
“嗻!”董國禮猶豫一下,“微臣要不要向太上皇稟報?”
胤礽笑道:“你想稟報也找不到汗阿瑪。”董國禮是康熙四十五年上來的,是康熙的人,“汗阿瑪此時在塞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呢。”
胤禛下意識看他一眼,見胤礽神色不變,不禁咂舌,他這個皇帝二哥是越來越厲害,以前隨便一句話就能被激怒,如今居然說謊都不眨眼。
“塞外?”兵部尚書色爾圖是胤礽提上來的,跟胤礽一心,卻怕康熙找他,“何時去的?”
胤礽想了想:“走有十來天了。這會兒不是在歸化城就是在赤峰。同去的還有弘晏、弘曜、老四家的弘暉和朕大哥家的弘昱。”說著話看胤禔和胤禛一眼。
在座的所有人,除了胤礽,只有兩人清楚。
兩人看出胤礽眼中的警告,連連點頭。胤禛道:“汗阿瑪說京城太悶,他要出去透透氣,沒兩三個月回不來。”
康熙當皇帝時一年都出去一兩次,每次都是兩三個月。如今無事一身輕,不知真相的幾人反而覺得康熙不會這么快回來。
二月初五,胤礽頒布“京旗移懇”的詔旨。
京城普通百姓大呼皇上圣明。閑散旗人和家眷不敢置信,和家人合計一番,就要聯(lián)名上奏。然而,二月初六一早,閑散的宗室子弟開始收拾行李,當天下午就有一部分皇室宗親啟行前往關(guān)外。
裕親王保泰的能力不如他阿瑪裕親王福全,胤礽把勸說宗室子弟的事交給他,保泰當面應得干脆,出了乾清宮就拉住胤禛。
裕親王福全臨死之際,胤禛為他出謀劃策,緩和和東宮的關(guān)系。胤禩對福全很是尊重,福全便跟兒子說,胤禛和胤禩可交。
胤禩這會兒不在京師,至于去哪里了,沒幾人知道。保泰只能找不如胤禩好說話的胤禛:“四哥,這事咋辦?”
“直接跟他們說汗阿瑪不在京師,如今是皇兄一人說了算。”胤禛以前和胤礽提到過這件事,沒想到胤礽這么快就動手,胤禛真心高興,他二哥沒讓他失望,“再跟他們說,誰先去關(guān)外,誰可以先挑地。無論是家中的庶子還是庶女,去了關(guān)外都能分到地。不去的話,豐臺大營的將士們會送親自送他們過去。到那時候就不是移去關(guān)外,而是流放。”
保泰還是擔心:“如果鬧呢?”
“那就讓他們鬧鬧看。”胤禛道,“皇兄可是汗阿養(yǎng)大的,想想三十出頭的汗阿瑪在干什么。”
經(jīng)保泰威逼利誘和提醒,近年來越發(fā)仁厚,能為宗室做主的康熙又不在京師,看得較為明白的宗室當晚就收拾行囊。
宗室子弟啟行,其他人不敢鬧了。有幾家倒是寫了聯(lián)名折子,皇帝的批示沒等到,等來姻親貪/污、受/賄被順天府抓走的消息。
順天府和大理寺抓十幾個人,查抄了七八戶人家,滿漢蒙都不鬧了。三月底,京城一帶的閑散旗人走了七七八八,京城的街道看起來都比以前寬敞了。
四月初三上午,胤礽和石舜華扮成尋常夫妻從東華門出紫禁城,熱熱鬧鬧的街上女多男少,小孩老人多,壯年極少,幾乎看不到游手好閑的男丁,胤礽很是滿意,指著不遠處的小店:“朕,我第一次帶幾個孩子出來,就是在那家店買的子火燒。祖母吃了直說高人在民間,咱們過去看看。”
“可是我不餓啊。”石舜華道。
胤礽:“逛一會兒就餓了。吃不下就先拿著。”
“客官——”正在做餅的店家抬起頭,看清來人,眼中一喜,“您,您您怎么來了?貴客,快里面請。婆娘,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給咱們寫店名的貴客。快做幾個子火燒。
“客人,這么多年不見你,還以為您調(diào)去別的地方不回來了呢。您可不知道,自從小的把您給寫的牌子掛上,生意比以往好了很多。”
石舜華看向胤礽。
胤礽指著匾額。
石舜華看清上面的字,很是無語:“好了很多是多少?”
“這是尊夫人吧?”店家笑道,“以前一天能買出去三百多個餅,如今一天要賣上千個。碰上喜慶日子,春闈秋闈,賣的更多。
“您這會兒來得巧,過了飯點。若是早來兩刻鐘,小的就算想先賣給您,其他客人都不同意。貴客,您這次是只要子火燒還是再喝點東西?”
胤礽笑道:“給我們兩個就行了。”
“孩子沒跟您一起來?”店家說完,朝自己臉上輕拍一下,“瞧我這記性,都該成家了吧?”
胤礽:“快了。小的在書院讀書。”隨后接過滾燙的子火燒,遞給石舜華一個,不忘提醒,“有點燙。”
阿鼓拿出荷包。
店家連忙說:“不行,不行。小的不能收您的錢。小的拿著您給小的寫的那幾個字請師傅刻木板上,師傅說您的字特別好,很多銀子都不一定能買到。”
“千金難求?”石舜華問。
店家連連點頭:“對對對,師傅就是這么說的。”看一眼兩人身邊的丫鬟和侍從,拿出一大張油紙,把有些涼的子火燒全包起來遞給阿鼓,“這些給你們嘗嘗。”
阿鼓下意識看向石舜華。
石舜華聽出店家的真心,又見其小心翼翼,恐怕胤礽不準要,微微頷首。
店家如釋重負:“貴客,您以后都在京城嗎?”
“不一定。”胤礽道,“能在京城待幾年,還得看皇上的意思。”
石舜華扭頭看向胤礽,見他一本正經(jīng),忍著笑點了點頭:“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們爺是太上皇看中的人,新皇不見得喜歡。指不定哪天就被一擼到底,到時候連你家的子火燒都吃不起。”
“不會的。”店家道,“真到了那時候,小的不要錢,管飽。”話音一落,倒抽一口氣。
石舜華瞧見他被他婆娘掐一下,搖頭失笑:“說笑呢。”
“小的也知道不會。”店家笑道,“新皇英明,一上來就把那些執(zhí)夸子弟趕去關(guān)外,像貴客這么好的人,肯定會被重用。”
胤礽忍著笑:“是紈绔。”
“小的知道。”店家道,“您忘了,小的上過幾年私塾。街坊四鄰喜歡那樣喊他們,小的跟著說習慣了。”
胤礽:“那借你吉言了。夫人,咱們?nèi)e處看看。”
“貴客,今兒天好,天橋上熱鬧。”店家跟著出來,“聽說還有耍猴和耍蛇,對了,飄香樓還來個說書的,就是講本朝的事。”
胤礽來了興趣:“康熙朝?”
“不是,是當今的事。”店家道,“先前說東宮趣事,這幾天說去年的事,小的估計今兒該說最近幾個月發(fā)生的事。”
胤礽挑眉:“說完了不就沒的說了?”
“有,聽說過幾天說直親王家的趣事。”店家道。
石舜華好奇:“他說的怎么樣?”
“事情是真的,經(jīng)過都是說書的現(xiàn)編的,大家就圖個樂。”店家道,“我家小子去聽過兩次,說皇帝一頓早飯就要三千兩銀子,十八個葷十八個素,夸大的沒邊。”
石舜華轉(zhuǎn)向胤礽,去不去會會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