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縣侯的身份蹲大牢,受到的優(yōu)待是別的犯人比不上的。</br> 顧青在任何環(huán)境里都不會委屈自己,當(dāng)初在石橋村時過得那么落魄窮困,可還是做出了一道又一道美味的菜,讓日子過得像花兒一樣精致。</br> 大理寺的環(huán)境比石橋村更惡劣,幸好顧青提前做了鋪墊,他早就料到自己會蹲大牢,于是入獄之前便吩咐了韓介每天給他送飯菜。</br> 吃牢飯是不可能吃牢飯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吃牢飯的。</br> 又餿又干的牢飯狗都不吃,顧青不可能碰牢飯,吃一口能拉三天肚子。</br> 韓介對顧青的吩咐執(zhí)行得一絲不茍,每日三頓送酒送飯菜,都是自家廚子做的,酒也是長安城最好的酒,順便還真給顧青帶來幾本不正經(jīng)的畫本。</br> 顧青盤腿坐在床褥上,吃飽喝足后,臉上散發(fā)出湛然之色,如同處男被開了光似的,懷著神圣的心態(tài)緩緩翻開不正經(jīng)的畫本。</br> 他其實就想知道這個年代所謂畫本究竟有多不正經(jīng),能不能實現(xiàn)鋼鐵直男的有絲分裂……</br> 如果可以的話,就沒必要娶老婆了。</br> 翻開第一頁,顧青兩眼頓時發(fā)直。</br> 畫本上兩個光著的小人兒糾纏在一起,兩人的面孔模糊不清,該突出的地方也畫得頗為隱晦,整幅畫色澤灰暗,人物丑陋,看起來就像兩只人形蟲子在扭打,不僅毫無美感,畫上的人物更是完全無法刺激前列腺。</br> 顧青覺得前世上過興趣班的五歲孩童都畫得比這個生動。</br> 不甘心地翻開下一頁,仍是如此。于是顧青拿起另一本畫本,直到所有的畫本被他翻完后,終于死心了。</br> 對心中已然無碼的顧青來說,這種畫得亂七八糟又丑又難看的東西實在無法提起他的興趣。</br> 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股深深的憤怒,從無比的期待到無比的失望,處男對于這方面的情緒終歸比別人更敏感一些的,更何況是兩世處男。</br> 騙子!畫成這樣居然好意思拿出來賣,我在墻上畫個圓都比這個生動,仙人板板龜兒子,畫畫的你會慘死在屋里頭。</br> 原本打算靠這些不正經(jīng)的畫本打發(fā)漫長的坐牢時光,結(jié)果剛進來算盤便落空了。</br> 顧青越想越氣,于是摔了畫本,走到牢門邊大喊道:“牢頭!牢頭在不在?我要見牢頭!”</br> 牢頭匆匆跑來,恭敬地朝顧青行禮。</br> 使勁揚著手里的畫本,抖得錚錚作響,顧青怒道:“我要舉報!我要報案!有人詐騙!”</br> 牢頭驚愕:“敢問侯爺,所舉者何人?是與您的案情有關(guān)么?小人這就稟報大理寺卿,請他下簽?zāi)萌恕?amp;rdquo;</br> “一言難盡,你放我出去,我要親自去大街上逮住那個畫畫的人,砍他一刀我就回來繼續(xù)蹲大牢,保證不食言。”</br> …………</br> 世上聰明人太多,傻子明顯不夠用。</br> 牢頭果然沒想象中那么蠢,終究沒放顧青出去砍人。</br> 只有這個時候,顧青才察覺到自由是多么的可貴,難怪后世有先烈說,“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br> 明明已貴為侯爺,想砍一個畫畫的卻如此艱難,可見自由多么寶貴。</br> 第二天,韓介來送飯菜的時候一臉喜色,見面就行禮,向顧青道賀。</br> 殺刺史的事情瞞不了多久,頂多只能瞞一天。</br> 有意思的是,趕在朝臣們?nèi)吮M皆知之前,長安城里忽然傳出一股風(fēng)聲,說是商州刺史與洛南縣令合謀貪墨,并殘殺無辜。青城縣侯顧青奉旨秘密赴商州查緝此案,商州刺史邢深見事跡敗露,竟敢聚集不法之徒意圖殺害顧青滅口。</br> 雙方于是展開激戰(zhàn),犯官邢深被顧青當(dāng)場擊殺,洛南縣令被拿獲,并搜出貪墨賬簿若干,鐵證如山,洛南縣令在獄中對所犯之罪供認(rèn)不諱。</br> 這個傳聞將顧青震驚得半晌沒說話。</br> 姜果然是老的辣,只要在真實的案情面前添頭去尾,再稍微調(diào)整一下順序,整件事立馬從黑的變成了白的。</br> 顧青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個風(fēng)聲一定是李隆基派人散播出去的,相當(dāng)于給整件事定下了基調(diào),顧青本是為報私仇而沖動殺人,如今也變成了奉旨查案,犯官不甘就戮奮起反抗,于是顧青殺了邢深完全是合理合法,不僅無罪,反而有功。</br> 世事是非曲直,誰搶占了輿論制高點誰就是正義。</br> “恭喜侯爺,侯爺之圣眷果然隆厚,看來陛下是鐵了心要保侯爺?shù)模顮斣傥鼛兹占s莫便能無罪釋放了。”韓介滿臉喜色道。</br> 顧青表情平靜,只是問道:“朝臣們有怎樣的說法?”