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走廊不斷有人來回走動,江其野就這樣把宋蠻攔在這個不易被發(fā)現(xiàn)的角落。</br> 雖然保持了距離,周身卻是沉沉的壓迫感。</br> 他目光很暗,神情是質(zhì)疑的,甚至還有一點居高臨下的嘲諷。</br> 宋蠻壓抑著心頭的狂跳,紅唇微微上揚三分:</br> “人前說不熟,人后在這里堵我,江公子這樣會讓我覺得,我們過去是不是有什么非同尋常的關(guān)系?比如——”</br> 兩人本就靠得近,宋蠻又走近了幾公分,輕輕的氣聲:</br> “你喜歡過我?”</br> 淡淡女人香在空氣中蕩漾開來,又無聲無息地鉆進江其野的呼吸。</br> 他喉頭上下滑動,忍住心底翻滾的情緒。</br> 兩人對視了好幾秒。</br> 須臾,宋蠻唇角驀地一松,“跟你開玩笑的。”</br> 她撥開長發(fā),低頭前傾:“這里。”</br> 江其野望過去,而后心中一動——</br> 一道不小的傷疤藏在濃密的長發(fā)里,不撥開根本看不見。</br> 他吸了口氣。</br> 她已經(jīng)快貼到自己胸口了。</br> 洗發(fā)水的香味混合女人身上說不清的味道源源不斷地在空氣里發(fā)酵。</br> “看到了嗎。”宋蠻又問。</br> 輕柔的聲音讓江其野抽回了神。</br> 他往后退了兩步,像是要到了答案似的,轉(zhuǎn)身離開。</br> 冷漠的神情自始至終未有變化。</br> 只是走著走著,手卻無意識地去松了松領(lǐng)結(jié)。</br> 莫名覺得有些透不過氣。</br> 宋蠻靠在墻上,看著男人漸遠的背影慢慢斂起笑容。</br> 不記得?</br> 你化成灰了我都能把你一根頭發(fā)不少的拼回來:)</br> -</br> 品鑒會結(jié)束,三人重回酒店內(nèi)廳。謝旻修斯文調(diào)侃,</br> “采訪一下,重遇拒絕過自己的女孩是什么心情。”</br> 向旌一愣,聽出了巨大的信息量:“拒絕?拒絕誰?”</br> 謝旻修但笑不語,只沖江其野的位置揚了揚下巴。</br> 我操。</br> 向旌雖然和江其野多年好友,但不知道他竟然還被女孩拒絕過。</br> 畢竟江其野在明城就是禍國殃民的存在,前有流量女星投懷送抱,后有名媛小姐爭風(fēng)吃醋,甚至前不久在瑞士某鄉(xiāng)村買下一處小酒莊,原莊主十六歲的女兒都看上了他。</br> 喪心病狂的老少通吃。</br> 向旌太感興趣了,拉著謝旻修,“仔細說說,這人是怎么追求的,宋小姐又是怎么拒絕的?”</br> 然而謝旻修搖了搖頭,接著在脖子那做了個滅口的手勢。</br> 這是江其野人生至暗的一筆,誰提誰死。</br> “別啊。”向旌八卦的求知欲很旺盛,故意激道:“江其野,你要不讓人提那只能說明你還在意,要是心里光明磊落那就根本不是個事兒,對不對?”</br> 嘭清脆一聲。</br> 江其野手里的打火機合上了。</br> 他冷冷看著向旌。</br> 向旌仿佛感受到了刀架在脖子上的威脅,閉了三秒鐘的嘴,但還是沒忍住。</br> “好好我不問,不過你也別氣餒,人家現(xiàn)在失憶了,你要是不甘心,去送送溫暖指不定還能再續(xù)前緣呢。”</br> 江其野靜默著點了根煙。</br> 愚蠢的事干過一次就夠了。</br> 他絕不可能再去招惹第二次。</br> 煙在嘴里過了兩口,關(guān)于宋蠻的一切江其野只字未提,全部自動過濾。</br> 彈了彈煙灰,他問謝旻修:</br> “你下午去酒吧調(diào)監(jiān)控干什么?”</br> 謝旻修輕晃著酒杯,手指修長蒼白,“你倆背著我干的事,哪次不是我來給你們擦屁股。”