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令誠一直是安西軍內部隱藏的禍患。</br> 亂世突起,安西軍數戰數捷,顧青和安西軍在大唐朝廷和民間的地位和口碑越來越高,隱隱成了君臣百姓救世的希望,而顧青為人處世的方式也越來越強勢。今非昔比之下,邊令誠也漸漸老實了。</br> 他知道如今的顧青已不是他一個小小監軍能扳動的了,尤其是聽說顧青率軍奔襲千里,從嘩變的禁軍中救出了楊貴妃,將禁軍殺了個翻天覆地,邊令誠愈發覺得不可輕易招惹顧青。</br> 老實歸老實,邊令誠表現得再老實,在顧青的眼里也只是個老實的禍患。</br> 禍患終究是禍患,顧青不會因為他目前的老實便覺得他無害了。戰事仍鏖之時,邊令誠這類人若使起壞來,其破壞力殺傷力或許會牽扯成千上萬將士的生命。</br> 清醒地衡量了利弊后,顧青決定除掉邊令誠。</br> 當那晚邊令誠悄悄竄進李輔國的營帳,在李輔國面前哭訴告狀之后,顧青便對邊令誠動了殺機,也是在那一晚,顧青決定除掉他。</br> 今日安西軍出兵商州,大戰在即,營盤扎在江邊野外,正是殺人滅口的極佳之地。</br> 段無忌退出了帥帳,在外面找到了韓介,附在韓介耳邊低語了幾句后,韓介沉穩地點了點頭,然后眼中露出殺機,一言不發地隨手點了幾名親衛,眾人帶上兵器,淡定地從營帳間穿行而過,直奔邊令誠的營帳。</br> 小半個時辰后,段無忌回到帥帳,臉色難看地站在顧青面前。</br> “公爺,邊令誠不在營帳中……”</br> 顧青皺眉:“莫非跑了?還是大軍開拔后他掉隊了?”</br> “公爺,要不要下令在大營內搜索?”</br> 顧青瞪了他一眼,道:“你干脆敲鑼打鼓在大營里嚷嚷,就說顧公爺要殺朝廷監軍,聲勢越大,邊令誠死得越快。”</br> 段無忌知道這不是句好話,訕訕地笑了笑。</br> 顧青沉吟片刻,道:“讓韓介帶著親衛在大營內四處閑逛,明白我的意思吧?”</br> 段無忌用力點頭:“學生明白。”</br> …………</br> 萬春的營帳位于帥帳北面,離帥帳大約數十丈,這個距離令萬春很不滿,當中軍扎下營盤時,萬春還不高興地嘟嚷了幾句,她覺得離顧青的帥帳太遠了,想換近一點的營帳。</br> 軍中女眷的營帳是顧青親自安排下來的,皇甫思思是親衛打扮,晚上與顧青同睡在帥帳里,但萬春還沒攢夠兩萬貫,所以與顧青的關系沒到那一步,連扎營都隔出了距離。</br> 顧青作此安排,大約潛意識里還是想激勵萬春早日攢夠錢吧。</br> 此刻萬春的營帳里,皇甫思思正在幫她鋪床褥。</br> 萬春畢竟是皇家公主,將士們幫她扎下營帳后,床和褥她便不愿再讓別的男人碰了,這些活兒通常是宮女婦娥做的,如今皇甫思思與萬春漸漸熟絡,已經算是比較親密的閨蜜了,于是皇甫思思主動幫萬春鋪床。</br> 萬春仍是傲嬌的小公舉,皇甫思思幫她鋪床她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反而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嘴里還對皇甫思思數落顧青的不是。</br> “顧青實在太混賬了,昨日我說等我攢夠兩萬貫便送他,他居然一點都沒推辭,連表面客氣一下都沒有,你說他混不混賬?”萬春不滿地道,抬手朝嘴里塞了塊干果脯使勁嚼著,小臉鼓得高高的。</br> 皇甫思思鋪著床榻,淡然笑道:“妾身早與殿下說過,顧青很缺錢,安西軍也很缺錢,有人送錢他當然不會拒絕,連表面的客氣都不會,因為他不敢,怕你將他的客氣當了真,把錢收回去。”</br> 萬春仍使勁嚼著果脯,聞言噗的一聲,嘴里的果脯碎屑噴了一地,然后咯咯大笑起來。</br> “果然是他的枕邊人,對他夠了解,以他的德性,怕是真會這么想,當年在長安時,我便看出他的德性了,那時父皇剛封他為青城縣侯,我去他的住所道賀,他干巴巴的掏出一文錢給我,說什么隨喜錢……哈哈。”</br> 皇甫思思也笑了:“像是他干的事,不過他掙錢也厲害,當初在龜茲城時,他隨便發了幾道政令,又建了幾個集市,整個西域的胡商都被他吸引過來了,也不知那些商人中了什么邪,被灌了迷魂湯似的蜂擁而至,哭著喊著把錢往節度使府里送,正因為龜茲城的商賈之道繁華起來,顧青才有了底氣,將安西軍將士練成了虎狼之師。”</br> 萬春聽得兩眼發亮,連果脯都顧不上吃了,急切地道:“思思,你再跟我說說顧青在安西干過的事,那幾年他在安西,連一封信都沒給我寫過,我完全不知他那幾年經歷過什么。”