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虎難下,邊令誠意識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從顧青不惜大索全城的反應來看,這件蠢事的后果很嚴重。</br> 直到此刻他還是不明白,顧青為何會有這種反應,為了一個商婦而動用官府和親衛,鬧得滿城風雨,事情不大,但他的反應有點大了。若被裴御史寫進奏疏里,不大不小也是一樁麻煩。</br> 明明已被天子下旨嚴厲訓斥過一次了,為何還不知收斂?</br> 心中無情的人永遠不明白這個字的分量,他們只會用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作為衡量,以為無價的意思其實是廉價。</br> 不論顧青做出的反應如何出人意料,邊令誠只慶幸那夜沒有下令殺了皇甫思思,雖說扇了她幾個耳光,至少人還活著,總算給自己留了一條活路。</br> 如果皇甫思思死了,邊令誠實在不敢想象顧青能做出什么事來,要他賠命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顧青當年在長安城的名聲他也是很清楚的。</br> …………</br> 王貴已兩天兩夜沒合眼了。</br> 領著五十名親衛在龜茲城里搜尋皇甫思思的下落,連吃飯睡覺都顧不上,城里每一棟民居,每一間商鋪都被他們仔細搜查過,不但沒找到皇甫思思,連蛛絲馬跡都沒打聽到。</br> 王貴感到很挫敗,重傷初愈后,侯爺交給他的第一樁差事卻毫無建樹,王貴覺得自己辜負了侯爺的信任。</br> 搜尋皇甫思思的路線王貴其實是經過嚴謹計算的,將五十名親衛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散開,然后以圍攏的方式從城墻邊沿慢慢朝城中心搜索,可以說基本沒有錯過任何死角,然而還是沒有任何收獲。</br> 天已入秋,龜茲城雖在大漠里,可入夜后還是很寒冷。</br> 城南新建的集市邊,王貴和幾名親衛瑟縮在商鋪的墻角邊,賣力啃著干糧,每個人都是一臉的疲憊和挫敗。</br> “貴阿兄,侯爺的這樁差事不好辦呀,偌大的城池里找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一般,教我們如何找起?這都兩天兩夜了,別說人影兒了,就連一點線索都沒有,侯爺給了三日期限,過了明日就到了,咱們怎么辦?”一名親衛愁眉苦臉嘆氣道。</br> 王貴恨恨咬了一口干糧,干糧是大營的伙食,黍米做成的飯團,里面有些許的咸味,還摻雜了一點點肉末,天氣冷了,干糧也被凍得硬邦邦的,咬起來格外費力。</br> “好好一個大活人,難道飛上天了不成?”王貴喃喃自語,情不自禁地抬頭朝天空看了一眼。</br> 另一名親衛嗤笑道:“貴阿兄,你說你好不容易重傷痊愈,侯爺要重用你,交給你這樁差事,辦砸了豈不是連前途都沒了?咱們兄弟都看得出,侯爺有栽培你的意思,說不定將來會給你請功封官的呢,這下好了,啥都沒了。”</br> 這么一說,王貴愈發不甘心了。</br> 是啊,侯爺有意栽培,自己卻不爭氣,這可說不過去,難道這輩子注定當不了官兒?</br> 不行,不能認這個命!</br> 猛起身,王貴扔了手中的干糧,神情變得暴戾起來。</br> “好好的活人突然不見了,老子就不信找不到她!除非她真上天了,只要她還在龜茲城里,老子刨也要把她刨出來!”</br> 一名親衛插言道:“如果……她偷偷出城了呢?”</br> 王貴想了想,搖頭道:“店里伙計說她是半夜離開的,半夜時分城門已閉,如果她要出城,不會選擇半夜走,再說不良帥問過城門值守將士,第二天也沒見女掌柜出城,所以她一定還在城里……”</br> 說著王貴腦子里靈光一閃,突然福至心靈,驚覺道:“對了!店里的伙計!”</br> 眾親衛不解地看著他。</br> 王貴興奮地道:“店里的伙計一定知道點什么……”</br> “莫費功夫了,不良帥已經查問過店伙計,都說沒發現女掌柜有任何不妥的征兆,也不見仇家……”</br> 王貴冷笑:“這才是最大的破綻,與女掌柜朝夕相處的人,不是侯爺,不是店里的客人,而是那些伙計,女掌柜是自己離開客棧的,伙計怎么可能察覺不到任何異常?說不過去!”</br> 說完王貴招了招手,道:“走,咱們再去客棧問問那些伙計,若誰說了謊,誰就是突破口,他肯定知道點什么,女掌柜的下落就有希望了。”</br> 福至客棧。</br> 平日王貴等親衛護侍顧青去過不少次,他們與店伙計都混熟了,彼此都認識,有時候還能互相點頭招呼,友善地微笑。