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不絕,潮濕微冷。
周一早晨的升旗儀式和開學大會,通通取消。
改為大廣播直播,學生們自是高興,終于不用死站在操場上聽禿頂老頭兒的喋喋不休。
樹德校長聰明絕頂,以至于頭上沒有一根頭發(fā)。
此時,校長在廣播里訴著演講詞,和以往的每一年都差不多。
說著我校引以為傲的升學率,也說過往學子的輝煌成績,某高級研究所核心人員、某政府高層人員、亦或是某企業(yè)集團老總。
嘖,個個兒飛黃騰達,平步青云。
聽完廣播后,循規(guī)蹈矩地上完幾堂課。
午休時間到。
班上同學尤數(shù)下午放學和這個時候最為積極,紛紛出教室往食堂方向跑去,典型的“上課風都吹得倒,下課狗都追不到”。
很快,教室里只余寥寥幾人。
言慈從不在學校吃午餐。
原因有二,一是樹德食堂價格偏高,二是盡量避免出現(xiàn)在人多的場所。
她在人多的地方,總會覺得自己是一種和別人不一樣的生物,收到的目光紛紛全是異數(shù)。
顧純薇收拾好文具袋,放進抽屜里。
周萊三人在門口等她一同去食堂,瞧她半天不出來,急道:“純薇你趕緊呀,不然等下要排很長的隊。”
“好,這就來。”
少女動作仍是慢吞吞的,拉開椅子起身。
她從盛南后方走過,猶豫著,還是停下保持著得體的微笑詢問:“盛同學,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食堂,也順帶可以帶你一起熟悉下環(huán)境。”
盛南長睫微抬,看她一眼,淡道:“不用,我在校外吃。”
言慈剛好抬起頭,從她位于后方的角度看過去,她能清楚看見顧純薇的笑容滯在唇角。
不知怎的,顧純薇話鋒一轉(zhuǎn),朝著言慈迎面拋去,“你呢,言同學,為什么也不去食堂,也像盛南一樣去校外吃嗎,好羨慕。”
樹德后街餐廳不少,但是比食堂還貴。
她不可能去的。
突然被Cue,言慈略慌,周圍人都知道她家庭情況不好。
顧純薇不知道嗎?
也是,高高在上的女神為什么要關注她這種人呢?
言慈拘謹?shù)赝浦橇荷系暮诳蜓坨R,輕言細語地回答:“我...我不太餓,我...”
“好吧,那我先去食堂了。”顧純薇那張臉上漾著甜美笑容,她說完就朝著教室門外走去。
見顧純薇過來,牧年年第一時間就迎上去,她是顧純薇的頭號女粉。
牧年年親密地挽上顧純薇的胳膊,神秘兮兮地:“純薇呀,我看你剛才,好像是被咱們新同學拒絕飯邀了哦?”
要知道在樹德,想和女神同桌吃飯的人,能從前門繞個彎排到后門。
走廊外方陽光漾在顧純薇臉上,更白了。
她一臉訝異的樣子,盯著牧年年:“我剛剛算是飯邀他么,不過是隨口一問,不必放在心上拉。”
“對哦,說得也是。”周萊點頭認可。
四人說說笑笑地朝樓梯走去。
于是,只余言慈和盛南兩人。
黑板上方的掛鐘聲音滴答,在空曠的教室顯得清晰。
下午英語課老師會講新單詞,言慈翻出英語課本提前溫習。
嘭嗒——
前方椅背輕輕碰上自己桌子,是少年的起身,見他隨手合上課本。
盛南準備從后門出去,途經(jīng)言慈。
言慈握筆的手輕微發(fā)抖,在他剛好快要走過去的時候,輕聲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教室里沒有第三人。
盛南頓住腳步,剛好停在她的桌邊。
臨窗座位的光線尤為充沛,少年一張薄雋的臉如渡清光。
他微微偏頭,視線落在她緊張得不停發(fā)顫的雙肩上,“為什么?”
一般來說,對不起換來的回答只有兩種。
①沒關系。
②道歉如果有用的話要警察干什么?
言慈在心里演練過無數(shù)種盛南的反應。
要么是一副冷淡的樣子說句無所謂,要么干脆像無視別人一樣也無視掉。
但是...他問一句為什么?
在驚訝和好奇的沖擊下,言慈下意識地抬頭,撞進他的雙眼,那里是一汪平靜的清潭。
她還是忍不住輕微發(fā)抖,“什么為什么?”
盛南左手插包,戴表的右手抬起指著她的肩膀,“為什么和人說句話都在發(fā)抖?”
沒想過會有人問她這樣的問題。
言慈腦袋空白一秒,旋即尷尬地想要露出一絲笑容,沒想到面部笑肌跟著小頻率痙攣,她忙用一只手捂著臉,重新埋下頭,“你這種人是不會理解的。”
她總不可能赤/裸地回答,是因為自卑。
盛南確實不能理解,但是聽到這回答,他忍不住反問一句:“我是哪種人?人就是人,也只是人,所有人都一樣。”
所有人都一樣?
