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血濺金鑾殿 第七十七章康伯和甄守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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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條魚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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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它的名字是胭脂紅,其實它一點兒也不紅,因它的食物唯有一種紅得妖異的珊瑚蟲,所以養(yǎng)它的人給它取了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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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它的賣相很普通。沒有三兩肉,青黑色的魚鱗,小掃帚也似的尾。任誰也想不到,它居然會是海妖獸,三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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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品級雖低,它看上去也十分的無害。但它能在浩渺東海眾海妖獸中占有一席之地,必然有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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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它殺不死別的魚,別的魚也休想傷害它。它的小身板很扎實,就算品級比它高上三極的海妖獸,鋒銳遠(yuǎn)勝武道強(qiáng)者真氣的牙口也咬它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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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它還很苗條,總是能輕易地從大魚們的牙縫里溜走。若是走了背運(yùn),它不幸被吞下了肚皮,在胃液向它發(fā)起進(jìn)攻時,它會憤怒地吐口水。吐啊吐啊,直到將吞它下肚的可憐蟲肚皮上開了個大口子。它甩甩掃帚尾巴,快活地繼續(xù)自己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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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胭脂紅有靈智,它是海妖獸,不是凡魚。為了它心愛的血珊瑚蟲,無論它身處何方水域,它都能找到一條路,執(zhí)著地一根筋地向著蟲兒們****。對食物的追求,就是它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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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現(xiàn)在,這條胭脂紅搖頭擺尾地隨著水流躍入東海之中。它被人放入西秦的大運(yùn)河里,借道西秦五條大小河流,從星羅棋布般的小支流中找到正確的道路,再跳入地下河,最終游出由地下河匯入東海的入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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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它是在東海中暢游的魚兒,體積雖小,心胸卻廣大,看不起憋屈的河道。一入海,它的小紅眼睛更像是最好的血玉打磨而成,一閃一閃放光。最主要的是,海水里有蟲兒們驟然變得強(qiáng)烈了十幾倍的氣味,它興奮的大甩尾,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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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歷時兩個多月,七月流火時,胭脂紅終于放開肚皮飽餐了一頓。給它喂食的是個年約弱冠的少年人,大熱的天氣,他卻穿著一襲嚴(yán)謹(jǐn)?shù)焦虐宓陌咨L衫,扣子直接杵到了脖子底下。左手端著一只瓦罐,右手從罐中一把把向池中灑下暗紅色的珊瑚蟲干,他滿面寵愛地瞧向不住甩尾拍打水面的魚兒,親昵地說:“紅六,你走了好久,哥哥真想你。別急別急,哥哥會讓你吃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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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吃飽不交差。胭胭紅恪守著屬于自己的職業(yè)道德。將白肚皮撐個滾瓜溜圓之后,它才大張開嘴,吐出一粒圓溜溜的珠子。也難為它,這么小一只,居然吞了有自己四分之一體積的珠子入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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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有不停地喂食,才能讓胭脂紅吐出腹內(nèi)珠子,空出更多的地方來裝魚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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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少年咧嘴大笑,大大地又撒了一把魚食下池,從水中撈起這粒圓珠子,湊在眼前仔細(xì)地看。當(dāng)然,他仍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反倒被珠子上面隱隱流轉(zhuǎn)的光華給繞得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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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魚池不遠(yuǎn)處一片好竹林,林中有兩層竹樓,樓前種著幾本曼陀羅。少年捏了珠子,轉(zhuǎn)道向竹樓,在樓下喊了一聲:“康伯,我去送訊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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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聲招呼只是他的習(xí)慣,因為康伯是個啞巴,從來不會對他的話作出反應(yīng)。不過,今天例外,二樓傳出輕輕的篤篤聲響,少年一愣,舉步上樓,轉(zhuǎn)進(jìn)康伯的臥室,關(guān)切問道:“康伯,可是沒有茶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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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臥室簡樸,竹簾竹床竹椅竹桌子。一位藍(lán)衫中年人坐在竹桌旁,桌上有竹制茶壺并幾個竹雕小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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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對少年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以指蘸水,在桌上寫道:“近幾天,訊珠回來的特別勤,今天是紅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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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少年點頭笑道:“是啊。算上紅六,已經(jīng)有四尾胭脂紅回來了。就這十天的事兒。”他每次離開竹林都會向康伯報告一聲,也習(xí)慣了他問自己回來的是紅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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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聽見是紅六,康伯平和的臉色有了微弱變化,又寫道:“珠子給我瞧瞧。”字跡顯得匆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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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少年驚訝問道:“您要瞧它作甚?”玩笑般說道,“難不成您還能看得見里頭的東西?”話雖如此,他還是將訊珠遞給了康伯。他這個舉動,若是讓島上執(zhí)法堂的人逮著了,起碼是一百浸了鹽水的鞭刑,封住真氣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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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接過訊珠,只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摸了摸,少年就看見訊珠整整齊齊地一分為二,裂作兩半,露出里面卷成一團(tuán)的白絹。他驚愕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康伯。訊珠內(nèi)里之物向來只有族長才能看,他一直以為也只有族長才知道如何開啟訊珠的方法,沒想到,島上最廢物的康伯居然也能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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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將少年的驚訝看在眼里,目光中有一絲促狹笑意,又蘸了水寫道:“下巴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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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啊喲!”少年剛要叫出口,卻見康伯飛快地在桌上寫道,噤聲!少年把自己大張的嘴小心翼翼地合上,唯恐咬到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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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變戲法一般,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根碧幽幽極尖極細(xì)的針,少年的眼力非凡,立時認(rèn)出這是竹枝削成的竹針。