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源于實力,有實力才有底氣,才能令天子禮讓三分。</br> 顧青不介意誰當皇帝,甚至不介意昏聵多疑的李隆基繼續當皇帝,對他來說,無論任何人坐在皇帝那個位置上,該對臣子動刀的都不會有絲毫猶豫。</br> 顧青信奉的是能夠實實在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東西,所謂皇權,其實就是實力到了極致后產生的權力,當實力動搖時,皇權在別人眼里還算什么?</br> 世間千年,朝代更迭,那么多以臣伐君的大逆之事,說到底跟忠義沒什么關系,它只是優勝劣汰的自然規律而已。</br> 段無忌坐在帥帳一角,獨自思索著顧青剛才的話。</br> 顧青的話是書本上學不到的,書本上只有仁義道德,顧青將仁義道德撕開,露出里面難看又現實的血肉。</br> 顧青看著他,也不打擾他的思路。對段無忌,顧青其實隱隱將他當成一位好學的學生,這位學生有向學之心,但靈性略嫌不足,長久相處下來,顧青覺得在天賦上,段無忌不如馮羽,但是他對學問的執著精神卻比馮羽強。</br> 帥帳內沉寂許久后,顧青輕聲道:“無忌,跟在我身邊這么久,你可以試著去做點事,實踐永遠比書本上的知識重要。”</br> 段無忌回過神,道:“侯爺請吩咐。”</br> “安西軍入關后三次大戰,兵員消耗不少,我已下令劉宏伯在洛陽城內募兵,不僅是增補陌刀營,還要將安西軍的兵馬擴編至少兩萬以上,你去輔佐劉宏伯募兵吧。”</br> 段無忌垂頭道:“是,侯爺,學生稍停便去劉將軍營帳。”</br> 顧青看著他的臉,道:“安西軍的這些將軍,莫看他們平日粗鄙無禮,但他們都有各自的本事,不合適的人我會換掉,既然他們一直在位置上,說明他們是勝任的,你跟著劉宏伯募兵,多向他請益學問,行軍布陣,排兵征戰,每個將軍都有自己獨到的經驗,你從這些將軍們身上學點本事,將他們的本事融會成自己的本事,你就算出師了。”</br> “是,學生將各位將軍以師禮事之。”</br> …………</br> 長安城,興慶宮。</br> 快馬飛馳入京,馬上騎士高舉紅翎軍報,入延平門后便興奮大吼。</br> “函谷關大捷!安西軍殲叛軍兩萬余!顧侯爺威武!”</br> 飛馬入城,城內百姓聽到騎士的報捷紛紛振奮歡呼,這些日子惶惶不安的民心在這道捷報的刺激下終于恢復了幾許往日的喧囂。</br> 一路飛馳從城門到宮門,騎士在宮門前下馬,單膝跪地雙手高舉紅翎軍報,大聲道:“安西軍函谷關大捷,斬敵兩萬余,安西節度使青城縣侯顧青伏請天聽,為大唐天子賀!”</br> 一名宦官匆匆走出宮門,鄭重地將軍報雙手捧起,然后轉身飛快朝宮里奔去。</br> 長安城內群情沸騰,興慶宮也是一片歡愉,就連值守宮門的將士們也紛紛喜笑顏開,宦官捧著軍報入宮稟奏后,將士們上前將報捷的騎士扶了起來,客氣地請到一旁,還有的將士甚至偷偷摸出一皮囊酒遞給騎士,騎士也不客氣,咕嚕咕嚕灌了幾口。</br> 然后將士們圍著騎士,問起前線的戰事,問安西軍殲敵時的情形,騎士老實作答,聽到顧侯爺與眾將在函谷關外設伏,三千陌刀營死戰不退,后來伏兵殺至,封死了叛軍的后路,一戰而殲敵兩萬。</br> 守宮門的將士聽得如癡如醉,聽到顧侯爺為了激勵將士們奮勇殺敵,居然開出每個叛軍首級五十文的高價,將士們頓時愈發羨慕,恨不得扔了手中的兵器出城跑去投靠安西軍才好。</br> 興慶宮花萼樓內已無往日的笙歌漫舞,自從安祿山叛亂后,李隆基便自覺地停了宮中歌舞,恢復了當年那個勵精圖治的勤勉帝王模樣。</br> 宦官捧著軍報匆匆入殿時,李隆基正獨自坐在殿內望著一扇山水屏風呆呆出神。</br> “陛下,好消息!安西軍大捷,函谷關大捷!安西節度使顧青函谷關外設伏,殲叛軍兩萬余,此戰大勝。”</br> 李隆基一愣,身后的高力士已飛快沖到宦官面前,奪過他手中的軍報匆匆捧到李隆基面前。</br> 李隆基急忙展開軍報,見上面詳細的一字一句報捷奏疏,呆怔許久,方才哈哈大笑。</br> “顧青,果真是朕的霍去??!太爭氣了,哈哈,好!好!”</br> 高力士在一旁識趣地道:“老奴恭喜陛下,國有良將,不負君恩。”</br> 李隆基的心情瞬間變得如春光般明媚,捋須大笑道:“這個顧青,闖禍時讓朕恨得牙癢癢,但爭氣時也比那些廢物將軍爭氣多了,一聲不吭便給朕立下如此大功,朕任他為安西節度使,看來是朕這一生最英明的決定,哈哈!”</br> 高力士湊趣地笑道:“陛下,函谷關大捷是大喜事,陛下何不與太真妃今夜酒宴娛之,以為遙賀。”