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傳完話,像一只脖子中了箭的天鵝,高傲地仰著鼻孔離開了。</br> 左衛(wèi)親府一眾武將官員無比欽羨地盯著顧青辦差的那間屋子,眼睛紅通通的像一只只兔子。</br> 顧青的名頭早在與盧承平?jīng)_突時就在左衛(wèi)親府傳開了,也有人特意打聽過顧青的底細(xì)背景,顧青表面上的背景很容易打聽到,當(dāng)初在蜀州開瓷窯,做出了貢瓷,哄得楊貴妃這位美麗的同鄉(xiāng)既開心又自豪,后來還作了一首馬屁詩,哄得楊貴妃心花怒放,一不小心在平定南詔之戰(zhàn)時多了幾句嘴,捷報傳到長安,楊貴妃抓住時機(jī)給天子吹了幾口枕邊風(fēng),于是顧青就這樣發(fā)達(dá)了。</br> 所有關(guān)于顧青的傳聞里,離不開一個關(guān)鍵詞,“楊貴妃”,顧青的發(fā)跡史其實(shí)就是一本如何拍好貴妃娘娘馬屁的教科書,討好了貴妃娘娘,升官還遠(yuǎn)嗎?</br> 可惜朝堂上的官員絕大部分沒有顧青這樣的才情,既造不出貢瓷,馬屁詩也無法寫得那般精妙絕倫,剩下極少數(shù)有此才情的人呢,又沒有那么厚的臉皮……</br> 真正的文人大多是要臉的,他們的道德感羞恥感比普通人更強(qiáng)烈,為了當(dāng)官可以適當(dāng)作一些比較含蓄的馬屁文章,但終歸要有些底線,不能往死里夸,李白當(dāng)了一年的翰林待詔,寫了一年的馬屁詩便受不了了,主動辭官離開長安,可見他心里對“馬屁”二字惡心到何等地步了。</br> 顧青無所謂,反正寫出來的馬屁詩又不是他的原創(chuàng),這個無恥的黑鍋他不背。</br> 貴妃娘娘游園設(shè)宴不是正式場合,所以顧青不必著官服,只需穿著常服,穿戴整齊干凈便可。</br> 第二天一早,顧青穿上一身藏青色的長衫,頭戴璞巾,發(fā)髻上插了一支玉簪,在家照了一下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如果保持微笑表情的話,這張臉看起來還是多少帶了幾分喜慶味道的。</br> 盛唐風(fēng)氣開放,除了正式場合的朝會或覲見天子外,在別的場合并無太多繁文縟節(jié),隨意便好。當(dāng)年李白在宮中酩酊大醉,后來有了一個著名的典故便是讓高力士為他脫靴,高力士倒是好涵養(yǎng),還真就為他脫了,權(quán)貴與官員的心胸氣量說起來還是很寬容的。</br> 游園屬于大唐權(quán)貴高層的聚會,算是一種私人性質(zhì)的高級社交場合,游園會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游園,而是在游園的過程中與交好的權(quán)貴官員互相聊天,或是作詩,或是飲酒,總之,一切能夠增進(jìn)君臣或同僚感情的活動都是被允許甚至是被鼓勵的。</br> 作為低級官員,顧青被楊貴妃邀請已讓很多人驚訝了,所以顧青來得很早,盡量在別人面前低調(diào)一點(diǎn),謙遜一點(diǎn),不能給人恃寵而驕的印象,否則很容易樹敵。</br> 曲江池屬于皇家園林,最初建于秦朝,秦始皇在曲江池邊修建離宮,名叫“宜春園”,這個不正經(jīng)的名字一直延續(xù)到漢武帝時,才改名叫“曲江”,后來在隋朝又改名為“芙蓉池”,到了唐朝時,再改名為曲江池。</br> 顧青入園后在宦官的帶領(lǐng)下,徑自來到曲江池畔的紫云樓,這座樓建于開元十四年,每逢年節(jié)游園,李隆基必在此樓宴請朝臣,共賞歌舞。</br> 今日游園會的主人是楊貴妃,李隆基沒在。</br> 顧青來到紫云樓前,整了整衣冠,宦官傳話宣進(jìn)后,顧青垂頭躬身而入。</br> 入樓先行禮,禮數(shù)規(guī)矩周正,行完禮后顧青仍垂著頭,直到楊貴妃笑著說了一句免禮,顧青才抬起頭來。</br> 今日的楊貴妃顯然精心打扮過,穿著一身艷麗雍容的紫色宮裝,眉心貼著三葉形的花鈿,頭發(fā)盤成高云髻,瀑布般高聳的發(fā)髻上珠玉鑲嵌,華貴而不敢直視。</br> 顧青來得最早,樓內(nèi)竟然沒有朝臣,楊貴妃一手托著腮,正神情憊懶地觀賞歌舞,顧青來后她很高興,朝他招了招手,顧青朝前走了幾步,楊貴妃又招了招手,顧青又小心翼翼朝前走了幾步。</br> 楊貴妃不高興地道:“坐到本宮跟前來,今日并非朝會,不必講究禮數(shù),怕本宮吃了你嗎?”</br> 顧青眼角跳了跳。</br> 這位可是李隆基的寶貝,當(dāng)初扒灰挨了多少罵好不容易才上手,自己可不能與她太近了,傳到李隆基耳朵里,若他只把自己當(dāng)成小孩子倒無所謂,若他把自己當(dāng)成了情敵欲除之而后快,自己可就冤死了。