</br> 知道是在說昨晚在酒吧跟人發(fā)生沖突的事,向旌咳了聲,“又沒把他斷胳膊少腿的,至于嗎。”</br> 謝旻修冷冷瞥他,“別人不告你當然不至于,但要是告了,你去跟法官說至于嗎有用嗎?”</br> “拜托,是那小子違法在先,其野要真想弄他早就送進去了。”向旌替江其野不平。</br> 謝旻修當然知道。</br> 可法律不是等價交易,沒那么多人情關(guān)系去講條件。</br> 謝旻修懶得跟向旌辯,淡淡抿了口酒:</br> “總之請你們以后收斂一點,真管不住自己要做什么也提前知會我一聲。”</br> 謝旻修是法律系高材生,也是江納集團的法律顧問,這些年沒少給江其野擺平各類麻煩事兒。</br> 他的話一般江其野會聽個七八成。</br> 這次也低低的應(yīng)了聲。</br> “對了。”謝旻修又隨意道,“我剛剛把宋蠻加到同學(xué)群里了,你沒意見吧。”</br> 江其野臉上看不出任何波動,也沒回復(fù)。</br> “其野?”謝旻修重復(fù)。</br> 好一會兒,江其野才抬起濃黑的眸,頓幾秒,</br> “怎么,要我跟你們一起慶祝?”</br> “……”</br> -</br> 宋蠻被謝旻修加入的是一個三十人的微信群。</br> 群名是【嘉育12級精英】</br> 顧名思義,匯聚了宋蠻高中那一級的全部精英。</br> 因為失蹤人口宋蠻的加入,群內(nèi)的確很熱鬧。</br> 【宋蠻???】</br> 【蠻蠻?我是芊芊啊,天啊真的是你嗎?】</br> 【看頭像的確是校花本人,歡迎校花歸來!】</br> 【頭像是宋蠻?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太漂亮了吧!】</br> ……</br> 歡迎宋蠻的話此起彼伏,不到一分鐘,群里已經(jīng)刷屏上百條。</br> 宋蠻這些年一直在國外生活學(xué)習(xí),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熱鬧的氣氛,一時也頗觸動,正要回復(fù)大家,謝旻修又在群里體貼補充:</br> 【宋蠻前幾年出了車禍,丟了部分記憶,所以還請各位重新自我介紹一下。】</br> 眾人又是一陣噓寒問暖和可惜心疼,看得宋蠻哭笑不得。</br> 她本是想玩玩江其野,沒想到被謝旻修這么一說,倒不得不真的“失憶”了。</br> 眾人紛紛開始自報家門,宋蠻也一條條認真地看。</br> 群里的同學(xué)現(xiàn)在都是各行各業(yè)的精英代表。除了謝旻修和宋蠻,已經(jīng)有二十六個人介紹過自己。</br> 還剩兩個人沒說話。</br> 【還有誰沒說嗎?】</br> 【啊,是七爺,七爺還沒介紹呢。】</br> 【還有白白,@白曼音】</br> 【@江其野@白曼音,七爺,白白,蠻蠻回來了,快出來!】</br> 等了半分鐘,沒反應(yīng)。</br> 大家便說江其野忙,白曼音也經(jīng)常加班,不一定隨時看手機。</br> 后來閑聊了十分鐘,二十分鐘,直到晚上十二點,大家都聊累了各自說晚安,這兩人連影子都沒露過。</br> 向芊芊忍不住吐槽:【江其野你他媽是在過X生活嗎?@江其野@江其野】</br> 群里安靜如雞。</br> 這群里敢這么直呼全名懟江其野的也就向芊芊了。</br> 遠湖地產(chǎn)的千金小姐,上高中的時候名下就有千萬房產(chǎn),哥哥向旌又是江其野的好朋友和合作伙伴。</br> 向芊芊連刷幾條,江其野還是毫無回應(yīng)。</br> 遲遲等不到他和白曼音開口,大家便也散了。</br> 宋蠻點開群成員的頭像,在最下面找到了江其野的賬號。他的頭像是一張夜景的照片,一看就是那種沒什么感情的賺錢機器。</br> 再看白曼音的,巧了,也是一張城市夜景的頭像。