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道文化里有很多關于哲學方面的思辯,比如“莊周夢蝶”,比如從“禮樂”而至“仁愛”等等。</br> 很多讀書人讀書是真正只為了增廣見聞,豐富自己的人生和思想,并非以科考當官為讀書的目的。事實上真正的讀書人就算當官,也并非為了私利,而是真的很想為天子守牧一方,為一隅百姓造福。</br> 只不過千年以后的后人對史書有曲解,總將古代的讀書人冠以功利色彩,以為所有的讀書人都是為了想當官。</br> 事實上有不想當官的,讀書只是為了讀書。</br> 比如段無忌,他從浩瀚的書本里抬起頭,眼里有許多迷茫困惑,書本已無法解答他的困惑,科舉更不能,所以他想到了歷練自己的人生。</br> 張懷玉無法斷言他的選擇是對是錯,石橋村培養出來的讀書人不是奴隸,他們沒有義務必須要為顧青所用,這是當初顧青辦學堂時很嚴肅地告訴過張懷玉的話。</br> 當然,如果自愿選擇輔佐顧青,那就更好了。</br> 雖然張懷玉無法理解段無忌為何對科舉沒興趣,但她并不反對他去安西輔佐顧青,從安西的戰報上張懷玉大致能判斷得出,顧青在安西雖說麾下猛士如云,但很缺乏謀士,能幫他查遺補缺,出謀劃策的幕賓。</br> “既然你選擇去安西,我不攔你,在顧青身邊歷練幾年后,若還想參加科考,那時再回長安便是。”張懷玉朝段無忌露出鼓勵的微笑。</br> 段無忌長揖:“多謝阿姐成全。”</br> “到了安西后好生輔佐顧青,他身邊很缺人,你要盡謀士的本分,當他做出糊涂決定時一定要攔住他,當他思慮不周時一定要幫他補遺。”</br> “是。學生一定會忠于幕賓謀士之事。”</br> 張懷玉記起剛才說到科舉時,另一位少年也露出了遲疑之色,于是轉頭望向另一人,問道:“你呢?有何想法?”</br> 另一位少年大約十七歲年紀,眼神頗為靈動,臉上總是帶著活潑的笑,站在院子里也不大安分,身子總是不自覺地扭來動去,好像患有多動癥似的,一看就是個不肯安分的人。</br> 少年也姓馮,名叫馮羽。在石橋村,馮姓是大姓,村里不少姓馮的人家,彼此都沾親帶故。</br> 馮羽聞言嘻嘻一笑,道:“阿姐,我也不想科考,但我也不想再讀書,怎么辦?”</br> 張懷玉好笑地看著他,這個馮羽在學堂里便頗為活潑,性子頑劣跳脫,經常捉弄先生,但讀書卻很有天賦,教他的先生都說他學有小成,只可惜讀書雖有天賦,但他卻不肯靜下心鉆研學問,此生或許能中進士,但很難成為經世大儒。</br> “你若多用點心思在讀書上,早已是我大唐最年輕的進士了,不思進取還嬉皮笑臉,不想科考又不想讀書,你想做什么?”張懷玉語氣不好地道。</br> 馮羽眨了眨眼,笑道:“我可以去做商人呀,像顧阿兄那樣的,他當官之前也是商人,我便走顧阿兄的老路,說不定也能當官封爵呢。”</br> 張懷玉嗤笑:“你有顧青的本事么?”</br> “顧阿兄的本事是人情通達,是心性堅韌,他當官可不是靠讀書。”</br> 張懷玉無奈地道:“莫說廢話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沒有想法,我便送你回石橋村,你繼續讀書也好,回村種地也好,隨便你了。”</br> 馮羽看了看段無忌,又看了看另外兩位立志科考做官的同學,使勁撓了撓頭,道:“干脆我跟無忌兄長一起去安西吧,科考真是無趣得很,不如跟著顧阿兄見見世面。”</br> 張懷玉盯著他的眼睛:“想清楚了?”</br> “沒想清楚,但……嘻嘻,好吧,想清楚了,去找顧阿兄,在他手下討討生活。”馮羽嬉皮笑臉道。</br> 張懷玉點頭:“好,你和段無忌去安西,我明日便找出塞西行的商隊,你們跟著商隊走,一路有個照應,到了安西好好跟著顧青,莫給他惹麻煩。”</br> 二人同時應是。</br> …………</br> 走進福至客棧的顧青邁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就連身后的親衛們腰桿也莫名挺直了許多。</br> 很奇怪的感覺,侯爺有了錢后,親衛們底氣都壯了,雖然侯爺的錢與他們毫無關系。</br> 皇甫思思坐在前堂的屏風后,靜靜地看著顧青一行人邁著奇怪的步伐走來,為首的顧青鼻孔朝天,一臉富貴逼人的氣息,皇甫思思哭笑不得。</br> 這家伙……真是當初那個殲滅吐蕃兩萬大軍的威風凜凜的主帥么?</br> 反差太大了。