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祁然剝好了一個橘子,放在余燦的手心,余燦只是輕輕捏著,漆黑的瞳孔注視著窗外。
外面又開始下雪了,真是難得,這個冬季,兩場大雪。
只是第一場,余燦沒看到,上天補給他了,這次路正則卻又閉著眼睛。
余燦盯著窗外沒轉頭:“我想下摟。”
祁然點了點頭:“穿上外套,我幫你約了探視時間。”
路正則還在ICU,還沒脫離危險期,在生死邊緣掙扎。
祁然靠在墻邊看著余燦穿著病號服的后背,蒼白瘦削的十指按著玻璃窗。
像是小孩子在注視櫥窗里心心念念的禮物。
這幾天,余燦從醒來瘋狂尋找路正則的狀態里出來,能夠好好回憶當時發生的經過,筆錄做得十分順利。
那一夜的混亂場不在他們,在阮東南打算攜貨而逃的海港口,但好在有祁家雖然不多但強悍的保鏢,也有隔壁市市局人員協力支援,一舉繳獲,戰損可控,緝毒隊和刑偵科加班加點,現在才忙到收尾。
阮東南的尸體經過一夜的打撈而出,居然死于史密斯先生手下的“應急處理”,史密斯先生居然還活著。
當時所有人沖進倉庫的時候,余燦和路正則身邊的床上放著一把槍。
余燦在路正則懷里顫抖,他瘋狂親吻著余燦的臉頰,嘴里不停地說:“是我開的槍,不是你,是我是我,余燦,你什么都沒做,你什么也別想。”
所有人都以為那種二選一帶走的戲碼。
余燦只是低頭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是我看他倆打得不可開交,路正則身上的傷……咳咳,我怕會加重,才對他史密斯的肩膀和腿上打了幾槍的。”
那時候他自己其實都不清醒了,但只有一個想法:路正則不能出事,但史密斯先生身上還要問東西,也不能就這么打死了。
“他是不會舍得離開我的吧?”走廊里沒有人,探視時間結束,余燦還坐在外面的銀色長椅上,看著監護室里的人不愿離開。
他習慣這樣坐到飯點。
祁然微愣,點頭:“他會感覺到的。”
“他對我也有不好的時候啊,”余燦笑了一下,“我上次昏睡不醒的時候,起碼在普通病房,他現在都不愿意讓我在他床邊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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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幸這件案子在年底能夠收尾,大家能好好過一個好年,警察局里事情雖多,但是每個人的心情都是相對輕松的。
路正則的爸爸也留在H市處理這些事,路遙遙和路馳遠周末的時候會在醫院出現,他們不能去自己哥哥的病房,倒是能上樓找余燦。
余燦住的VIP病房,一切應有盡有,像個小旅館,也不吵鬧,路正則的爸爸來找他的時候,他正在給兩個人講作業。
“伯父。”余燦給他沏了茶,坐到沙發上的時候還理了理衣服,手腳有些慌亂。
路衡這段時間也忙碌,倒是在余燦清醒后看過他一次,由于他正在做筆錄,結束的時候他也走了,只給他發了條短信,說警局有事,下次再說。
這下一次,就下到了現在。
余燦臉上的禮貌依舊不變,路衡倒是不說廢話:“你倆的事,我一直沒有出來說什么,他不喜歡我過多參與他的生活,但是這次事情太大,我想你也是明白的。”
雖然路衡的臉色很好,但余燦并沒有覺得路衡不會說出“你和我兒子還是不合適”的話。
他點頭:“這次是我的疏忽,讓他處在這么危險的環境里。”
路衡抬了一下手:“路正則當兵是偷偷去的,當時我以為他只是和我賭氣,體驗了就會回來好好找工作,直到我接到了他教官的電話,說他能選上特種兵。”
余燦的臉上一僵。
“是我用她媽媽逼她回來的。”路衡嘆了口氣。
屋子里茶香四溢,但余燦卻覺得心里不得平靜,有股酸疼從指尖起,往心尖鉆。
路衡倒是輕松地拿著茶杯喝了一口茶,舒了口氣:“你昏睡不起那段時間,我其實也勸過他回去,他心軟,我知道用他媽媽的話,一定能成功,你猜怎么著?”
余燦看著他,這位老刑警嘴角挑著笑了一下,心里一驚。
“怎么的?”
他有點害怕了。
“他料定了我會用他媽媽勸他,提前就說了,叫我不要提他媽媽,要在H市安家立業。”路衡抬眼看向余燦。
余燦震驚的神色映在老刑警的眼睛里。
“我也了解點你的事,”路衡嘆了口氣,“經過這幾天,我想我已經了解得很完全了,想必路正則了解得更全,你還在讀書?”
余燦在他的話語里找不到落腳點,心里蹦出來的問題密密麻麻,但萬萬沒想到,話題落在他是否還在讀書上。
余燦點頭,這一刻,他還是覺得自己是普通人的。
他的一切偽裝假裝,在路正則的爸爸面前來說都是透明單薄的,他還是個僅僅二十出頭,應該在大學課堂里待著讀書的學生。
在他眼里,比路正則還小,也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孩子。
“嗯。”他點了頭。
路衡的話很快又轉到了他的學習上,點了一下頭:“既然一切都結束了,那就好好讀書,我聽夏江說,你想當外科醫生?是個好職業,期末的考試月也到了吧?”
