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沈飛云被蘇浪吵醒,無奈道:“今日這么早出門?”
“是。”蘇浪擰干毛巾,“我要同人談生意,他們起得早,我總不好叫別人等我。”
“早去早回。”沈飛云朦朦朧朧道。
蘇浪“嗯”了一聲,點點頭,走到床邊,低頭親了一下沈飛云的鬢角。
聽到門被關上,沈飛云用被子將頭蒙住,準備再睡半個時辰,等起來后再好好練功。
不多時,睡意襲來。
他剛陷入美夢,便聽得樓下傳來叫嚷。
“沈飛云,你給我出來!”
“誰又來擾人清夢?”沈飛云不悅地掀開薄被,緩緩睜開雙眸,隨手披上一件外袍,趿拉著木屐朝窗口走去。
聲音源源不斷,將晨起的動靜悉數(shù)蓋過,一整條長街,只聽得他罵罵咧咧。
“你個吃軟飯的,甘心如此墮落,不想為其他人做些好事,你對得起那些受餓挨凍的人嗎?”
“你縮在金陵七年,不思進取,除了流言蜚語,可還留下過其他事跡?”
沈飛云笑著搖了搖頭,打開窗戶,取過窗邊的書籍,隨手扔了下去。
樓下的男人猛地伸手一揮,將書籍打落。
紙張碎裂,紛紛揚揚,散了一地。
“閣下叫我名字,有何貴干?”沈飛云支好木窗,低頭瞧著男人。
“我叫童想。”男人拍了拍胸脯,“我今日來,是想來找你比試。我倒想看看,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究竟有幾分本事。”
童想邊說,邊抬頭往上看去。
先看見的是如瀑的秀發(fā),沈飛云還未梳頭,青絲一般搭在肩膀上,一半垂落在窗外。
接著便是極俊美的容顏。
童想剛看見這張臉,要說的話就全都忘卻,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難怪有這么多的流言蜚語,眼前這人長得實在驚艷。
沈飛云一把撈過自己的頭發(fā)甩在肩后,笑道:“閣下請回吧,我不喜歡你,不愿再多看閣下一眼,更遑論比試。”
他笑得漂亮,可說出來的話卻毫不客氣。
童想本被這燦爛的笑晃得眼花,直到聽見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著沈飛云道:“怎么,你怕了我不成?”
沈飛云失笑,搖了搖頭,從外袍口袋中掏了一把黑晶石,不多說一字,直接對準樓下彈了兩粒。
這么些年過去,他的武功愈見長進。
童想根本來不及閃避,聽到一陣風聲,胳膊處便一麻;不等反應,右手手腕又是一陣劇痛。
“你!”他震驚地呼喝一聲。
“小小教訓,”沈飛云淡淡道,“我不是因你出言不遜而生氣,只是你在這個點大呼小叫,吵醒了我,我還可以忍受,吵到別人,我就有些過意不去了。不論如何,雖是你在嚷嚷,可到底為我而來,我只好讓你閉嘴。”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頓,繼而問:“如此,你還要再與我比試么?你若開口說一個‘是’字,下次我出手就不會這么輕,你右腕上再重上一些,這手可就廢了。”
說完,他將手伸出窗外,笑著拋了一下手中的黑晶石,頗有些躍躍欲試的意思。
童想氣悶不已,說不出話來。
要是逞能說“是”,那可能右手真就廢了,劃不來。
可要是就此灰溜溜地離開,之前說了這么多狠話,此刻就顯得自己很沒面子,成了落荒而逃的下九流。
這樣的局面,是他萬萬沒有料想到的。
世人皆知蘇浪武功高強,是流岫城主的關門弟子,能力出眾,與各地的人都有往來。
這樣的人竟然強行嫁給了沈飛云,而關于沈飛云的流言蜚語從未斷絕。
他曾與蘇浪有生意往來,很是敬佩,又聽多了風言風語,開始為蘇浪打抱不平,希望沈飛云能夠自立自強,且一心一意為蘇浪著想。
他以為沈飛云不過是個繡花枕頭,沒想到竟然強到令人咋舌。
沈飛云一把抓住落下的黑晶石,緩緩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不同意,準備離開了。這樣也好,你走得快些,別叫我再看到你。”
童想在原地久立,神色糾結。
沈飛云看得奇怪,問:“你怎么還不走?”
