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瞞得住的秘密，尤其是三萬人的秘密。</br> 一支軍隊從制定進攻目標，到研究具體路線，然后準備糧草兵器戰馬，集結大軍開拔，每一個環節都有可能被無關的外人看在眼里，造成失密。</br> 顧青不相信吐蕃軍隊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隔壁老王偷別人老婆都有很大幾率被老公捉奸在床，三萬人奔襲千里那么大的動靜憑什么能做到天衣無縫？</br> 既然斥候打探不到吐蕃軍的動向，不如用逆向思維試試，吐蕃商人也是從吐蕃出來的，如果湊巧有那么幾個商人知道吐蕃軍開拔的目標，這件事就算解決大半了。</br> 不一定成功，但值得一試。</br> 韓介當即從親衛中挑選了幾名口齒伶俐的人，立即騎上戰馬朝龜茲城飛馳而去。</br> 至于親衛們能不能從吐蕃商人那里套來情報，那就看他們的本事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嚇之以威，誘之以利，如果吐蕃商人的人性在這般折騰后仍毫不動搖，那么……他肯定不是商人，必是吐蕃秘密訓練的間諜。</br> 獨自在帥帳內打了個盹兒，顧青醒來時已是漫天繁星的深夜。</br> 走出帥帳，伸了個懶腰，如同睡醒的獅子巡弋自己的領地，顧青緩緩在帥帳周圍走了一圈。</br> 一名親衛迎上前，遞過一塊行軍的干糧，是黍米摻了少許的鹽煮成的飯團，還有一小碗看不出什么質地的湯。</br> 親衛是老熟人了，常年雄踞左衛倒數第一毫不動搖的遲言，自從得知這位是自己的墊底后，顧青興奮之下果斷將他調到身邊當親衛。</br> 讓自己發財的人是福星，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失敗的人是錦鯉，遲言就是一條不折不扣的錦鯉，踹他一腳說不定七秒后就忘記是誰踹的了，很可愛。</br> 接過遲言遞來的飯團和湯，顧青皺眉：“就吃這？”</br> 遲言撓頭：“侯爺不是吩咐過，每日與將士們同吃嗎？將士們都吃的這個。”</br> 顧青嘆氣：“你真是個直男……話是那么說，但我難道真跟將士們吃一樣的嗎？就不允許我虛偽一下嗎？讓你們親衛偷偷帶那么多肉上路，難道是為了打獵？”</br> 遲言愕然道：“侯爺的意思是……”</br> “找個手藝好的，偷偷在我帥帳里烤點肉，莫讓人發現，我先跟將士們走個過場，展示一下演技……”</br> 顧青說完拿著飯團隨便選了一個營房鉆了進去。</br> 營房里的將士們正聚在一起聊天，見顧青進來，大家紛紛站起身行禮。</br> 顧青笑瞇瞇地擺了擺手，然后往地上一坐，當著將士的面啃了一口飯團，邊吃邊與將士們寒暄家常，聊了幾句后便離開，鉆進另一頂營房，繼續吃飯團，聊天……</br> 鉆了十幾頂營房，手里的飯團終于吃完，顧青帶著遲言朝帥帳走去。</br> 見遲言一路無語，顧青忽然笑道：“是不是覺得我很虛偽，吃個飯團還玩弄那么多心眼兒。”</br> 遲言急忙道：“侯爺自有侯爺的道理，小人絕不敢對侯爺有絲毫不敬。”</br> 顧青搖搖頭：“其實說我虛偽也無妨，作為主帥，與將士同吃同睡是一種姿態，這種姿態必須讓將士們看見，讓他們親眼看到主帥吃的是什么，主帥吃的與大家都一樣才容易得到將士的擁戴，包括我親自參與每日的操練，也同樣是一種姿態。”</br> 遲言感動地道：“侯爺每日的操練兄弟們都看在眼里，不管是不是姿態，您的付出是實實在在的，不比任何人少半分，將士們私底下都很佩服侯爺您。”</br> 顧青笑道：“每日的操練我確實當仁不讓，因為我的付出毫不摻假，每一滴汗水都是真實的，至于剛才吃的飯團，屬于演技范圍，可以理解為拉攏人心，不好聽，卻是實話。”</br> 遲言愣了，他沒想到顧青竟然如此坦然地將心里話說了出來，很少有人愿意剖開內心陰暗的一面，毫無顧忌地拿出來曬在別人面前，但顧青卻毫不在意。</br> “侯爺，侯爺能與小人說這般體己的話，是小人的榮幸，侯爺放心，小人一定不會對外泄露一字。”遲言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道。</br> 顧青笑道：“你看，人心就是這么容易拉攏，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剛才與你說的這些話也是為了拉攏你的人心？”</br> 遲言終于漸漸習慣了顧青說話的風格，神情不再那么緊張了，聞言笑道：“就算是拉攏人心，小人也認了，若將來侯爺遇到危險，小人必豁命保侯爺周全。”