</br> 韓介道:“末將特意打聽了一下,朝堂風(fēng)平浪靜,御史臺的御史們都沒怎么出聲,邢深之死罪有應(yīng)得,沒人會站出來幫一個死人說話,侯爺您殺邢深事出突然,又是被動應(yīng)對,邢深被您擊殺正是合理合法,倒是有兩個御史上了奏疏,說侯爺未審而先殺,有擅權(quán)妄殺之嫌,但是奏疏遞上去以后不了了之,沒人搭理他們。”</br> 顧青緩緩呼出一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br> 妥了,自己這條命應(yīng)該保住了,李隆基愿意為了他而主動顛倒黑白,并搶先控制了輿論,說明他不會殺顧青。</br> “侯爺,末將猜測過幾日便有旨意下來了,既然侯爺殺邢深名正言順,那么自然無罪,無罪為何要被囚禁大理寺?情理上說不通,末將每日都會去打聽消息,若聽到任何風(fēng)聲末將都會馬上稟報侯爺。大理寺的牢頭和獄卒都被末將買通了,侯爺有何需要或是要傳什么話出去,盡可吩咐他們。”</br> 顧青淡淡地道:“穩(wěn)住,別浪。事情恐怕不會那么順利,陛下雖免了我的死罪,但活罪難逃,我做出這件事令陛下頗為生氣,所以我一定會付出某種代價的,這個代價應(yīng)該在我能承受的范圍之內(nèi),罷官除爵倒也罷了,若是流放千里,可就難受了。”</br> 韓介一呆,接著嚴(yán)肅地點頭:“侯爺若被罷官除爵,末將和弟兄們也辭了左衛(wèi)的差事,鐵了心跟著您。就算被流放千里,末將和弟兄們也千里相隨。”</br> 顧青苦笑:“你們不必如此,各人有各人的前程……”</br> “不,能跟隨侯爺這樣的人物,是末將和兄弟們修來的福分,無論侯爺是富貴還是貧窮,是健康還是疾病,末將都……”</br> 顧青越聽越不對勁,急忙喊停:“太感人了,留著跟你婆娘求婚時說,我這里呢,以夸我為主,煽情為輔,記住了。”</br> 韓介莫名其妙點點頭。</br> “侯爺還有什么話要吩咐嗎?”</br> 顧青想了想,神情變得認(rèn)真起來:“有。”</br> 韓介嚴(yán)肅凜然地道:“請侯爺吩咐。”</br> 顧青拾起韓介昨日買來的畫本,指著它道:“你從何處買來的畫本?”</br> “呃,東市大街一個書畫攤上……”</br> “那人是個詐騙犯,去找人揍他一頓。”</br> “末將領(lǐng)命!”韓介抱拳,殺氣騰騰地離開。</br> …………</br> 顧青入獄的第三天,韓介又帶來了消息。</br> 如顧青所料,李隆基不可能輕易將他放出來,膽敢殺刺史,還要天子親自幫他掩飾,李隆基心里對顧青的怒氣怕是不小。</br> 這件事于是終于拿到朝堂上正式說了,李隆基難得上了一次朝,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證實了傳聞的正確性,顧青奉旨查案,邢深事發(fā)后負隅頑抗,被顧青當(dāng)場擊殺,沒錯,就是這樣的,刺史府看門的狗可以作證。</br> 至于顧青明明是奉旨查案,回長安后為何被拿入了大理寺,李隆基也給出了非常合理的解釋。</br> 顧青未審先殺,終究是過失。朝臣者,國器也,未曾明正典刑,不教而誅是謂虐,此風(fēng)絕不可助長,故罰顧青于大理寺監(jiān)禁一月。</br> 朝臣們聽了解釋后,終于明白了。少數(shù)幾個參劾顧青的御史也平靜下來了。</br> 解釋完美,結(jié)局圓滿,至于那位新晉的縣侯殺了邢深,年輕人嘛,行事難免沖動,沖動之下難免失手,既然罰他監(jiān)禁一月,也算是受到了懲罰。</br> 此案至此便算結(jié)束了,那位仍關(guān)在左衛(wèi)大牢里的錢縣令,他的結(jié)局自然不必多說,能活到秋天算是祖墳燒高香了。</br> 一件在顧青眼里可以算是天大的麻煩,李隆基卻輕描淡寫三言兩語便交代過去了,而且無人反對無人質(zhì)疑。</br> 滿殿朝臣里,唯獨安祿山面帶不甘之色,李隆基解釋過后不經(jīng)意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將目光移開。</br> 韓介第一時間進大理寺大牢向顧青稟報了這個消息,顧青聽完后神情仍不見絲毫放松。</br> 案子結(jié)了,算是圓滿,沒留任何后患,顧青被監(jiān)禁一個月,也算是受到了懲罰,表面上看,似乎一切都結(jié)束了,可顧青卻不這樣認(rèn)為。</br> 這件事最詭異的地方在于,李隆基居然對顧青的官職和爵位只字不提,此時的顧青蹲在大牢里,他的身份仍是左衛(wèi)中郎將和青城縣侯,他應(yīng)該算是大理寺唯一一個帶官爵蹲大牢的。</br> 按理說,蹲大牢都是有罪的人,無論大罪小罪,首先要罷官除爵才能名正言順,顧青的官爵卻動都沒動,好像李隆基完全忘記了此事。</br> 顧青心中有些忐忑,事出詭異必然意味著后面有更大的麻煩。</br> 不罷官不除爵,李隆基到底想如何處置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