</br> 本能聯(lián)想到了什么,宋蠻惡心地關(guān)掉了頁面。</br> 晚上把自己按在過道做出一副不甘心被忘掉的樣子,現(xiàn)在又擺出這么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br> 兩幅面孔,還真是跟當年一樣無恥。</br> 正看著,徐穆風(fēng)抱著一個紙盒敲門進來。</br> “你媽結(jié)婚的時候帶來的,說是你的東西。”</br> 宋蠻微怔,打開看。</br> 箱子里都是宋蠻上高中時一些小玩意,有舞蹈比賽時的頭飾,也有演講競賽得的證書。</br> 翻著翻著,宋蠻視線頓住。</br> 一個黑色的金屬打火機靜靜躺在里面。</br> 徐穆風(fēng)瞥道,“你高中還會抽煙?”</br> 宋蠻沒回他,打開打火機,手指輕輕一捻便迸出了火苗。</br> 青藍色的火光彌漫眼前。</br> 她記得當初江其野就是這樣,用拇指捻過火石,接著偏頭點燃口中的煙。</br> 他抽煙的樣子是真的帥,懶散淡漠,眼里什么情感都沒有。</br> 一個看著就很涼薄的人,全校女生還是癡迷他。</br> 宋蠻若有所思著問:“你回國這些年,聽說過江其野這個人嗎?”</br> 徐穆風(fēng)皺眉:“你知道他?”</br> 像是印證了自己的想法似的,宋蠻諷刺一笑:“看來他比我想象的還要出名。”</br> “江納的準繼承人能不出名么。年紀不大,聽說各種手段玩得一流。”</br> 宋蠻開合著打火機,沒說話。</br> 沉默許久,徐穆風(fēng)悶悶開口,“別去招惹,不是什么好人。”</br> 宋蠻只笑了笑,沒說話,接著又翻出一張兩寸照片。</br> 照片上的宋蠻扎著馬尾,唇輕彎,一看就是典型的優(yōu)等生代表。</br> 她遞給徐穆風(fēng)看:“怎么樣,我和以前變化大嗎。”</br> 徐穆風(fēng)目光落到照片上。</br> 其實五官沒有太大的改變,不過或許是女大十八變,也或許是多年國外生活的歷練,現(xiàn)在的宋蠻身上褪去了稚氣,舉手投足都多了女人的輕熟和從容。</br> 硬要說變化,大概是變得——</br> 更能輕而易舉地吸引男性。</br> 徐穆風(fēng)撇開視線:“不怎么樣,都很一般。”</br> 宋蠻聽完頓了頓,滑動椅子往后退了幾步打量他,半晌微笑道:</br> “弟弟,你還沒女朋友吧?”</br> 徐穆風(fēng)眉峰輕動,正要開口,宋蠻嘖了聲。</br> “你這樣的能有才怪。”</br> 徐穆風(fēng)又黑又臭地拉著一張臉離開:“我樂意。”</br> 便宜弟弟又叛逆了。</br> 無聊的日子里徐穆風(fēng)成了宋蠻的唯一樂趣。她搖搖頭,目光重新停在黑色打火機上。</br> 她記得和江其野有關(guān)的一切。</br> 刻骨的清晰。</br> 越清晰越發(fā)現(xiàn),原來即便已經(jīng)過去了六年,在心底還是無法原諒這個男人。</br> 心里堵得慌。</br> 本想裝失憶把那些事爛在肚子里,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但宋蠻靜下來想——</br> 憑什么呢。</br> 錯的又不是她。</br> 宋蠻重新點開那個冷漠的頭像。</br> 她挑著眼角端倪,不知在想些什么,指尖在上面摩挲著,直到最后——</br> 緩緩的,左右各一下。</br> 打了個叉。</br> 既然覺得我在玩什么把戲,那就成全你吧:)</br> -</br> 其實在向芊芊艾特之前,江其野已經(jīng)在看群里的對話。</br> 他陷在沙發(fā)里,從頭看到了尾。</br> 宋蠻只說了三句話。</br> 【我這幾年都在洛杉磯。】</br> 【嗯,挺好的。】</br> 【大家晚安。】