</br> 顧青嘆道：“你們啊，動不動就是‘豁命’啊，‘舍生’啊，為誰誰誰效忠至死啊，好像爹娘生養你們幾十年就是為了給某個大人物當炮灰似的，沒娶婆娘沒生娃，說生說死那么容易嗎？”</br> 遲言垂頭，小聲道：“娶了……”</br> “嗯？”</br> “小人娶婆娘了，娃都兩個了……”遲言靦腆地笑。</br> 顧青驚了：“你今年多大？”</br> “十九歲。小人十六歲成親，呵呵。”</br> 顧青努力擠出一絲笑臉：“……祝福你全家。”</br> 遲言好奇道：“侯爺還沒成親嗎？侯爺這般俊秀的人物，為何還沒成親？”</br> 不知為何，顧青忽然覺得胸口悶悶的，堵得慌。</br> “啊，不急，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為國征戰沙場，蕩靖天下，哪里顧得上兒女私情……”顧青微笑臉。</br> “滅匈奴也不耽誤娶婆娘生娃啊，吹了燈哆嗦幾下的事兒，真的不耽誤。”</br> “我……可能不止哆嗦幾下，所以有點耽誤。”顧青嗓子有點干，心中微覺奇怪，為何聊天的話題忽然變得如此詭異……</br> 遲言露出高山仰止的表情：“侯爺威武！”</br> 顧青莫名有點心虛，自己究竟能哆嗦多少下，其實他也不清楚。</br> 拍了拍遲言的肩，顧青微笑道：“既然娶了婆娘生了娃，自然有了動力，不應該還是倒數第一，這樣吧，你圍著營盤跑四圈，多鍛煉鍛煉……”</br> 遲言一呆：“四圈？侯爺，這可是一萬人的營盤啊。大半夜的……”</br> “去吧，跑完四圈后，你一定會變成另外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你。相信我，快去。”</br> 軍令不可違，遲言滿腹疑問跑圈去了。</br> 顧青盯著他的背影，露出了欣然的微笑。</br> 不知為何，心里忽然好受多了，有的人說不出他哪里壞，可就是不懲罰他一下不痛快，只有讓他天降橫禍，顧青才會念頭通達。</br> …………</br> 深夜，安西軍帥帳營地。</br> 高仙芝的帥帳設在營地正中央，營盤扎得很規矩，呈梅花狀散開，分列整齊有序，高仙芝的帥帳被左右親衛的營帳以護侍之勢緊緊圍在中間。</br> 夜半寂靜，將士們早已入睡，四周鴉雀無聲，只有遠處傳來依稀幾聲狼嗷，以及巡夜的將士走路時發出的甲葉撞擊聲。</br>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翻進帥帳外圈起的柵欄內，盯著不遠處仍點著燈的帥帳。</br> 身影隱藏在黑暗中，與漆黑的夜色完全融為一體，很難被發現。</br> 良久，黑色的身影忽然從背后取下強弓和箭矢，搭弓上箭，雪亮的箭尖直指帥帳，嗖的一聲，箭矢破空激射而出，將帥帳射穿了一個窟窿后，竟一箭將帥帳內僅有的一盞油燈射滅了。</br> 帥帳內頓時發出一聲怒吼，緊接著，周圍的親衛營帳內點亮了火把，無數衣衫不整的親衛迅速拔刀出鞘，將帥帳團團圍起來，一名親衛將領支著火把沖入了帥帳內，然后，帥帳傳出一聲暴喝。</br> “有刺客行刺節帥！”</br> 外面的親衛嚇壞了，里面的將領緊接著又道：“節帥無礙，馬上追查刺客下落，箭是從東南方向射來的！”</br> 深夜的大營頓時沸騰起來。</br> 一支支火把點亮，所有將士被勒令留在營帳內不準妄動，將領們氣急敗壞地沖進一座座營帳，開始按冊點名，排查內部。</br> 數支騎隊從營盤轅門而出，騎馬圍著營盤四周巡查，尋找刺客的蛛絲馬跡，相隔十里的左衛大營也被安西軍派來的人通報了高仙芝遇刺的消息。</br> 才睡下不到一個時辰的顧青被叫醒，打著呵欠一臉不耐。</br> “人在帥帳都被行刺，高仙芝的帥帳周圍難道是篩子嗎？什么阿貓阿狗都能混進去……”顧青不滿地道。</br> 韓介卻一臉警惕，二話不說馬上安排親衛增加帥帳周圍崗哨，有了高仙芝的前車之鑒，韓介不敢大意，若刺客行刺了高仙芝后冷不丁給顧青也來一箭，就算長安不問韓介的罪，韓介也沒臉活下去，索性拔劍抹脖子算了。</br> “侯爺還是小心為上，說不定那刺客此時正在咱們的帥帳外盯著咱們的一舉一動呢。”韓介警惕地環視四周，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br> 顧青失笑：“多蠢的刺客才會干出這種事，刺完一個馬上去刺另一個，當我幾萬大軍是泥捏的？放心吧，以后不清楚，至少今夜他絕不敢再行刺了。”</br> “侯爺，末將猜測，行刺高節帥的很可能是吐蕃斥候，若今夜安西軍那邊能拿住那名刺客，拷問之下必然能問出吐蕃賊子的動向。”韓介搓著手興奮地道。</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