</br> 沒想到今日王貴他們突然翻了臉,兇神惡煞地執刀上門,進門便將所有的店伙計全部聚集在前廳。</br> 王貴目光陰沉,像一只擇人而噬的狼,森然地注視著面前站成一排局促不安的店伙計們。</br> 沉默許久,王貴冷冷地道:“你們的掌柜不見了,官府的不良帥問過你們,你們說毫無征兆,很好,今日我再來問一遍。”</br> 店伙計面面相覷,惶恐中帶著疑惑。</br> 王貴表情兇惡,臉上帶著一股陰氣森森的味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的店伙計,不錯過他們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br> “忘了告訴你們,侯爺授我決斷之權,也就是說,當我發現誰說了謊,我有權將他一刀殺了,而且官府還會連坐,追究到他的家人,他的家人會被發賣為奴,賣到西域大食國,給人當奴隸……”</br> 店伙計們頓時愈見驚惶,幾個膽小的已經紅了眼眶,被嚇哭了。</br> “今日我來問你們,要問的不是女掌柜的下落,而是你們店伙計之間的事情,有誰發現你們之間某人最近表現不正常,或是神出鬼沒,言行鬼鬼祟祟等等,皆可私下與我說,也可以自己投案……”</br> “自己投案主動交代的,我可以免了他的罪,若是被旁人揭舉,呵呵,可就莫怪我們心狠手辣,你們的掌柜是侯爺的心頭肉,她若有個三長兩短,侯爺必然要拉一群人給她陪葬的,到時候你們莫喊冤,龜茲城里,侯爺說你有罪就是有罪,有冤也無處申。”</br> 說著王貴一揮手,道:“把這些伙計全都分開,單獨關押在不同的地方,我一個個單獨與他們問話,我再重申一遍,這是你們最后的機會,生與死,全在你們的一念之間。”</br> 話剛落音,王貴眼尖地發現店伙計中某個年輕的伙計雙腿輕微地顫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復正常,再看他的神色,與其他的伙計似乎并無區別,只是臉色顯得更蒼白,眼神里的驚恐之色比旁人更明顯。</br> 王貴嘴角勾了一下,隨手指著一名伙計,道:“你,隨我來,找個僻靜的地方,咱們聊一聊。”</br> 伙計戰戰兢兢地被王貴勾著肩膀離開,其余的伙計也被親衛們分別帶到不同的地方,不讓他們碰面串供。</br> …………</br> 天剛亮,顧青就被韓介叫醒了。</br> 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帥帳,韓介輕聲道:“侯爺,王貴查出結果了。”</br> 顧青驚喜地道:“呵,這家伙還真有幾分本事,查出什么了?杜思思有下落了嗎?”</br> 韓介露出為難之色,道:“杜掌柜的失蹤……與監軍邊令誠有關。”</br> 顧青一愣,臉色漸漸陰沉下來。</br> 向來疑心病頗重的他,僅憑韓介一句話,立馬想到了所有的真相。</br> “美人計?杜思思是邊令誠埋在我身邊的棋子?”顧青反應敏銳地道。</br> 韓介佩服地看了他一眼,道:“是,福至客棧的店伙計招了,其中一個店伙計是邊令誠放在杜思思姑娘身邊的眼線,王貴審了一夜,終于從客棧里揪出了這名店伙計,最后牽扯出了邊令誠。”</br> 顧青嗯了一聲,道:“杜思思失蹤是邊令誠干的?他把她藏在哪里了?”</br> 韓介低聲道:“藏在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節度使府。店伙計交代,人活著,只是關押起來了。”</br> 顧青呆了片刻,接著苦笑道:“還真是燈下黑,邊令誠好算計。”</br> 隨即顧青不解地道:“按說我與杜思思認識很久了,若她是邊令誠埋在我身邊的棋子,早該對我做出一些不利的事情,比如誘使我說一些不忠不義得話等等,讓邊令誠抓住我的把柄,然而為何她卻好像什么都沒做……”</br> 韓介嘆道:“或許她對侯爺有情,不愿做傷害侯爺的事吧,這次被邊令誠關押起來,據說也與侯爺有關……”</br> 顧青輕舒了口氣,心中頗為復雜。</br> 有些欣慰,自己終究沒看錯人,她果然是個值得的朋友。又有些失望,原來她是敵人的棋子。</br> 回過神,顧青臉上露出厲色,冷冷道:“邊令誠這算是主動招惹我了,很好。”</br> 韓介急忙勸道:“侯爺三思,末將知道侯爺是快意恩仇的性子,但邊令誠是天子欽遣的監軍,侯爺萬不可傷了監軍,否則天子必有嚴懲……”</br> 顧青神情閃過一絲猶豫,接著凜然道:“我已官至節度使,算是一方諸侯,如此高位,若連朋友都無法保護,無法快意世間恩仇,這個官兒當得未免太窩囊了!”</br> “韓介,傳令親衛集結,隨我去節度使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