康伯瞟了少年一眼,在他還滿頭霧水時,竹針輕挑慢撥,將白絹給平平弄開,絹上烏漆麻亂滿是黑點,只憑人眼去看,絕對瞧不出寫的是什么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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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在桌上寫道,念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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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少年咬唇,瞪著康伯,不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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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又寫,甄守誄,你當(dāng)真甘心困在島上當(dāng)人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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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人種!甄守誄古銅色的臉龐爬滿紅暈。不是羞澀,是憤懣,是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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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嘴角有笑意,又寫,我告訴過你,我知道怎么從島上逃出去。要不是我腿有殘疾,又無人相幫,早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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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甄守誄壓低聲音悶吼:“你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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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懸空島不知孤懸在東海之上什么地方,它身處的海域滿布海妖獸,最低級的也有四品,更有即將度劫的九品妖獸。島上生計自給自足,田里有糧、地里有菜,還有好大一片桑林,養(yǎng)著上千萬條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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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甄守誄也曾花費(fèi)過心思去探聽,卻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安全地從海面來或者離開。但是不從海面離開,哪里又有路?就算是有,那也是族中最大的秘密,絕不會讓康伯這個被幽禁的外姓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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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海風(fēng)透過窗戶吹將進(jìn)來,康伯銀白發(fā)須隨風(fēng)飄舞,他譏嘲地撇嘴,寫道,你若不信我,只管去打聽打聽,二十八年前,是否有人曾經(jīng)逃出過此島?不過,你千萬要小心,假使被族長發(fā)現(xiàn)你在探聽此事,可能直接讓你配了種再扔進(jìn)海里喂妖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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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配配配……配種!甄守誄的臉又紅了,他在屋里急促地轉(zhuǎn)著圈子,終于無法戰(zhàn)勝對自由的渴望,真氣從丹田狂涌向雙眼,嘴里喃喃有詞,他眼中射出極淡的光芒,投注在白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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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足有盞茶功夫,甄守誄才滿頭大汗地停止了真氣的運(yùn)轉(zhuǎn),哆嗦著嘴角將白絹上的內(nèi)容機(jī)械地復(fù)述了一遍:“外門甄斐上稟族長大人,西秦恒京出現(xiàn)疑似百里攖的人物并先天靈武,曾在南荒出沒的九品妖獸并靈獸也在此人身旁。另有一女子被指認(rèn)為甄繁錦的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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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身子一顫,一把抓住了甄守誄的胳膊,嘶啞著聲音問道:“誰的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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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甄守誄下意識回答:“甄繁錦。”眨了眨眼,后知后覺地問,“康伯你你你……”不是啞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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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定定坐在輪椅上,臉上神色急劇變幻,緊緊抿著唇,在桌上飛快地寫道:“今天就走!再也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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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雖然尚未準(zhǔn)備齊全,但他從被擄來懸空島起就打著要逃跑的念頭,即使武道修為弱得可憐,即使腿腳殘疾,也絲毫不能減弱他逃跑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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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甄守誄緊張害怕得手腳發(fā)顫,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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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怒目瞪了他一眼,寫道:“你要么向族長告密,要么跟我一起跑。否則,我跑了你也是一個死字!”鄙夷地上下掃了他一眼,又寫,你要還是個男人,就干男人該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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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甄守誄的眉毛激烈地跳了兩下,最終緊緊握拳下定了決心。跑!難道當(dāng)真等到行了冠禮之后被拉去當(dāng)人種,最多活不過十年就嗚呼哀哉?早死晚死還不是一個死字!?跟著康伯逃跑,就算死在海妖獸嘴里,那也是個男人的死法!不,是身為一個人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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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懸空島,是一群魔鬼居住的地方。像甄守誄這樣雖然遺傳了七星痣?yún)s無法蘇醒先祖血脈的人,最大且唯一的作用就是為了繁衍后代精盡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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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贊許地點頭,拍拍他的肩膀,極細(xì)極輕地嘶聲說道:“是個真爺們兒!我沒有看錯你,不枉我當(dāng)年拼著半死救了你一條小命。守誄,你放心,不說十成把握,最少六成,我們能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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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甄守誄點點頭道:“康伯,咱們該干什么?最多還有一刻鐘,主屋那邊就會發(fā)現(xiàn)紅六回來了。”他的意思是,他們只有一刻鐘的時間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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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安撫地對他笑笑,竹針復(fù)又輕挑慢撥,眨眼間便將白絹重新卷成了一小團(tuán),撥回訊珠之中,手指旋了兩旋,分成兩半的訊珠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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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解開衣領(lǐng),用竹針挑破自己鎖骨旁邊一處皮膚,從里面慢慢地挑出一顆黃豆那么大的紫色丸藥,與訊珠一起遞給甄守誄。他額上全是汗,臉上神情卻極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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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甄守誄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他知道康伯是個有來歷的人,對康伯的所有舉動早就不以為意。康伯那么信任他,從不隱瞞自己的所作所為,甄守誄若還有半分良心,就不可能出賣康伯。事實上,甄守誄也是這么干的,在島上,康伯就是他唯一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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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康伯在桌上寫道,把訊珠塞回紅六肚子里,將這粒丸藥混進(jìn)魚食,接下來的事兒你應(yīng)該知道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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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是他留著最為不得已時自殺用的東西,他就是死,也不能讓這些想成仙想瘋了的****知道《天機(jī)寶卷》的下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