</br> 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她的確只說了這三句。</br> 然而她說三句,群里刷屏三百條。</br> 宋蠻就是這樣,隨便出現(xiàn)一下,全世界的人都圍著她轉(zhuǎn)。她要是能再笑笑,他們甚至能奔走相告跪下感謝神的恩賜。</br> 可江其野討厭別人圍著她。</br> 更討厭她對別人笑。</br> 江其野點著煙,卻沒吸,薄霧安靜地散開。</br> 他點開宋蠻的頭像。</br> 那是旅游時朋友幫忙拍的照片,日出的時候,天邊浮光灑在她臉上,她側(cè)著臉,長發(fā)慵懶披在背后。</br> 光影和她疊加在一起,像一幅醉人的油畫。</br> 江其野表情很漠然。</br> 可煙燒到盡頭燙了皮膚都渾然未覺。</br> 謝旻修打來電話——</br> “你有在看群嗎。”</br> 江其野把煙頭捻滅,聲音很淡:“沒有。”</br> 謝旻修:“……”</br> 聽他的聲音就知道在撒謊。</br> 謝旻修知道,宋蠻的拒絕在不可一世的江其野身上造成的挫敗感幾乎是毀滅性的。</br> 他甚至從那過后再也沒有看過哪個女人一眼。</br> 謝旻修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心理上出現(xiàn)了什么厭女癥。</br> “既然這樣,那明天晚上在御閣的聚餐就不預(yù)留你的位置了。”</br> “什么聚餐。”</br> “歡迎宋蠻回國的。”</br> “……”</br> 一股莫名的窩火涌上來,江其野直接撂了電話。</br> 他拿了衣服去洗澡。</br> 淋浴間里霧氣氤氳,赤.身站在水下,江其野微閉著眼。</br> 盡管不愿意去想,回憶還是見縫插針地往腦子里鉆。</br> 那年謝旻修生日,在場幾個男生酒喝多了打賭,說月考誰分最低就去給宋蠻送情書。</br> 那時候,敢給宋蠻送情書是一件非常頭鐵的事。</br> 誰也不知道成績一向最好的江其野那次為什么突然滑鐵盧,總之最后——</br> 他要去給宋蠻送情書。</br> 大家覺得江其野一定會成功,畢竟在嘉育中學(xué),能與A班宋蠻人氣相提并論的,也就只有國際班的江其野了。</br> 前一個迷遍全校男生,后一個斬獲全校女生。</br> 兩個禍國殃民的妖精本就該湊一對。</br>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江其野最終收到的也是無情的拒絕。</br> 一個滾字,極盡嫌惡。</br> 無數(shù)個氣血上涌的夜晚,江其野的夢里全是宋蠻。</br> 他一遍遍地把她揉進身體里,撕碎般地,想為彼此那些說不清的關(guān)系要個答案,想問她為什么拒絕。</br> 可她竟然拍拍屁股就走了,一走就是六年。</br> 這個澡洗得莫名煩躁。</br> 關(guān)了淋浴,江其野裹著深色浴袍出來。剛出衛(wèi)生間的門就聽到自己的手機在響。</br> 他沒看,直接接起來,“說。”</br> 手機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br> “喂?”</br> 江其野掏煙盒的手當場停下,遲鈍了兩秒,把手機離開耳邊看了一眼。</br> 一個陌生號碼。</br> 他知道是她,但沒出聲。</br> 那邊繼續(xù),“是其野嗎。我跟謝旻修要了你的電話,聽說你明天不來聚會?”</br> 江其野手里的打火機倏然一頓,差點從指縫滑出去。</br> 還沒等他從這個親昵的稱呼中回神,宋蠻又開口了。</br> 溫溫柔柔的,讓人癡迷——</br> “來嘛,好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