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這邊廂我正在為自己在小猴子眼里身價如此低廉而氣惱,顧容易就好死不死撞上門來。
我一腔怒火正好往他身上發(fā)去:“顧容易,你怎么能夠用零食誘&惑孩子裝病呢?你到底還有沒有點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了?”
顧容易當即露出無辜的小眼神,道:“寧真,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說完,他投遞個小猴子一個含義豐富的眼神,想要將小猴子拉到他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上。
我直接擋在他們倆中間,蹲下&身子對小猴子進行挑撥離間:“你顧叔叔說不給你零食了?!?br/>
小猴子立馬撲過去抱住顧容易的大腿,可憐巴巴地道:“顧叔叔,我跟媽媽說了肚子痛了,我把媽媽帶去你家了,我要雪餅,我要仙貝,我要浪味仙?!?br/>
小猴子就是傳說中豬一樣的隊友,分分鐘就把顧容易給賣了。
望著持續(xù)石化中的顧容易,我冷哼:“怎么樣,還想狡辯嗎?”
顧容易畢竟也不是一凡人,停頓三秒后,立即選擇性地忽視了我的問話,面不改色地對小猴子道:“走,今天叔叔帶你去動物園。”
小猴子興奮得直鼓掌。
倆人就這樣輕松加愉快地決定了今天的行程,從頭到尾都沒有詢問過我的意見。
周末的動物園十分熱鬧,幾乎到了人滿為患的地步。都市的孩子鮮少有機會與大自然接觸,而動物園是城市里唯一能拉近他們與自然距離的地方。所以每逢周末,父母們不管再忙,都會抽出時間帶著年幼的孩子來這游玩。
平時我?guī)『镒觼韯游飯@玩時,她都很興奮,但在看見其他的小朋友坐在自己爸爸肩膀上時,她眼里總會呈現(xiàn)出稚嫩的失落與羨慕。
而今天入園時,顧容易很自然地便將小猴子給舉起,讓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那瞬間,我捕捉到了小猴子眼里璀璨的亮光,那是毫不掩飾的驚喜,帶著受g若驚的意味。
那道亮光在我心頭激起酸澀的情緒,瞬間涌上喉頭,我?guī)缀鯁柩省?br/>
坐在父親的肩頭,和母親一同逛著動物園,這對普通孩子而言只是平日生活的一部分,可是對小猴子而言卻是近乎奢侈的夢想。
我虧欠她太多。
我努力壓抑住情緒,轉過頭來卻發(fā)現(xiàn)顧容易正安靜望著我。我像是心內(nèi)隱秘被人窺見般羞愧,急忙偏轉過頭。顧容易并沒有點破,而是抬頭對小猴子道:“你看,小浣熊的媽媽把食物給她的寶寶吃了,她很疼自己的小寶寶對不對。那小猴子告訴叔叔,媽媽疼你嗎?”、
小猴子很堅定地點頭:“疼,媽媽給我好多好吃的。”
顧容易繼續(xù)道:“那你快點親媽媽一口,感謝媽媽?!?br/>
小猴子很聽話,俯下&身子湊在我耳邊道:“媽媽我愛你?!?br/>
聲音像是糯米丸子,軟軟糯糯甜甜。
說完,還在我的臉頰邊親了一口。
小猴子的吻很輕,但卻能讓我整顆心充盈。我像是個氫氣球,被快樂灌滿,飄在半空。
這種感動與快樂,只有真正做了母親的人才能感受到。
很多人都說,寧真你真?zhèn)ゴ?,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又當?shù)之攱專@樣艱難,得受多少苦啊。
這話只對了一半,我確實受了不少苦楚,但也得到了許多的快樂。
而這些快樂,都是小猴子給予的。
每當疲倦不堪,心力交瘁,絕望痛苦時,我就會親吻小猴子肉肉的臉頰,肉肉的小爪子,肉肉的小腳丫。而親吻之后,渾身便會重新升起巨&大的力量,支撐著我繼續(xù)走下去。
小猴子是最好的傷藥,當我被世界傷害時,她能治療我的傷口。
我照顧她的生活,她照顧我的心靈。
我們母女倆互相扶持,共同度過那段艱難歲月。
一上午,我們仨走遍了動物園,去看了憨態(tài)可掬的國寶,看了兇猛威武的老虎,看了美麗騷包的孔雀。小猴子與顧容易在一起時總是玩得非常開心,一路上就聽見她“咯咯咯咯咯”的笑聲。
然而到中飯時間點時,問題便來了——我和小猴子決定去餐廳吃飯,但顧容易這個潔癖大王是打死也不在外就餐的人。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也不是你未來丈母娘站在你面前,你卻只能叫阿姨。
而是我想在外用餐,你卻說想回家煮飯。
我原本以為自己與顧容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顧容易今天卻像是中邪了似地,居然開口答應和我們母女倆一同去餐廳吃飯。
坐在韓國烤肉店里,我最后一次警告他:“你得考慮清楚了,這些烤肉很有可能損傷消化道黏膜,容易感染寄生蟲,還隱藏著致癌物質,你確定要吃嗎?”
