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陰雨未歇,天光晦暗。
沒關緊的窗簾被風吹得晃動不停,言慈拉開被子起身。
她掃一眼雨勢,真大。
門外傳來媽媽的腳步聲,三秒后,門被推開。
言慈聞聲轉身。
張春燕一手把著門,盯著她有些小吃驚,“小慈,星期六你這么早就醒了?”
平時媽媽不會大清早來開房間門的,言慈只是問:“怎么了,媽?”
“你得出趟門了。”張春燕微嘆一口氣,她朝窗外大雨努嘴示意,“你爸被困在桃江苑那一帶了。”
言慈朝衣柜走去。
她一邊翻衣服出來,一邊低聲問,“爸爸電瓶又出問題了。”
張春燕又嘆一口氣。
“本來想給你爸換輛新電瓶車的,但起碼也要兩三千,又剛給你交了學費,你爸就說再熬一段時間,結果剛才就來電話了,壞在那么遠的地步,你坐公交都得要一小時。”
“我馬上就去。”
言慈換好衣服,帶上鑰匙和傘,以及一個閑置的備用電瓶。
在媽媽再三叮囑別記錯地點后,出了門。
途中,她透過傘沿看雨幕。
心想,這哪是陰雨,簡直是暴雨。
爸爸在桃江苑那附近。
桃江苑是蓮城有名的富人區,里面住的人有錢有勢、地位上流、背景雄厚。
雨太大,就算撐著傘,言慈也濕了半個肩頭。
一陣風吹來,剛扶正的傘又歪了。
言慈只能加快腳步,朝著桃江苑的方向走去。
桃江苑終于出現在言慈視線里。
紅燈。
她停下。
在等待的間隙里,她看見從桃江苑里緩緩開出一輛豪車。
言慈在雜志上看過,黑色賓利。
速度很慢,慢得像是掛空擋從大門坡道緩緩滑下。
紅燈剩五十九秒。
言慈的瞳孔中映出那輛賓利,和追在賓利后方的白衣少年。
盛南?
她握傘柄的手不由自主收緊。
瓢潑大雨,他連傘都沒撐一把,濕淋淋地邁著雙長腿在雨勢里奔跑,追著那輛黑色賓利,仿佛用勁渾身的力氣,嘴里還不停地喊著什么。
雨聲太大,言慈聽不清。
她看到他撲到賓利后窗上,用力拍打著,吶喊著,像是某種瀕臨滅絕的生物在進行最后的逃生活動。
賓利終于停了。
一名身穿黑色西服保鏢模樣走下來,打開一把大傘,恭敬地拉開后座的門。
賓利上走下來的,是一個女人。
那女人年紀約四十出頭,一絲不茍的短發,身著一套白色正裝,背部挺拔令人一眼看去就會覺得很有氣質,臉自是不用說,是美麗的。
言慈倏地想到一句很適合那女人的一句話——只要氣質藏于身,歲月從不敗美人。
“你告訴我,你是覺得盛印配不上你,還是覺得我是你的累贅?”盛南一雙暗沉黑眸,死死盯著女人的臉。
“盛南。”女人無奈扶額,聲音融進雨里,“你不能直呼你父親的名字,他畢竟是你的父親。”
少年薄唇緊抿,崩成一條直線。
女人伸手從旁邊保鏢手里面取過傘,舉到少年頭頂遞給他,“拿著傘,回去。”
盛南沒動,只是無聲看她。
手一揮,打掉了女人手中的傘。
被此舉嚇一跳的是保鏢,保鏢慌亂地彎腰撿起傘,重新舉到女人頭頂上時小聲提醒,“溫市,半小時后有行程的。”
盛南目露譏誚,低笑一聲,“你永遠很忙。”
對于他的冷嘲,女人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道一句,“盛南,我很抱歉。”說完后,她轉身彎腰上了車。
保鏢看一眼雨中少年,臉上有歉意,“少爺,您還是快些回,雨實在是太大了。”
賓利在暴雨中遠去。
那一寸天地,只剩神情落寞的清瘦少年。
黑眸里,滿是深淵。
嗒,指示燈跳為綠燈。
目睹一切的言慈卻怎么也邁不腿,遠遠看著雨中少年,甚至忍不住后退。
握傘柄的手指因驚詫泛出灰白色。
她這算不算是,在陰差陽錯間窺探到盛南的秘密了?
雖然她并不知道那女人是誰。
理智告訴言慈,應轉身離開另找道路。
那走了么——當然沒有。
在她沒來得及轉身的時候,就看見半坡上的少年動了,臉緩緩轉向她的方向,哪怕再遲緩的人,也能知道他看見她了。
言慈渾身就猛地一個激靈了。
也是,她又高又壯,周圍暴雨又只有她一個人站在指示燈下,想不注意到也不太可能。
但是言慈沒想到的是,盛南在看見她后,抬腳就朝她這方向走了過來。
他走下坡道,踩著斑馬線。
盛南......
