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知道。”
顧純薇云淡風輕地吐出四個字后,沒管言慈眼底發生著如何的天崩地裂,只是慢悠悠晃到窗邊拉開淡藍窗簾,從校服外套里摸出一根香煙來咬在嘴里,“不介意我抽煙吧,畢竟你也不是什么大病。”
她從不知道看上去清純無比的校花也會抽煙。
病房里漫出沙啞又低沉的笑聲來,令顧純薇點煙的動作一頓,她微微蹙眉:“你笑什么?”
言慈盯著天花板上的白色燈泡,止不住地發笑,笑聲簡直像沙漠里有風刮過,“那你怎么不繼續裝下去?”
“因為懶得。”顧純薇重新點上煙,像有癮似的深深吸上一口,窗外夕陽的余暉將她一張清純的臉分割,上半部分露在余暉里,下半部分匿在陰影里,像是兩個極端。
言慈唇角譏誚:“我猜,如果你沒有十足的把握,或者豐厚的籌碼,是不會就這樣暴露自己的,對嗎?”
顧純薇朝著窗外吐著煙圈,風吹過,青白色四散開。
她背對著言慈,說話時還是能讓言慈聽得清清楚楚:“周萊那群人表面羨慕我恭維我,私底下卻怕我、畏懼我,個個都搶著巴結我替我做事,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言慈沒搖頭,也沒點頭。
顧純薇就面朝著窗外自顧自地說起來:“我看過心理醫生,醫生確診我為極度自戀型人格。我覺得我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我需要其他女生來襯托我、恭維我,尤其是像你是這樣越丑的越好,能愈發襯出我的美。”
“我需要極度的恭維,也應該得到特殊待遇;最重要的一點是,像我這樣的人一旦對什么東西或者是人感興趣,就一定要達到自己的目標,哪怕不擇手段地操縱別人也可以,畢竟我對任何人都沒有同理心。”
言慈靜靜聽完,像在聽離譜的電臺節目。
她曾在一本書上看見過關于自戀型人格的介紹,有兩點典型特征:
1.對自己的高度關注
2.對他人完全莫不關心。
過往的細枝末節如走馬燈,飛快在腦中幕幕穿過,言慈突然明白過來,她掙扎著撐手從病床上坐起來:“顧純薇,你根本就不喜歡盛南!”
可以說完全和喜歡這種感情無關。
“咳咳咳咳咳——”
情緒過于激動,引出一連串要命的咳嗽聲,在安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突兀。
等她咳完,顧純薇吸完最后一口煙,隨手將煙頭往樓下撇去,沒滅的煙頭正好落到一個青白頭發老人的肩頭上,老人下意識地抬頭找拋物者,顧純薇惡趣味地對著老人挑釁一笑,然后關上窗戶一把帶上淡藍窗簾。
“我們接著聊。”顧純薇兩只手肘放在窗臺上,整個人懶洋洋地睨著言慈,“噢對......說到她們為什么對我的話唯命是從,你來猜猜看?”
真愛賣關子,賣弄聰明,但是言慈完全不感興趣,只是執著地說著自己的:“從一開始,你對盛南的感情就不是喜歡,只是為了滿足你膨脹的虛榮心,畢竟盛南是公認的男神,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怎么能對校花視若無睹呢?于是你拼命地散發著魅力,拼了命想要將盛南納入自己的粉絲陣營。”
“可是他對你沒有任何興趣,身為校花又是自戀型人格的你自然是忍受不了這種挫敗。見慣高捧你的人,突然冒出盛南這么個異類,你當然不甘心,所以從一開始,你都只是想要證明你的魅力,根本不是喜歡,我分析得對不對?”
對一個人的喜歡,怎么能有算計。
盡管她說得頭頭是道,顧純薇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扯著緋色雙唇淡淡問一句:“所以呢?”
“所以?”撐坐在床上的言慈頭暈目眩的,她喘著氣看窗邊懶散得與在校園里清純截然不同的顧純薇,“你還想要什么所以?”
“所以我覺得無所謂。”
“無所謂?”
“是阿,喜歡和想得到兩碼事。比方說,我不喜歡盛南又怎么樣,但是這并不影響我想得到他。”
“你——”沒來得及說什么,言慈卻被陣陣攻心的急促帶出劇咳來,咳得她原本慘白的臉上彌上一層不正常的紅,瘦下來的脖頸也漲出好幾根肉眼可見的青筋來。
她分析得對,但是顧純薇覺得無所謂,如雞同鴨講,天馬行空。
顧純薇邁著修長白皙的雙腿走過來,那張臉還是那張臉,但是已然沒有任何單純可言,她挑著眉眼伸手落在言慈的肩膀:“別激動氣壞身體,氣壞了就沒辦法幫我追盛南了呢。”
你做夢。
言慈胸口劇烈起伏:“你覺得,我在知道你內心的真實想法見過你的真面目后,還會幫你去追盛南嗎?”
顧純薇無所謂的笑笑,攀在肩膀上的那只手一寸一寸挪動,最終停到言慈滿是青紅傷紫的臉上:“你這傷疤都還沒好呢,就忘記疼了?你幫不幫我追盛南,不是你說了算,是我說了算哦。”
昨晚顧純薇她也在場......
