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長安第一天，認識了三位長輩，來長安第二天，得罪了宰相李林甫。</br> 顧青覺得自己應該寫一本《長安日記》，日子過得如此驚心動魄，實在太值得紀念了，然而一想到寫日記的除了雷叔叔之外大多不是什么好人，再說自己的字太丑，顧青遂放棄。</br> 周倉曹愁眉苦臉站在旁邊，見顧青一臉無謂的樣子，不由愈發焦慮。</br> 這位到底是心大還是胸有成竹？出了這么大的事，居然一點也不急。</br> “顧參軍，下官說了那么多，您應該知道后果了吧？”</br> “知道，可能會死。”</br> 周倉曹嘆道：“不是‘可能’，是一定會死。這位盧公子可是睚眥必報之人，您趕緊想想辦法吧。”</br> 顧青無所謂地道：“揍都揍了，我又斗不過李相，能有什么辦法。”</br> “難道在這里等死？”</br> “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們可以逃啊，逃離案發現場不就沒事了嗎？”顧青笑道。</br> 周倉曹快哭出來了：“逃到哪里？下官好好的官當著，轉眼變成官府通緝的要犯，下官……真的好失落！”</br> 顧青笑道：“好了好了，逗你的。你先回屋子等著，做好蹲幾天大獄的準備，幾天以后就沒事了，死不了的，我也得抓緊時間做點準備。”</br> 轉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盧承平，顧青道：“這位盧公子先讓他躺著吧，他太勞累了，應該多休息。”</br> 周倉曹遲疑道：“不叫醒他么？”</br> 顧青嘆道：“叫醒他后他又要拔刀，我難免又控制不住自己把他揍暈，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知多少……”</br> …………</br> 顧青出了左衛府，回到客棧，郝東來和石大興不在，或許出門打聽長安商界的情況去了，顧青從屋子里翻出了一壇從青城縣帶來的高度酒，心中暗嘆運氣好，原本打算用來路途解悶或是與友人同飲，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br> 取了酒，顧青再次回到左衛府，特意繞過后院，找到了李光弼的屋子。</br> 李光弼坐在屋子里，面無表情地瞪著他，顧青尷尬地笑。</br> 顯然剛才發生在后院的事李光弼已經知道了。</br> 兩人對坐良久，李光弼悠悠道：“你昨夜還說過，你是老實本分人，不會招惹是非，現在你把這句話再說一次，我很喜歡看你說這句話時厚顏無恥的表情。”</br> 顧青笑道：“純粹是意外，小侄也沒想到長安人這么難惹，一言不合便動手……”</br> “為何我聽說的是你一言不合對別人動手？盧承平可碰都沒碰到你。”</br> “碰到了，他的臉碰到了我的拳頭……好吧，從青城縣來的人其實也很難惹，是小侄沖動了。”</br> 李光弼眼中有了笑意：“你為何不爭辯對錯？我聽說是盧承平辱罵你在先，從這點來說，你似乎占了理。”</br> 顧青搖頭：“事已發生，我從不喜爭辯對錯，無論是對是錯，該來的后果終究會來。”</br> 李光弼哼了哼：“顧青，你有沒有別的本事我目前看不出，但你惹禍的本事我總算親眼見識了，要么不惹，一旦惹禍便是滔天大禍。你可知盧承平是什么人？”</br> “動手以前不知道，動手以后知道了，他后面站著他爹，他爹后面站著李相。”</br> 李光弼頭疼地揉了揉臉：“可真是麻煩了，我們武將與朝臣甚少來往，我若去求情，不知李相可賣面子……我去托托門路吧，大不了搬出我柳城李氏的名頭，我家雖是契丹族，但也是名門望族，李相或許能給幾分薄面。”</br> 顧青笑道：“無須李叔叔出手，小侄此來并非求助，而是請李叔叔幫兩個小忙。”</br> 李光弼挑眉：“嘴硬么？這般時節了還不愿求助，你父母可沒你這般不識時務。”</br> “李叔叔寬心，小侄并非不識時務之人，只是眼前的麻煩小侄能解決。”</br> “如何解決？需要我做什么？”</br> “首先小侄想請李叔叔保我性命，不出意外的話，我或許馬上要下獄了，我是左衛的武官，下獄應是左衛的大牢，我下獄之后請李叔叔與大牢打聲招呼，莫讓盧承平找人在獄中把我害了。”</br> 李光弼笑道：“難得你心思細膩，居然想那么遠，行，這是小事，左衛里的事我還算是能說上話的。”</br> 顧青笑道：“小侄下獄后，李叔叔保我三日性命便足夠了。”</br> “為何只保三日？”</br> “三日以后，我會脫困，再說，小侄不能讓李叔叔與李相對立，能保我三日便是大恩了。”</br> 李光弼點頭：“此事我答應你。”</br> “其次，以李叔叔左郎將的身份，應該能入宮面圣，我想請李叔叔送一壇酒入宮，獻給當今天子和貴妃娘娘。”</br> 說著顧青將那壇高度酒拎到桌上。