童想奇怪道:“你這人很有本事,怎么甘心縮在一個小小的金陵?”
“所以你當我是個空架子,才敢來挑釁?”
沈飛云嘖嘖稱奇,要不是對方被他輕易制住,他還以為這人真有點本事,否則怎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可原來武功稀疏平常,只不過知之不深罷了。
童想點頭承認:“是,我還以為你是個花架子。既然你這樣厲害,為何不思進取?”
“要你管。”沈飛云懶懶地打了個一個哈欠。
“我要是你,我就去除惡揚善。”童想朗聲道。
“你去。”沈飛云微微一笑,“你有這想法,我自然贊同。可還望你明白,在這個點大呼小叫,嚷嚷得人無法安眠,可算不得是懲惡揚善。”
童想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卻終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沈飛云等了片刻,喊道:“你走吧。”
童想又在原地怔住,很久才回過神,雙唇緊抿,深吸一口氣,皺著眉頭邁步而去。
沈飛云瞧著他的背影,沖他扔了一粒黑晶石。
童想回過頭。
沈飛云輕笑一聲,道:“以后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我不想見到你。”
說罷,合上窗戶,開始洗漱。
他系著腰帶往樓下走去,這個點還沒有做好早飯,他只好背著古琴出門。
剛走到一樓轉角處,向外望去,就見得童想并未離去。
“你怎么不走?”沈飛云踏著階梯,款步下樓。
童想神色復雜,勸道:“你還是做些有意義的事吧。”
沈飛云又不知了,什么才算“有意義的事”,他做的難道就全然沒有意義么?
他懶得再理童想,直接背著琴朝遠處走去。
一個時辰后,他將馬系在山腳的樹上,自己踏著青石臺階,去往山舍,用了輕功,走得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jīng)立在山舍外。
“我來看你了,快出來。”沈飛云將背上的古琴取下,抱在懷中。
主人推門而出,笑道:“你怎么不自己進來,還要我來相迎么?”
“怎么,不可?”沈飛云立即接話。
主人笑而不語,打開柴扉,迎他入內(nèi)。
“送你把琴。”沈飛云走到石桌旁,放下古琴,打開,“我托人做的,不久前才收到,特地來送你。”
山舍主人坐下,右手彈撥幾下,琴聲清冽。
“梧桐面板,琴底是杉木,鹿角灰,紅漆面,玉徽乍聽若山泉泠泠,實非凡品。”主人評價道。
沈飛云單手撐在石桌上,立于主人對面,淺笑道:“琴不好便不襯你。”
主人停手,仰頭直視道:“難為你有心了。”
“你隨意彈一曲。”沈飛云語氣輕快。
主人笑了下,先是低頭彈了曲《高山》,繼而《流水》自指縫中傾瀉而出,琴聲不絕于耳。
彈完之后,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交談不休,接著不知是誰在撥動琴弦,樂聲在山間流云中回蕩。
直至傍晚,山舍主人還意猶未盡,沈飛云卻回過神來,揮了揮衣袖,告別道:“今日時辰不早,再不回去,恐怕蘇浪著急。”
山舍主人哈哈大笑:“許久不見,上次你帶他來,一路上有說有笑,我聽得真不太好意思。”
“你趁早給我忘了。”沈飛云無奈一笑,搖著頭走出山舍。
他運著輕功,很快走到山腳,見到駿馬的韁繩被解開,顯然是有人想要竊馬。
可這馬性子烈得很,就是沈飛云收服它,也費了好大一番心思,尋常人又豈能盜走。
“好兄弟,勞煩你載我回家了。”
沈飛云低頭,蹭了蹭馬的脖頸,笑著翻身上馬,一扯韁繩,沿著山路,沒入夕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