你別過來阿。
不過比起內心的恐懼,言慈的身體更誠實,她又開始不爭氣的發抖。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剛才盛南一把打掉雨傘的場景,那眼神、那動作、只能說令人有些生畏,有一股和高中生身份不符的狠勁兒。
面無表情的盛南停在面前。
他頭頂是鋪天蓋地的大雨,隔得近了,就能清楚看清豆兒大般的雨珠子裹著風,無情地砸到少年清雋的一張臉上。
不知怎地,言慈手一動,就把半邊傘遞過去剛好能遮住他。
然而,氣氛還是很尷尬。
兩人無聲對視著,周圍只有淋漓的雨聲。
盛南臉色不太好,冷冰冰地先開了口:“不管你看到多少,但是我希望你能對今日的事情保持沉默。”
言慈:“我知道。”
“還有——”他頓了頓,“尤其不要告訴任何一個人,我媽是市長,對你家里人也不要說能不能明白。”
言慈:“?”
她腦中一白,想到賓利上下來的女人,“盛同學...那是你媽阿,你媽還是市長阿?”
盛南:“...”
他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那一瞬,本就尷尬的氣氛變得更尬了。
盛南默默注視著面前女孩,胖胖的一整個,穿著中規中矩的黑色休閑服,戴著牙套臉上還有雀斑,長相不盡人意,此刻看上去更是呆得沒法形容。
她瞪著不大的眼睛,說:“你要是不說,我還真不知道那就是蓮城市長。”
盛南抬手抹一把臉上的水,看著她的眼睛說:
“但凡你平時看一眼電視,都不會不知道那是市長。”
其實,言慈是聽出嘲諷的意味來的。
說她有些孤陋寡聞。
至于么,她心想。
但是言慈還是決定補充下自己的想法,她說:“你放心,你上次沒有說出去我從垃圾桶里撿墨水的事情,我也不會說你媽是市長的。當然...你知道我也沒人說的,學校里的情況你都清楚。”
盛南挽唇,無聲一笑:
“是么?”
言慈不知道咋回答。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么,她在學校沒朋友沒閨蜜的,就算有一顆八卦的心,也沒一身兒八卦的能力。但是盛南這么問她,顯然是不相信她。
等等......懷疑她?
是的,就是懷疑她。
言慈好不容易放松下的身體,又開始有幅度地發著顫,她有些緊張地盯著少年濕漉漉的一張仍好看的臉。
“盛南,你該不會是想像其他人一樣吧?”
一樣欺負她?
言慈還記得,有一次她在無意中撞見同班女同學表白被拒,女同學就威脅她不準說出去,但是不知怎么的,第二天還是在學校里傳開了。明明不是她走漏的消息,但是長期被欺辱的她還是被那個女同學拿來開了刀。
他此刻的眼神也十分冷漠,只是涼涼看著她,于是言慈說了一句——盛南,抱歉。
然后她轉身就跑。
自那一瞬,盛南表情終于有了變化,像看見新大陸似的。
她跑什么?
她跑了,他當然要追。
別說,盛南腿還挺長,沒出十米,就追上了舉著傘拎著電瓶跑得哼哧哼哧的言慈。
言慈被拽住胳膊,她抬頭,就看見一雙湛深黑眸,牢牢地盯著自己。
“你做什么?”
盛南:“...”他擰了俊眉,反問一句,“你跑什么?”
言慈一邊觀察著他的神色,一邊輕輕抽出自己的胳膊。
她喘著氣,說:“我覺得你不相信我,然后威脅我,最后就像其他人一樣,一直欺負我。”
聽到這回答的盛南呢,不說話,也不動,只是無聲地看著她,眼神卻沒有剛才的犀利,反而多了些溫淡。
言慈被盯得發慌的同時,又深覺盛南的臉好看得無敵,臉不爭氣地滾燙,磕絆道:“我...我真不會說出去阿,你讓我走吧...”
盛南睨一眼桃江苑,問她:“你住這里?”
怎么可能!
言慈抬手,將電瓶給他看,解釋道:“是我爸爸,他電瓶車壞在這附近了,我給他送備用電瓶。”
盛南:“那找到地方了么?”
言慈回答:“還沒,所以我現在真的要走了。”
她并不想這樣,站在雨中和他單獨聊天,沒有小說里的浪漫可言,有的永無止盡的尷尬。
“哪個位置?”
“啥?”
“你爸。”
“桃江苑C區六道十四棟旁邊。”
盛南甩甩頭發,瞥她一眼說:“我送你過去,我家在旁邊。”
言慈:“......”
她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不用,委婉道:“我跟著導航走就行了,你趕緊回家吧,你渾身都濕透了。”
盛南轉身,丟下一句:“跟著我。”
言慈:“?”
她好像是真的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