對于這回答,言慈不敢茍同,但是她也沒有和他爭論的念頭,“我只想為不小心撞到你道歉,沒有別的意思,你先去吃飯吧。”
盛南收回視線,無聲看著她持續(xù)在發(fā)抖的身體,兩秒后,抬腳離開。
待他走后,偌大教室里只有言慈一人,靜得她能聽見自己呼吸。
言慈反復咀嚼著盛南說的話。
【人就是人,也只是人。】
【人都一樣。】
怎么就都能一樣呢?
有人生來就被人叫少爺,有些人卻一生被踩在泥沼里。
生活和生存,是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的。
中午休息時間為兩小時,學生們紛紛返回。
言慈正趴在桌上小憩,臉深埋在臂彎里面,黑摘下的黑框眼鏡放在手邊。
周萊一手挽著顧純薇胳膊一手拿著新買的墨水,剛到后門口,一眼就看見趴在桌上睡覺的言慈。
周萊停住,轉(zhuǎn)頭問:“嘖,純薇你不覺得她的后背像個黑熊??”
顧純薇知道周萊在說誰,但她只是歪著腦袋笑瞇瞇地反問:“誰啊,誰像黑熊?”
盛南拎著瓶喝到一半的可樂出現(xiàn)在兩人身后,路被二人堵住,他也跟著停下等待。
教室人大半到齊,聽到女神的聲音紛紛回頭。
周萊見同學們的目光都投來,得意地大聲:“純薇你怎么呆萌呆萌的,全班女同學除了言巨獸誰會像熊啊。”
“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爆發(fā)出笑聲來,像是陰雨天煮開的一鍋水。
盛南見兩人笑得開心,站著沒動,轉(zhuǎn)身準備從前門進教室。
他剛轉(zhuǎn)身,就聽見后方傳來同桌顧純薇的問話音。“阿...言慈怎么會像黑熊呢,黑熊那么丑還招人討厭。”
“巨獸也丑也招人討厭啊。”
“阿,怎么會呢?”
“她比黑熊還招人討厭號好嗎,純薇你清醒點。”
“......”
再后面的話,盛南聽不見了。
他從教室前門走進去,里面還是哄笑的狀態(tài)。
言慈懵滯地在吵鬧聲中醒來。
剛從臂彎里抬頭,就聽見腳邊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看像自己腳邊,烏黑的一灘液體和墨水玻璃瓶的碎片,星點地漸在自己的白鞋上和校服褲腳上。
站在面前的是周萊和顧純薇,前者一臉不善,后者一臉無辜。
周萊發(fā)聲,張口就是質(zhì)問:“言巨獸,你眼睛瞎是不是,這么寬的過道你非要把我手里面的墨水撞掉?”
她撞掉的?
言慈一把摸起手邊的眼鏡戴上,清楚地看著周萊的臉小聲解釋:“不是我,我剛剛才醒,一直趴在桌上睡覺的。”
周萊冷笑:“誰叫你長這么胖,就是你起來的時候手肘撞掉的,難不成我還會冤枉你,你說對不對純薇?”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言慈學過這句話,也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她還是懷有希冀地看向天使般的顧純薇。
太過直白訴求的目光,令顧純薇渾身都不自在,只能咬著粉唇解釋道:“可能言慈不是故意的阿......”
明明不是她啊...
看似在為言慈辯解,實則是把罪名釘死板上。
那種喉嚨發(fā)緊的感覺,再次鎖住言慈。
此時,上廁所回來的孫覓和牧年年,看見言慈桌邊圍著好友和其他幾個同學,也跟著湊上去,詢問什么情況。
有人說:“她撞掉周萊的墨水,還不承認。”
孫覓盯著一臉慌張的言慈,忍不住爆粗口:“我靠,巨獸你臉皮這么厚的嗎,還是說你家窮得連瓶墨水都賠不起?”
于是,言慈在聲聲討伐中,再次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旁觀者中,只有盛南一人縱觀事情全經(jīng)過,他剛才前門走進教室準備回自己桌位,就看見那個叫周萊的女生將手中墨水順著言慈桌邊扔下,剛好碎在言慈腳邊,看似無意,實則處心積慮。
他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做?
但是盛南一向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他撥開人群,在一干女生愛慕的目光中坐好,對大家湊熱鬧的事情漠不關心。
言慈桌邊圍著的人越來越多。
要她道歉,要她賠墨水,要她承認自己犯下的錯誤,恨不得摁著她的頭說她該死。
她像是一頭動物園里被人們圍觀的動物,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慌亂間,言慈透過縫隙瞥見時鐘馬上要到兩點半。
老師快來了,一定會罵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