</br> 旁邊一名宦官拿了一張蒲團(tuán)過來,顧青搶先接過,主動放在離楊貴妃大約一丈距離的地方,然后一屁股跪坐上去。</br> 楊貴妃無奈地瞪了他一眼,嘆道:“這般小心謹(jǐn)慎,可真不像你這個年紀(jì)能做出來的事。”</br> 顧青笑道:“娘娘貴氣逼人,光芒四射,臣委實(shí)不敢太接近,怕娘娘的圣潔艷麗之光刺傷臣的眼睛。”</br> 楊貴妃掩嘴大笑:“你這張嘴真是……如此油嘴滑舌居然沒成親,說出來本宮都不信,將來再長大一點(diǎn),天下不知多少無辜女子遭了你的殃……”</br> “臣年紀(jì)還小,又無父無母,暫時不想成親。”</br> 楊貴妃搖頭道:“剛剛還夸你懂事,又說這般無禮的話,你已十八歲了,怎可不成親?孤零零一人活著多苦悶,再說也要為祖宗先人留下一脈香火才是,否則會被人罵不孝的……”</br> 說著楊貴妃又道:“你如今也算是在朝為官,朝臣上了品級的官員可絕沒有尚未成親的人,不成親便意味著未立身,未立身談何立世?顧青,將來本宮縱然想托請陛下升你的官,你若仍未成親,本宮都不好意思跟陛下開口,明白嗎?”</br> 顧青笑道:“多謝娘娘金玉良言,臣記住了。只是臣尚年輕,升官的事不急,待臣為陛下再立新功,娘娘幫臣說話時也有了底氣。”</br> 楊貴妃笑了:“難得少年郎竟有如此志氣,上次聽說朝廷平南詔國之亂,你向鮮于仲通提了不少建言,從而立下不小的功勞,鮮于仲通送來長安的請功奏疏上,你的名字列為功勞簿第一,本宮當(dāng)時可高興了,幫你在陛下面前說話時果真有了底氣,理直氣壯地請陛下給你封個大官兒……”</br> “無奈陛下說你年輕尚小,封大官恐惹朝中非議,這才只給你封了個八品錄事參軍,這件事上是陛下欠了你的,如此大的功勞不應(yīng)只封八品官,將來等你再長兩歲,本宮便請陛下給你再升官,終歸要對得起你為朝廷為陛下立下的功勞。”</br> 顧青急忙直起身子道謝。</br> 看得出楊貴妃對顧青是真有好感,這種好感與男女之情無關(guān),一部分是因?yàn)轭櫱喈?dāng)初燒制的貢瓷解了她的思鄉(xiāng)之愁,一部分是因?yàn)榧亦l(xiāng)出了顧青這位年輕俊秀而感到自豪,還有一部分大抵是顧青的馬屁拍得太絕妙,諸多原因合在一起,楊貴妃對顧青一見如故,好感度蹭蹭的往上拔高。</br> 至于顧青對楊貴妃,也沒有男女之情,主要是不敢有,會死的。誰叫他翅膀沒硬呢。</br> 說完了升官的事,楊貴妃又問起前幾日盧承平挑釁的事。</br> 顧青原原本本說了,沒有任何添油加醋,此事自己已是贏家,沒必要再站在受害者的位置煽風(fēng)點(diǎn)火了,過猶不及。</br> 楊貴妃聽完后,咬牙罵了幾句盧家父子,又告訴顧青,往后長安城再有任何人欺負(fù)他,盡可進(jìn)宮來告狀,她一定幫顧青主持公道,又說了一通顧青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孤身一人獨(dú)自在長安,如何如何可憐,以后不妨將她當(dāng)成親人,受了什么委屈盡可傾訴。</br> 顧青唯唯應(yīng)了,見楊貴妃說起他的身世時眼眶泛紅,猜測她可能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于是趕緊說了幾個前世的段子調(diào)節(jié)氣氛,楊貴妃很快被他哄得破涕為笑。</br> 說了半天話,外面宦官不停稟奏某某朝臣在樓外等候覲見,楊貴妃遂令顧青出樓隨意走走,她要接見各路朝臣。</br> 顧青行禮告退,獨(dú)自走出紫云樓,門外站著許多官員,顧青低頭垂瞼,邊走邊躬身行禮,態(tài)度謙遜地離開了紫云樓。</br> 曲江池邊獨(dú)自一人散步,看著遠(yuǎn)處煙波浩渺的景色,顧青長長呼了一口氣。</br> 其實(shí)這些日子他一邊在左衛(wèi)親府當(dāng)差,一邊在思索未來的規(guī)劃,心里早已有了一個成熟的計劃,可惜缺少一個幫手,這個幫手必須要在朝堂上有點(diǎn)權(quán)力,而且必須是文臣,李光弼那樣的武將不行,有點(diǎn)犯忌。</br> 正在犯愁跟誰制造個偶遇然后相識,曲江池畔的小徑前方蹦蹦跳跳行來一位女子,穿著鮮艷的綠色宮裙,頭發(fā)扎著雙丫髻,手里一只鮮紅的桃子,一邊走一邊往上拋,接到手里便咬一口。</br> 那女子迎面走來也看見了他,二人當(dāng)即便愣了,接著女子扔了桃子,驚喜地抱拳:“二哥!”</br> 顧青想轉(zhuǎn)身裝作沒看見,然而曲江池邊無路可逃,只好也作驚喜狀抱拳:“三弟!”</br> “二哥!”</br> “三弟!”</br> 相見之歡,誠如猛張飛接到了過五關(guān)斬六將護(hù)送嫂嫂安全歸來的關(guān)二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