聞言,旁邊穿著傳統(tǒng)韓國服飾的服務員臉頰不斷抽搐中。
顧容易臉上完全是一副舍身取義的表情:“你說的那些危害確實有很大可能會發(fā)生,然而如果我一味擔心,從而拒絕,那么一輩子也無法品嘗到其余美食的滋味?!?br/>
我暗暗翻個白眼,不就是吃塊烤肉嗎,還弄出這么多高大上的理由,累不累啊。
很快,五花肉便烤好,肥瘦相間,油而不膩,蘸上特制醬料,再裹上青翠鮮嫩的生菜葉,一口塞入嘴里,只覺味道層次分明,豐腴不失清新。
我將包好的五花肉卷遞給顧容易,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看他深吸口氣,三兩口吞下。
“滋味如何?”我問。
“比我想象中好很多?!彼馈?br/>
我覺得他還不算藥石罔效,便頗為欣慰地道:“是吧,所以啊你應該多出來吃些東西,不能就守著家常菜吃,整天害怕這害怕那的,會錯過多少種美味。人活于世很不容易,唯一不能虧待的就是自己的舌頭?!?br/>
顧容易抬起頭來,雙眸里有著深沉而平靜的笑意:“你說得對,害怕會使得人錯過很多種美味還有……感情。如果不能勇敢踏出一步,那么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會贏得怎樣的美好?!?br/>
我覺得自己這算是自作自受,看好戲不成反倒被顧容易給拿話噎住了。
我垂下眸子,用木夾翻動著鐵板上的五花肉,薄薄的肉片很快由紅變白,發(fā)出誘&人的香氣。
就著那股香氣,我輕聲道:“人是會變的,你現(xiàn)在是一個想法,今后又會是另外的想法,我已經(jīng)累了,禁不起變故。”
顧容易雙瞳墨黑,如同是最深邃的夜空,有著廣袤的空間與深意:“沒錯,人總是會變的。但你無法預料究竟是會變好還是變壞——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趣味所在?!?br/>
顧容易坐在我對面,我們中間隔著電烤爐,肉菜在高溫下冒出熱氣。我和他就這樣在人間煙火氣里對望。身邊的小猴子聽不懂我們的對話,自己埋頭對付辣炒年糕和石鍋拌飯,滿嘴都是紅油。
時間就在這樣的靜謐畫面里流逝,我安靜地看入他的眼睛:“顧容易,為什么是我?是因為我和小猴子的遭遇讓你激起保護欲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大可不必,我很堅強,我能讓自己以及小猴子過得很好,我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
我清楚,對于男人而言,失婚婦人似乎還帶著一點淡淡的悲愁,會激起男人潛意識里的保護欲。
可是那種保護欲能維持多久呢,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虛幻之物罷了。
顧容易沒有回避,與我直視,同樣也看入我的心里:“為什么是你,我也不知道。感情本就是混混沌沌的一件事,沒有確切的理由。唯一能做出的解釋便是在正確的時間遇見了正確的人,僅此而已。寧真,沒有人想要堅強。所謂的堅強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不過是絕望之下與世界對抗的產(chǎn)物。你說,你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但是我需要……我需要的是,你們能給予我照顧你們的機會。”
晚上,我給小猴子洗完澡后將她抱到g上。玩了一整天,她很疲倦,挨著g便要睡著。
臨睡前,小猴子都會給我一個晚安吻。而這天在她吻我時,我聽見她用染著濃濃睡意的聲音道:“媽媽,我喜歡顧叔叔,我想他做我爸爸?!?br/>