</br> 李隆基連連點頭:“好好,快召太真妃,對了,娘子近來總說身體抱恙,幾次推辭不愿見朕,今日她身子可曾好些了?”</br> 高力士苦笑道:“太真妃近來飲食不佳,人都消瘦了不少。今日若知她的小同鄉又為陛下立下大功,想必會高興一些,陛下亦可趁機與太真妃多溫存,增進一下夫妻之情。”</br> 李隆基點頭:“快派人告訴太真妃這個好消息,讓她高興一下。”</br> 高力士恭敬應是。</br> 興慶宮一片歡騰之時,長安城外又有一匹快馬飛馳入城。</br> 馬上騎士仍高舉著一道紅翎軍報,從延平門入城后,高舉著軍報大吼道:“捷報!安西軍收復東都洛陽!顧侯爺威武!大唐萬勝!”</br> 長安城內大街上的百姓們都愣了,剛才過去一騎說是函谷關大捷,這才不到一個時辰,又有一道捷報,又是安西軍,這次居然是……收復洛陽?</br> 街上來往的百姓商人武侯錯愕不已,如同被定住了身形似的凝固不動,短暫的寂靜后,街上忽然發出震天的歡呼聲。</br> “安西軍了得!顧侯爺厲害!”</br> “國朝得此良將,何愁叛亂不平!”</br> 徘徊酒肆客棧的窮酸文人們更是歡欣鼓舞,不停催促著掌柜備紙筆,誠如李泌所預言的,他們要為安西軍的大勝題詩于壁,遙賀顧侯爺與安西軍。詩名大抵便是《聞官軍收復河南》之類的。</br> 如果說剛才函谷關大捷的捷報只是讓長安臣民興奮鼓舞一下的話,這次安西軍收復洛陽就是重量級的好消息了。</br> 在不懂軍事的民間百姓眼里,自古以城池土地為“國”,王師征戰沙場,市井民間評判一場戰爭勝負的標準不是殲敵多少多少人,而是你攻破了多少城池,多少土地被納入咱們自己的版圖,土地和城池才是實實在在的功績,殲敵什么的,只能算是小勝。</br> 而安西軍收復洛陽,在臣民眼里就是實實在在的大勝,因為城池被收復了,河南的廣袤土地重新屬于大唐朝廷,這才叫大勝。</br> 報捷的騎士一路大吼一路狂奔,人馬所過之處,如同點燃了火油,隨著騎士的狂奔,大街上從喧囂到沉寂再到歡騰,自安祿山叛亂發生以來,長安城的臣民從未如今日這般振奮歡欣過。</br> 興慶宮內。</br> 函谷關大捷的興奮還未消退,李隆基很快得到了第二道報捷奏疏。</br> “收復洛陽?顧青果真收復了洛陽?”李隆基不敢置信地坐在大殿內,一臉的震驚,眼中放出焦急又忐忑的光芒,仿佛在害怕這是一場美夢。</br> 報信的宦官也興奮極了,快速地道:“是,陛下。報捷的軍士還在宮門外等著呢。”</br> 李隆基顫巍巍地招手:“快,捷報給朕看看。”</br> 高力士飛快捧著捷報遞給李隆基。</br> 李隆基迫不及待打開,逐字逐句地念完奏疏上的文字,呆怔許久,忽然狠狠一拍大腿:“哈!哈哈!好,好個顧青,國士無雙!”</br> 高力士喜笑顏開地行禮:“老奴恭賀陛下,王師收復洛陽,安賊末日不遠矣!”</br> 李隆基此時已高興得不知如何發泄才好,站起身手腳胡亂地扭擺了幾下,哈哈大笑道:“召集朝臣,今夜興慶宮設宴,賀王師收復洛陽!”</br> 高力士也高興極了,當初顧青臨危受命,領安西軍入關平叛,高力士曾與他在宮門外有過一番交談,沒想到顧青果真不負眾望,用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回報天子的知遇之恩。</br> 這個年輕的小子很快要騰達了,叛軍勢如破竹,大唐全境惶然的情勢下,居然能夠逆風翻盤,接連三次大勝,相比其他幾支平叛的軍隊,安西軍的表現可謂十分驚艷了。</br> 即將騰達的人,高力士不介意送個順水人情,于是躬著腰小心地道:“陛下,安西軍奉旨入關平叛,接連三次大勝了,陛下何不重賞顧青和安西軍,讓他們繼續為天子效力,奮勇殺敵,消弭叛亂。”</br> 李隆基一愣,神情掙扎猶豫許久,衡量利弊后,終于重重點頭:“收復洛陽的功勞太大了,若尋常小恩小賞,怕是會寒了安西軍將士的心,朕必須要重賞。”</br> 與捷報一同送來的,還有厚厚的一摞請功名冊,以及戰死將士的名冊。</br> 李隆基隨手翻了幾頁,緩緩道:“傳朕旨意,安西軍戰死者撫恤翻倍,以示恩德。請功名冊所具者皆準,功勞第一的函谷關陌刀營,可欽賜將士錢萬貫,陌刀將李嗣業遙擢右衛大將軍,賜紫金魚袋,收復洛陽第一功沈田,王貴,賜紫金魚袋,賞萬金,沈田擢領右驍衛大將軍,王貴升都尉……”</br> 高力士小心地試探道:“主帥顧青……是否升賞?”</br> 李隆基再次猶豫,沉吟片刻,緩緩道:“晉顧青為……青城縣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