</br> 今日的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偷了老爹心愛的寶貝換錢,邀朋呼伴逛青樓的紈绔敗家子。</br> 顧青走進客棧,選了個位置坐下來,左顧右盼,睥睨生威。</br> 皇甫思思迎上前,未語人先笑:“妾身先恭喜侯爺,看情形侯爺這次財源廣進,以后可要多來關照妾身的生意呀。”</br> “好說好說,趕緊去做菜,你最拿手的都弄出來。”</br> 皇甫思思嬌嗔道:“話都沒說兩句,侯爺便催妾身去做菜,您難得來一次,難道就只是為了吃飯嗎?”</br> 顧青奇怪地看著她:“不是為了吃飯難道是來看你的?”</br> 皇甫思思一滯,笑容頓時僵硬起來。</br> 好吧,熟悉的風格,一張嘴就能氣得人半死。</br> “我們怎么說也算朋友了,難道朋友之間不應該多聊幾句嗎?”</br> 顧青瞥了她一眼,道:“久違多年的朋友才值得多聊幾句,咱們同在一座城池里,幾乎每天都見,我跟你實在沒什么話題好聊。”</br> 皇甫思思嘆息道:“侯爺何必如此絕情,您上次說當妾身是朋友,妾身可是當了真的。”</br> 盡管眼前這個女人有些可疑,畢竟接近他的舉動實在太主動了,但顧青忽然想起上次她很痛快地借給自己一百兩銀餅的事,心中又多了一絲感動。</br> 不論是不是帶有目的性,在他最窮困的時候能夠毫不猶豫拿出一百兩銀餅,終歸是對他有恩的,對待恩人的態度還是要客氣一點。</br> “來,我們聊聊朋友之間該聊的事,算是久違之后的寒暄吧。”顧青熱情地發出邀請。</br> 皇甫思思驚喜不已,馬上坐到他身邊,一手托著腮癡癡地看著他,道:“侯爺聊,妾身聽著呢。”</br> 顧青想了想,嚴肅地道:“你對如今的安西局勢如何看?安西都護府下轄四鎮,你認為駐扎兵力應該向哪個鎮傾斜?四鎮之中,哪個鎮才是我大唐防守之重?”</br> 皇甫思思頓時傻眼,吃吃地道:“侯爺要跟妾身聊的就是這個?”</br> “不然呢?跟你聊用什么護膚,用什么化妝?”</br> 皇甫思思頓覺好無力,與這位侯爺拉近關系真的好艱難,二人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br> 這個人……究竟有什么地方能夠吸引自己?皇甫思思不由開始反思兼懺悔。</br> “侯爺,換個話題如何?昨夜侯爺應該發了一大筆吧?能告訴妾身您賣商鋪究竟賺了多少嗎?”</br> 顧青警覺地看著她:“你是要討債嗎?一百兩才借給我幾天,不用那么急,還債的事以后再說。”</br> “妾身不是討債……”皇甫思思嘆息著忽然站起身:“妾身還是……還是給您做菜去吧。”</br> 顧青搖搖頭:“女人,你的名字叫‘善變’,說要聊天的是你,聊了兩句起身跑路的也是你,作為朋友,你需要反省自己。”</br> 皇甫思思差點崴腳,站在原地深呼吸。</br> 不生氣,不生氣,他就這個德行。</br> 菜做得很精致,皇甫思思仿佛一夜之間開了竅,做出的每道菜都很合顧青的口味,而且比顧青自己做的味道更好。</br> 顧青雖然很想矜持一下,然而畢竟美食面前難以自抑,不知不覺便飛快地一掃而光,打著飽嗝兒看著面前空蕩蕩的盤碟,顧青忽然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有一種被這個女人拿住了把柄的感覺,若她以后經常拿美食誘惑自己,自己恐怕真有些難以扛住……</br> 皇甫思思做好菜后便坐在他對面,托腮笑吟吟地注視著他,每看他挾一口菜她的心情便愉悅一分,心里有種竊竊的喜悅,洋溢著滿滿的成就感和一絲淡淡的……幸福感。</br> “侯爺,妾身做得好吃嗎?”</br> 顧青知道她的意思,就想讓自己夸她,但是作為要面子的男人,而且是給錢的消費者,怎能讓她得意?</br> “勉強還行吧,狀態比上次有所下滑,要警惕,要戒驕戒躁,再接再厲。”顧青淡淡地道。</br> 皇甫思思無辜地眨眼:“四道菜吃得連油光都不見,原來只是‘勉強還行’啊,若侯爺吃到更好吃的,豈不是連盤碟都咬下去了?”</br> 顧青頓覺大失顏面,老臉一紅,暴喝道:“韓介,砸店了!”</br> 韓介沒動。</br> 皇甫思思一點也不急,軟軟糯糯地撒嬌:“哎呀,侯爺莫鬧,明明不是紈绔子弟,老喜歡砸人家的店,演個跋扈樣子又演不像,砸完還得賠錢,沒見過如此心虛的紈绔子弟。上次還信誓旦旦說咱們是朋友呢,侯爺就是這么對待朋友的?”</br>m.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