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炎熱,不知不覺已是盛夏。</br> 沙漠里的盛夏尤為難熬,仿佛置身于巨大的火爐之中,人類全成了火爐里的烤鴨,被毒辣的太陽烤得外焦里嫩,捏捏胳膊上的皮膚,居然有一種焦脆的舒爽感,讓人食欲大增。</br> 顧青今日已沖了五次澡,躺在他親自設計的沙灘椅上,旁邊的親衛猛力揮扇,揮得快虛脫了,顧青卻仍感到酷熱難耐,感覺隨時會中暑。</br> 每到這個時候,顧青才會無比懷念前世。</br> 前世的空調房,冰西瓜,快樂水,以及各種引人入勝扣人心弦的美劇英劇內地劇,心生邪念時各種相澤深田桃乃木……一臺電腦,一包紙巾,一瓶營養快線,便將整個夏天握在手心里,不負青春,也不負青春的荷爾蒙,辜負的只有終究錯付的子孫。</br> 而如今,顧青身處要啥沒啥的大唐,而且是大唐里最貧瘠的西部沙漠,沒有冰西瓜,也沒有快樂水,連不正經的畫冊看起來都像是對他失敗人生的嘲諷。</br> “換兩個人來扇,猛一點。”顧青滿頭大汗對身旁的親衛道。</br> 兩名親衛如蒙大赦退下,換上另外兩名親衛給侯爺打扇。</br> 韓介一臉風塵地從營外回來,見面來不及行禮,拽過一名親衛的隨身皮囊,仰脖朝天灌了半皮囊水,然后舒坦地呼出一口氣。</br> “侯爺,末將去打聽了,這幾日高節帥和封常清沒有異常舉動,尤其是封常清,這幾日不知為何總是懶洋洋地打不起精神,說話做事都沒以前那般爽利了。”</br> 顧青哦了一聲,淡淡地道:“這個很正常,作業沒做完,心情總是很焦慮的,我也經歷過。”</br> 韓介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這位侯爺嘴里常常冒出一些他聽不懂的詞句,以前韓介還孜孜不倦地追問究竟,習以為常后韓介已學會了自動忽視,大致明白侯爺話里的意思就好,細節方面不必深究。</br> “侯爺,反倒是那個監軍邊令誠,這幾日卻有些上躥下跳的意思,前日無緣無故宴請跟節度使府的長史和司馬,以及安西軍的幾名將領,其中就有您上次認識的那個馬璘……”</br> 顧青皺了皺眉,沉吟半晌,緩緩道:“少了個零件兒,終究非我族類啊,以后對這位監軍要多留意,韓兄,多派幾個人伶俐的兄弟喬裝盯著他,看看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到底要搞什么名堂……”</br> 韓介點頭,又道:“侯爺對陛下忠心耿耿,又有隆厚圣眷系于一身,小小監軍不會那么自不量力敢捋侯爺虎須。末將猜測邊令誠要對付的多半是高節帥。”</br> 顧青笑了笑,道:“私下里搞串聯,這是要逼宮啊,邊令誠的套路我用屁股都能猜得到,無非是收買籠絡一批節度使府的官員和將領,然后聯名向長安遞參劾奏疏,人多勢眾之下,陛下也不得不考慮高仙芝是否真的忠心了……”</br> 韓介小心翼翼道:“高節帥經略安西雖有小錯,然終究功大于過,侯爺,咱們要不要做點什么?”</br> “咱們什么都不必做,坐山觀虎斗,莫輕易插手安西軍內部爭斗……”顧青想了想,又道:“他們兩敗俱傷才最符合我的利益,明白嗎?”</br> “侯爺的利益指的是……”</br> 顧青神色漸冷:“高仙芝被邊令誠排擠調離安西都護府,而邊令誠,我會收拾他。”</br> 韓介終于明白了:“那時的侯爺,便是安西第一人,手握安西兵權了……”</br> 顧青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道:“你明白就好,總之,現在的我們安分一點,讓他們打個痛快,爭斗如果只限于都護府內部上層,我們不必插手,罷幾個官兒,換幾個將,不會影響安西都護府大局。除非有一天他們的爭斗影響到安西軍的普通將士,那時我就不必對他們客氣了。”</br> 韓介用力點頭:“侯爺,末將明白了。末將會派人時刻盯著邊令誠和高仙芝的。”</br> 抬頭看了看天色,顧青嘆道:“又是毫無意義的一天過去了,韓兄,傳令常忠他們,傍晚時分準備操練,全軍一萬將士皆要參加操練,不允許任何人缺席。”</br> 韓介遲疑道:“侯爺,咱們大唐操練將士大多是每隔三日一練,每隔半月大操,您自從來了安西后,下令將士們每日都要操練,天氣如此炎熱,是否讓將士們歇歇?”</br> 顧青嚴肅地道:“不能歇,每日傍晚必須操練,風雨無阻。”</br> 韓介無奈地抱拳后傳令去了。</br> 落日西沉之時,大營外的沙地上,一萬將士整整齊齊站好了隊列,在各自什長火長的呵斥下,手執長戟一招一式地操練起來。