她抬頭,在白色燈光下對上顧純薇的視線:“你準備拿昨晚的事情威脅我?”
“準備?”顧純薇重復她的字眼,旋即糾正她,“不是準備威脅你,是正在威脅你。”
望著面前這張美麗熟悉且富有青春氣息的臉龐,言慈頓悟過來,原來一個人真的能有這么徹底的兩副面孔。
言慈努力抑制住身體的顫意,抬手欲打開顧純薇摸著自己臉的那只手,鮮紅的血液漸得到處都是,刺目的紅。
哪里來的血?
劇痛是隨后傳來的,她怔怔地低頭看手背,針管因揮手弧度挑破血管撕破血肉而出,此刻正滋滋往外冒著血。
竟沒反應過來是她的血,流滴在面前白色被子上,像是白雪綻放的紅梅,刺目得很。
顧純薇無動于衷,更沒有幫忙按鈴叫護士的想法,反而譏誚笑著往后退兩步,生怕血漸到自己的身上。
“言慈,生氣也沒有用哦,你會幫我追到盛南的對吧?”
“我要是拒絕呢?”
“拒絕的話......我就把你昨晚的視頻發到校園貼吧里,再一不小心讓人轉發到各個校園群里面,這樣你就變成三中的出名人物了,期待嗎?”
手背上的疼痛遠遠比不上心里陰郁,言慈明白她的意思:“你偽裝得真好,讓看不出你居然是這么個低劣卑鄙的小人。”
“又如何呢?”顧純薇仿佛不在意對她的言語攻擊,散漫說道,“你就是得向我這種人低頭,你沒得選哦,對了,你媽媽是在清林路那邊擺攤買麻辣燙對吧?”
提到媽媽,言慈的心咯噔就提了起來。
她哆嗦著蒼白的唇,問:“顧純薇,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盛南阿。”這回答十分言簡意賅,語氣中透著勢在必得,“你一直拒絕我,我會生氣的哦,到時候你再跪著求我,我的態度不一定有這么好,還說不準壞心眼兒地去光顧你媽的路邊攤,親自把她女兒精彩視頻放給她看,你說你媽到時候會是什么表情?”
有人說:永遠別去想象人性的劣根性。
十七年的人生中,在這一天,言慈的三觀乃至世界觀都徹底被刷新,以往她以為的黑暗都只是鋪墊,今天所面對的才是深淵。
全身的血液都在急速回流,她低頭目光下落。
手背上血肉模糊;
手心里水光遍布。
整個病房里都非常安靜,安靜到能聽清外面的鳥叫聲,以及自己微急的呼吸聲。
顧純薇的聲音涼悠悠地飄到耳朵里面:“幫我嗎?”
言慈內心像是一團麻,有無數線攪亂在一起,分不清頭尾,她只能看著那些線越來越亂。到最后,她低低吐出三個字:
“我幫你。”
她不能讓父母看見那些視頻。
對于言慈的妥協,顯然也在顧純薇的計算中,她對自己的謀劃頗得意,臉上興奮也愈發明顯,再次主動開口:“你真好言慈,既然你也答應站在我這邊幫我,那我也不計前嫌地告訴你關于周萊她們幾個為什么幫我的原因。”
言慈并不關心:“請你出去,我需要休息。”
顧純薇做作地瞪眼:“你這是在趕我么?”
“你到底還要怎么樣?”言慈深深吐著氣,盡量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我都說了會幫你,為什么還要在這里,難道你就這么喜歡看他人受折磨?”
什么變態?
簡直不能想象。
“什么呀?”顧純薇嘟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我想跟你分享我的秘密呀,大家都是好姐妹,你這么不識抬舉。但是沒關系,我還是愿意告訴你。”
言慈又開始咳嗽,停不下來。
顧純薇不在意,只顧自己開口說:“李冰呢,她爸爸會在每次考試前濫用職權把考題泄露給她,但是就算這樣,李冰也只能勉強保持在年級前二十擠進一班,你說可笑不可笑?”
“周萊的話,就是個援/交妹。她每周末都會去伺候老男人,一次六百,價格我都摸的清清楚楚,所以言慈,你說我知道這么多,她們憑什么不怕我,不按照我說的去做。”
副校長泄考題......
周萊兼職援/交......
無論哪一條放到學校里面去,都會像是深水炸彈般炸出無數的水花。言慈終于明白,眼前這個樣貌清純人人追捧的三中女神,手腕狠得可怕。
“所以——”言慈彎唇笑笑,“你就像剛才威脅我一樣,去威脅她們每一個人了,對么?”
聽到她的話,顧純薇皺眉,仿佛是不滿意她的措辭,“我沒有威脅她們,她們可比你聰明知趣得多,只用稍稍提醒,就明白自己該做什么。我希望你也能聰明點,知道自己的定位,在什么時候做什么事情,明白么?”
她還有得選么,她敢說不明白么?
言慈沒有說話,一切情緒都隱藏在沉默里。
就在這個時候,門被人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