</br> 李光弼露出饞色：“這酒……”</br> 顧青雙手抱住酒壇，苦笑道：“李叔叔高抬貴手，這酒您不能喝，您喝了它我就沒命了。”</br> 李光弼悻悻道：“我豈是貪杯之人！說吧，送壇酒入宮是怎么回事？難道一壇酒就能救你的命？”</br> 顧青笑道：“請借紙筆。”</br> 李光弼狐疑地扯過桌上的紙筆給他。</br> 顧青沉吟片刻，然后刷刷寫下兩行詩，吹干墨跡后遞給李光弼，笑道：“陋字粗鄙，見笑了，見笑了……”</br> 李光弼接過，首先脫口贊了一聲：“好詩！”</br> 接著李光弼才注意到顧青寫的字，頓時露出無比嫌棄的樣子，雙手捧著紙的姿勢也立馬變成了兩根手指拈著，還翹起了蘭花指，仿佛拈著一坨奇臭無比的粑粑……</br> 比宋根生的反應強多了，至少沒有當場嘔吐。</br> “賢侄這字……”李光弼沉吟，似乎在組織措辭給顧青找臺階下。</br> 顧青不自量力竟厚著臉皮湊上來問：“如何？”</br> 李光弼搜腸刮肚尋找贊美之辭，最終放棄地嘆口氣，盯著顧青的臉緩緩道：“賢侄的字，果真是見笑了。”</br> 顧青深呼吸，默念清心咒，李光弼不是宋根生，李光弼不是宋根生，打不過，打不過……</br> “一壇酒，兩句詩，獻給陛下就能解此困局？”李光弼好奇地道。</br> “只是讓陛下和貴妃娘娘想起我這個人而已，若想起來了，我這條命便算保住了。”</br> 地位不同，看待麻煩的態度也不同。</br> 小人物遇到麻煩覺得天都塌了，人生從此絕望，同樣的麻煩在大人物眼里不過淡淡一句話便輕松解決。</br> 顧青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籌碼不多，但他犯的事其實也不大，說穿了不過是兩個年輕人打架，只要在李隆基和楊貴妃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再加上這壇酒和兩句詩，麻煩大概率能被李隆基一句話解決。</br> 只是以后與盧家父子結仇難免了，那是以后的事。</br> 李光弼將信將疑，但還是點頭道：“你去吧，若你的法子不管用，我再尋別的法子幫你，你父母當年在長安亦認識不少權貴，你若因這點小事而死在長安，未免可笑了。”</br> 顧青回到左衛府后院的屋子里，門前躺著的盧承平已不見人影，顯然醒來后跑出去搬救兵去了。</br> 顧青氣定神閑地坐在屋子里等著，沒過多久，一隊身披鎧甲的武士在一名武將的帶領下走進來，進門便盯住顧青，冷冷道：“你是錄事參軍顧青？”</br> 顧青暗嘆來得好快，看來盧家父子在長安城委實有些勢力，于是顧青整了整衣冠，道：“是。”</br> 武將語氣毫無感情色彩，冷漠地道：“奉左衛長史之命，鎖拿錄事參軍顧青下獄，拿下！”</br> 話音落，兩名武士便要上前揪住顧青的胳膊。</br> 顧青皺眉，忽然從腰間扯出李隆基欽賜的銀魚袋，朝眾人亮了一下，道：“未經左衛大將軍親判，我仍是正八品錄事參軍，我手上是圣天子欽賜的銀魚袋，你們敢對我無禮？”</br> 眾將士一愣，武將猶豫了一下，道：“不鎖你，你自己跟我們走吧。”</br> 在將士們的看押下，顧青自己走進了左衛的大牢。</br> 大牢并不大，里面關押的大多是一些犯了軍法的將士，顧青獨自被關在一間牢房里，剛進去就被一股惡臭熏得腦子發暈。</br> 想到要在這樣的環境里待好幾天，顧青愈發難受了。</br> 若時光倒流回到上午，他還會不會揍盧承平？</br> 想來想去，顧青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揍他，或許會揍得更重。</br> 兩世為人，或許有些人有些事會逼得他不得不妥協低頭，但盧承平這種小人還沒資格令他低頭。</br> 坐在牢房的角落里發呆，沒多久便有兩名穿著鎧甲的武士走進來，他們的手上握著鐵尺，目光不善地打量著顧青這件牢房。</br> 顧青看到了他們，面色冷漠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br> 兩人正要打開牢房的鎖，忽然又匆匆進來一名武士，在二人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二人臉色一變，急忙收起鐵尺，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br> 顧青松了口氣。</br> 看來李光弼及時交代了牢房的武士，才讓自己逃過一劫。</br> 接下來的事，便要看天意了。</br> 顧青有大半的把握，李隆基和楊貴妃不會讓自己死，對楊貴妃來說，顧青是她看得很順眼的同鄉，對李隆基來說，顧青犯的事無關朝堂利益，無關社稷大局，而且顧青至少還算個人才，這樣的人若是因為打一架而被處死，未免可笑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