的確,余燦也考了兩科了,除了單手做實驗考試有困難,老師們也開設了特殊的評分標準,一切卷面答題他都是在四角監控里進行的,全程左手。
“路正則他,別的我不敢說他有眼光,”說著路衡站起身,這邊忙完了,他自己警局還有事,“他看人的眼光我還是不擔心的,我先回去了,他,就拜托你照顧了,等他醒了我再來。”
門打開,外面兩雙眼睛齊齊抬頭看著他倆,一臉警惕,還帶著渴求知道談話內容的意思。
“好好做作業,”路衡臉上的嚴肅又擺在了臉上,轉頭看著余燦,“這兩個舍不得他們哥哥,你是病人還這么麻煩你。”
余燦趕緊擺手:“不會不會,我也差不多要出院了,我其實……”
路衡擺了擺手:“我先走了,等路正則醒了,今年過年,一起回來吃飯吧?”
余燦站在門口的身子僵住,眼框突然發熱,在路衡突然挑了一下的表情里咬了咬牙,扯出一個輕松的笑:“嗯,謝謝。”
“見外了。”
他才真正的笑了起來,兩人相處甚歡。
等自己爸走了,路遙遙和路馳遠才試探著走到余燦身邊問:“小燦哥……我爸,看樣子,是同意了?”
余燦趕緊抬眼不讓眼淚溢出眼框,但是還是慢了半步,眼淚順著眼尾,快速順著線條流到脖子上。
路馳遠干凈拿出紙,“啪”的一下按在余燦臉上,比什么都著急:“小燦哥你別哭啊,我看我爸爸臉色挺好的,可能不是不同意,你別哭別哭,要是我哥醒了看你哭了,得把這幾天在你身邊的人審個遍。”
路遙遙也點頭:“小燦哥不要哭,我爸爸得用磨的,實在不行我和路馳遠天天幫你們倆說話。”
路正則的弟弟妹妹十分可愛,余燦在心里下定論,同時在心里有了其他的打算。
余燦啞然失笑,深呼吸:“有什么想吃的?等會帶你們出去吃飯。”
路馳遠和路遙遙眼神呆滯:“我們爸爸……答應了?”
余燦眼角眉梢都帶著笑,在醫院陽臺擋風板的陽光里,白皙如雪是臉色泛上一層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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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期末考,余燦其實感覺有點吃力,甚至還熬過一個通宵,快速做完卷子之后睡了一個下午,把胖胖的岳醫生嚇了一跳,問清楚原因后忍不住嘲笑。
最后一堂考試之后,趁著路正則還沒醒來,他打算去看看房子。
房子他交給助理裝修,但是大體設計自己還是插了手的,書房兩臺電腦并肩,兩邊剩余的墻面都是書架,這是他唯一重點計劃的。
助理在車上看著他,臉色不錯,也是放了心。
“路警官怎么樣?有沒有好一點?”助理扭開暖氣,把拍在iPad上的裝修照片拿給他看。
余燦點頭:“脫離危險期了,在普通病房。”
“那就好,那就好。”助理松了口氣。
車開離醫院,余燦才真正注意街上冷清的環境,一看時間,今天除夕。
祁然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他拒絕了,除夕夜,他還是想陪著路正則一起。
房子已經裝了三分之一,有些大件家具是定制的,現在看著大概要等明年才能徹底弄好,余燦等得及,路正則醒來出院了就能住。
臨走,他叫助理把自己的別墅賣了,再看看這個小區有沒有好的車位。
助理一一記下。
晚上吃完飯,他被助理塞了個果籃,當是給她和路正則的,他自己又買了一束紅玫瑰,大過節的,喜慶一點為好。
但他沒想到路正則的病房里來了客人。
吳毛、辛哲和魯之峰,也是這次,余燦才正式和他們面對面,他在背地里查過他們,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但是吳毛和他打過幾次照面,也查過他,兩人對視的時候都不太自然,吳毛慌里慌張:“余總……”
余燦搖了搖頭:“叫我余燦吧。”
他把果籃和花都放好了,才發現一邊的柜子上已經堆了三個果籃和三束不同的花,但都不如紅玫瑰艷麗。
“你們繼續說吧,我上樓還有點事。”
他找了個理由,想自己在這里,這三人也是不會太自在,說完就退了出去。
他找到護士,想看一看這段時間的病歷記錄,這里的護士和他熟,也問了他幾句,還叫他一個病人就不要到處走,省得岳醫生又跑樓下來叫人。
的確,這段時間里,岳醫生也上下樓來回跑。
他捏了捏手上的手腕帶,也只是展現柔和的笑,只是和以往不太一樣,他眼里的光不再是客氣禮貌,而是帶著真實的柔和。
剛看了沒兩頁,夏江就給他打了電話。
“夏叔。”他接起電話,從容地翻著病歷頁,仔仔細細看著這段時間路正則的身體變化,在一點一點變好起來。
夏江的語氣帶著無奈和猶豫。
余燦停下翻頁:“說吧夏叔,是不是還需要我配合詢問?我什么都能說。”
夏江語氣才好一點:“不是,就是,判決下來了,遣送回國,那邊執行判決,但他提了個要求,走之前要見你一面。”
余燦的眼神飛快往下垂了一下。
夏江趕緊放緩語氣:“你要是不想見,我們去給他說,你別多想……”
余燦笑了笑:“我多想什么啊,什么時候,我還是去見見他吧,不然他就是不死心。”
夏江徹底松了一口氣:“時間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