</br> 皇甫思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br> 這位公主殿下對顧青果真是情根深種了,女人對女人的觀察往往是非常敏銳且準確的,喜不喜歡一個人,從她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都能看出來。</br> 此刻皇甫思思已看出萬春對顧青用情何等之深,她的眼里有光芒,那是對未來幸福的渴望,是得遇良人的甜蜜。</br> 皇甫思思笑了笑,將顧青從剛上任安西節度副使到后來率軍入關期間,所經歷過的大小事都說了出來。</br> 萬春聽得身材飛揚,大部分時候都是掩著小嘴兒咯咯直笑,邊笑邊罵顧青是個混賬。</br> “顧青吃飯真的很挑食嗎?他很喜歡美食?”萬春好奇地問道。</br> 皇甫思思想了想,道:“當年妾身也在龜茲城開客棧,我的外貌也不算差了,但是如果他的面前放著美食和我,他的選擇一定是美食,絕無例外。后來安西軍奉旨入關平叛,我想隨軍同行,他死活不答應,后來我說,我可以每天為他做菜,他立馬改變主意答應了,妾身這才能跟隨他身邊直到如今。”</br> 萬春噗嗤又笑了:“他不僅是個混賬,還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br> 隨即萬春笑容一斂,道:“那個名叫邊令誠的監軍,真的很討厭嗎?在安西時他與顧青有過沖突?”</br> 皇甫思思沉默了一下,道:“不僅在安西時有沖突,直到如今仍有沖突,邊令誠似乎常與顧青過不去,安西軍奉旨入關后,聽說邊令誠還阻撓過顧青的軍令,還總說顧青有不臣之心什么的……”</br> 萬春柳眉一豎,怒哼道:“父皇遣任監軍,是為了盯著主帥,只要主帥不謀反,監軍有何權力干涉軍令?這個家奴,真是找死!”</br> 皇甫思思迅速看了萬春一眼,眼中目光閃爍,然后輕嘆道:“但顧青卻拿邊令誠無可奈何,畢竟是天子所遣,不但不能得罪,還要時刻陪著小心,邊令誠其實是個小人,聽顧青說,邊監軍已不止一次向天子上疏,背地里告顧青的黑狀,顧青甚至因此被天子下旨訓斥過兩次……”</br> 萬春愈發憤怒:“顧青那樣的人,對本宮從來沒客氣過,他邊令誠何德何能讓顧青對他陪小心?簡直要翻天了!”</br> 皇甫思思已鋪好了床榻,笑道:“殿下息怒,顧青早已習慣了,一軍主帥不是那么好當的,不但要與敵軍斗智斗勇,也要面對內部的同僚掣肘牽制,這是無法改變的事。”</br> 話剛落音,帳外宮女婦娥的聲音傳來。</br> “稟公主殿下,監軍邊令誠又來了,求見公主殿下。”</br> 自從萬春和楊玉環來到安西軍大營后,邊令誠對二女無比熱情,一反他對安西軍將士冷漠甚至敵視的態度,邊令誠對二女卻是非常上心,平日里有事沒事都會主動在二女面前晃悠刷存在感,殷勤地幫她們處理生活里雞毛蒜皮的事。</br> 今日安西軍剛扎好營盤,邊令誠便又來了,宦官是天家的宦官,在外面無論多么囂張跋扈,但在天家貴妃和公主面前,邊令誠便露出了家奴的本色,諂媚恭順,邀寵獻媚。</br> 然而今日邊令誠沒想到萬春正在氣頭上,對外面的婦娥喝道:“不見!讓他滾!”</br> 皇甫思思嘴角一勾,勸道:“殿下還是見一見吧,邊令誠是度量狹小的小人,他若在殿下這里受了氣,可就要遷怒于顧青了,說不定回去又要背地里上疏告黑狀……”</br> 萬春是個年輕小姑娘,被皇甫思思這番看似溫和實則挑撥的話一刺激,美眸中頓時露出一股罕見的殺氣。</br> 萬春愛飲酒,愛夜店,愛蹦迪,但她是個好公主。</br> 然而,好公主若動了殺心,也是會殺人的,邊令誠在安西軍中是連顧青都忌憚的監軍,但在萬春眼里,他不過是天家的家奴。</br> 若要為了顧青的前程而勉強自己屈尊遷就,不得不被迫召見這個家奴,萬春豈能忍得了這口氣?再說,他還害得顧青陪小心,凡事都要被這個家奴掣肘,心愛的郎君被人如此欺負,萬春怎能忍?</br> 她在顧青面前低眉順目,是因為她喜歡他,將他當成自己的夫君,所以任何事都愿遷就,但邊令誠算個什么東西?要本宮遷就一個家奴,他也配?</br> 萬春越想越氣,表情卻越來越冷靜。</br> 終歸是皇家出身,萬春平日里嬌憨,可面對大事時卻能夠迅速冷靜下來。</br> 既然決定了一件事便不再猶豫。接下來要想的,是如何辦好這件事。</br> 包括殺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