待小猴子睡著后,我倒了杯酒站在露臺上。放眼望去,整個世界都是寂靜無聲的,白日的喧囂全都煙消云散?;椟S的路燈下,細小的蚊蟲在飛旋,令我想起了飛蛾撲火。
其實熱戀中的人都是飛蛾,擁有奮不顧身的勇氣,明知對方是焚身的火焰,仍舊義無反顧撲去。
就如同顧容易所說的那樣,感情本就是混混沌沌的一件事,愛情也是毫無道理的一樣東西。
想起顧容易時,心里總是歡愉的,就像是有溫泉水淌過,格外舒適。
在我眼里,顧容易其實是很矛盾的一個人,他看似狷介孤僻,卻能輕易看透人心。
從單親媽媽這條路一路走來,我聽得最多的一句夸贊便是:寧真,你真堅強。
可是誰都忽視了一點——我并不想堅強。
顧容易說得對,所謂的堅強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不過是絕望之下與世界對抗的產(chǎn)物。我也想軟弱,我也想平靜安穩(wěn)度過這一生,不要遇到種種困難,不需要動用到堅強。
顧容易很了解我。
我始終對人對己說,我很堅強,我不需要同情,我能夠戰(zhàn)勝所有艱辛。
然而在我用堅&硬外殼包裹住的柔&軟內(nèi)心里,仍舊需要一個肩膀。我并不需要依靠誰,我只希望在我軟弱的那刻,能夠有個人來讓我靠著歇息下。
我很清楚,顧容易就是我需要的那個人。
在他說出“我需要的是,你們能給予我照顧你們的機會”時,我的心便開始有所動搖。
這句話是誘&人的,我渾身的每個細胞都因此而被吸引。
可是,那些猶豫仍舊存在。
我望著夜幕下寧靜的小區(qū),發(fā)出了幾不可聞的嘆息。
“沒事喝什么酒?”就在這時,頭ding傳來顧容易的聲音。
我被驚得頭發(fā)豎起,忙抬頭,發(fā)現(xiàn)他也正靠在自家露臺上,伸出頭俯視著我。
“你小心摔死啊?!蔽覜鰶鎏嵝选?br/>
夜色幽靜,看不清顧容易的臉,只聽見他的笑聲在黑暗中傳來:“那我要是真摔死了,你會不會后悔啊。會不會哭天抹地地想:哎呀呀,早知道當初應該答應跟他在一起的,也了他的心愿啊,結果人家心愿未成,就翹辮子了,多可惜。”
“呸,我高興還來不及,那樣的話整個世界都清靜了好嗎?!蔽沂莟ing忌諱怪力亂神的,所以對顧容易的胡言亂語有點子惱怒。
原本以為這話會讓顧容易生氣或者至少失望,誰知他聲音里卻含著笑意:“悟空,你又撒謊了。”
悟空你個大頭鬼??!
我不理會他,繼續(xù)喝酒。我喝酒時心里有個度,不會喝醉,只享受微醺的那種狀態(tài)。
而此刻正好就到達了那個最好的狀態(tài),覺得世界格外美好,所有的煩心事都是遙遠的。
迷迷糊糊間,顧容易的聲音傳來:“寧真,你到底答應不答應啊?!?br/>
“答應什么?”我反問。
“悟空,你又裝蒜了?!鳖櫲菀谉o奈嘆口氣:“答應和我交往啊。”
“我喝醉了,別跟我說話?!蔽腋纱嗑吐犓脑?,裝蒜起來。
“你要是不答應的話,我就……天天往你們家露臺丟泥巴?!鳖櫲菀缀鋈煌{道。
我嘴里正好含了口酒,聽見他的話當即噴了出來:“顧容易,你也太幼稚了吧!”
顧容易沒有與我爭論,而是用實際行動來表示了自己的決心——他真丟了塊泥土下來,直接砸在了我的酒杯里!
顧容易露臺上種有花草,所以泥土是常備物,自然隨時都能抓取。
我氣得夠嗆:“顧容易,你瘋了,你有膽子再敢丟試試看!”
顧容易果然是個有膽子,再度將大塊泥土丟了下來,嘩啦啦在我干凈露臺上散落一地。
丟完之后,顧容易輕淡淡道:“明天得上班,我先睡了,等你答復?!?br/>
說完,他停戰(zhàn)回屋里休整去了。
我望著露臺上的泥土,腦子里醺醺的,氣著氣著,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