</br> 萬人齊操練的場面委實令人震撼,滾滾黃塵里,隨著一聲聲喊殺,一股令人呼吸都窒息的殺氣沖天而起,天地為之變色。</br> 顧青身披鎧甲,手按長劍,一臉肅然地站在隊列前方,靜靜看著將士們奮力揮舞著長戟,卻不知為何皺起了眉。</br> “常忠。”</br> “末將在。”都尉常忠匆匆走到顧青身前行禮。</br> “告訴營需官,明日開始向附近的部落牧民采買羊肉,將士們每日操練辛苦,以后每頓飯里必須要有肉,一應銀錢所需,向節度使府支取。”</br> 常忠大喜,抱拳應道:“是!多謝侯爺厚賞!”</br> 顧青微笑道:“只要你們每日用心操練,我何惜區區幾塊肉。”</br> 轉身回營,顧青讓親衛從帥帳中搬來矮桌,拿出紙筆,在桌上鋪開后,顧青畫了一個奇怪的圖案,然后叫來了韓介,指著圖案道:“明日召集龜茲鎮會木工的工匠,用木頭給我把這東西打造出來。”</br> 韓介接過紙,左看右看半晌,猶豫地道:“侯爺,您畫的是啥?”</br> 顧青沒理他,又在紙上畫了另外幾個奇怪的圖案,然后寫下幾行字。</br> “我剛才觀察將士們操練,發現他們操練的方式太老套,也太呆板,傻乎乎的一招一式比劃,指望靠這點招式上陣殺敵?太幼稚了,我獨創了一套操練將士的方法,先在咱們左衛試著推行,如果有效,我會推廣至安西全軍。”</br> “侯爺畫的便是新練兵之法?”</br> “這些是練兵的道具,這個是平衡木,這個是障礙墻,攀爬墻,還有平匐沙地,雙杠,吊環,鞍馬,跨樁……總之,這些東西組合起來練兵,一定會練出不一樣的將士,還有,從明日起,每名將士雙腿都綁上十斤重的沙袋,等到他們適應后,再加十斤,將士們從此便綁著沙袋操練……”</br> 韓介倒吸一口涼氣:“侯爺,會折騰死人的。”</br> “還有,每天將隊伍拉出去,徒步越野二十里,待以后習慣了再增加十里,增加負重。”</br> “我還沒說完,再搞個首位獎勵制,末位淘汰制,每日完成操練的前一百名可賞肉吃,每日沒完成操練科目者,當日沒肉吃,原本應該屬于他們的肉,分給前一百名。”</br> 韓介愈發震驚,顫聲道:“侯爺,這般練法,將士們會不會心懷怨恚?侯爺難道不怕營嘯嘩變嗎?”</br> “你的話頗有道理,嗯,所以獎勵更要豐盛一些,每日操練前十名,我再以個人名義賞一百文,我說過,咱們有末位淘汰制,完成不了沒關系,不打也不罰,只是當天吃不到肉而已,不會引起嘩變。如果將士們還稍微有點羞恥心的話,想必不會有人愿意落在倒數一百名內的。”</br> 韓介仍驚道:“侯爺您這練兵的法子,是從何處學來的?它管用嗎?”</br> 顧青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道:“管用,不過這些只是體能上的,另外告訴各營各旅,每日操練過后,所有營帥旅帥必須進營房巡視,巡視時多關心一下將士們的私人生活,了解他們的心理變化,及時安撫將士們的不滿情緒和矛盾摩擦,包括我在內,也會每天進營房巡視。”</br> 此刻韓介眼里的顧青越來越神秘。</br> 想不通這位侯爺從哪里學來這套稀奇古怪的練兵之法,更不確定這套方法會不會有效,若是反而影響了將士們的士氣和體能,左衛親衛將領,韓介決定一定要向侯爺諫言叫停。</br> “侯爺,末將有一事不明,不知當講不當講……”韓介遲疑地道。</br> “不當講,我不想聽,乖,去洗個澡,然后回營房睡一覺,身上有錢的話可以去青樓逛一逛,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今日有新茶上市……”</br> 韓介:???</br> 為何不按套路好好聊天?害他思路都被打亂了。</br> 見韓介站在身旁久久不挪步,顧青不滿地道:“能讓讓嗎?你擋住信號了。”</br> 韓介像螃蟹似的橫移了一步,神情依然猶豫不已。</br> “你這副哲學家思考宇宙的嘴臉很討厭,滾出我的視線,別讓我看到你。”顧青不耐煩地叱道。</br> 韓介這次沒挪步,忽然抱拳道:“侯爺不讓末將問,但末將還是想問……”</br> 顧青嘆氣道:“你快問吧,問完趕緊滾,趁著沒天黑,去鎮上給我買點肉回來……”</br> “侯爺,末將想問的是……侯爺來到龜茲后,行事為何如此急促匆忙?從擴城建市,到安西軍立威,再到用新法練兵,末將覺得侯爺是不是操之過急了?”</br> 顧青嘆氣,躺在沙灘椅上仰望大漠遠方那一輪金色的夕陽,目光變得很深邃:“我不得不快,我怕來不及,一年內我若不能掌握安西都護府,將來我會很被動。”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