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將領的血還在噴濺,無頭的尸首仍在抽搐,張懷玉執刀站在鮮血中,眼中煞光畢現,宛如下凡的殺神。</br> 將領被斬,而且是被一個女人斬了,禁軍將士驚呆了,失去了將領的他們不由后退了幾步,一時不知如何反應。</br> “顧郡王的王妃……”身后的百姓們也驚呆了,接著發出震天的歡呼聲。</br> “說殺就殺,是這個味兒,不愧是顧郡王的婆娘,哈哈!”一名膽壯的漢子大笑道。</br> 對禁軍將領的死,百姓們竟無一覺得不妥,反而拍手稱快。</br> 長安百姓對李唐王朝的感情頗為復雜,一方面仍有許多人懷念李隆基治下的開元盛世,另一方面,李隆基執政的前期與后期相差太大,也令百姓們感到失望。</br> 當初叛軍攻陷潼關和長安,李隆基二話不說扔了全城百姓就跑,大唐的國都說扔就扔,連象征性的反抗都沒有,天子倉惶逃去蜀中,朝野抵抗叛軍的力量群龍無首,各路平叛軍隊成了一盤散沙,這也是造成叛軍后來聲勢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以撲滅的原因之一。</br> 后來兩位帝王父子前后回到長安,新即位的天子又做了一個令人心寒的決定,那就是借回紇兵南下,并許諾讓回紇兵在洛陽城搶掠三日,為了自己的統治,完全不顧治下子民的死活,幸好顧青當機立斷領軍北上,將回紇人攔截在陰山之外,這才讓大唐的百姓免了一場浩劫。</br> 顧青的所作所為早已被長安和洛陽的士子百姓爭相傳頌,安西軍攔截回紇班師回京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隆重歡飲,由此可見民心。</br> 再后來長安城外十萬難民陸續聚集,朝堂君臣不聞不問,只有顧青以個人的力量賑濟難民,甚至不在乎難民聽信謠言對他的誤解和責罵,仍然一如既往地四處調撥糧食,戰亂未平的隆冬時節,能夠保住難民們在這艱困的時節里活下來,這是何等至高的功德。</br> 誰是真正的心懷天下,誰是真正的憐憫蒼生,顧青與李亨的所作所為兩廂比較,百姓們心頭的那桿秤該偏向誰,已是一目了然。</br> 此刻張懷玉斬了禁軍將領,百姓們歡聲雷動,這便是最真實的答案。</br> 政治立場上,臣子和權貴可以不問是非曲直,一味地對天子效忠,因為他們是既得利益者,他們比任何人都不想打破現狀。</br> 但百姓卻不一樣了,真正對統治者愚忠的百姓并不多,事實上他們沒資格摻和改朝換代的游戲,站在旁觀者的立場,誰當皇帝對百姓來說區別不大,但是看熱鬧的人,心里也會默默給這個游戲的主角們打分。</br> 盡管不能摻和,但主角的表現也會博來圍觀者的掌聲或罵聲,當然,最后不管誰勝了,他們都會服從勝利者。</br> 一千年后,異族的鐵蹄踏遍江山,當朝天子吊死在煤山上,各地民間的反抗力量不絕,江山烽煙燃燒了兩百年未熄滅,可終究大勢已去,百姓們仍然乖乖地剃了頭發,當起了順民,反抗的終歸只是少部分。</br> 民心就是這么現實,趨吉避兇是它的本質。</br> 將領死了,禁軍將士卻仍未退。他們皆是朔方軍出身,李亨在靈州登基,朔方軍是他唯一能掌控的軍隊,軍中的將士對李亨也頗為忠誠,他們不會因為一名將領被殺而潰退。</br> “郡王妃當街斬殺禁軍將領,目無王法,何以為妃?”另一名將領站出來厲聲喝道。</br> 張懷玉眼神冰冷,盯著他的臉,道:“讓路。”</br> 將領握緊了手中的劍,神情充滿了不妥協:“我奉命封鎖安善坊,任何人都不準入內,除非從我的尸身上踏過去。”</br> 張懷玉點頭:“好,那就從你的尸身上踏過去。”</br> 表面平靜的她,此刻已是心急如焚,不知道顧青身陷安善坊后是怎樣的境況,眼前這千余禁軍將士攔著她,而她武功再高,在列好陣勢的軍隊面前,個人的武力終究不堪一擊。</br> 手中的刀仍淌著鮮血,張懷玉手腕微轉,舞出一個漂亮的刀花兒,在那朵絢爛迷離的刀花幻影綻開于人們的視線內時,張懷玉果斷出手,刀尖宛如從花朵里冒出的毒刺,狠狠地刺向將領的胸膛。</br> 將領大驚,急忙后退,嘴里大喝道:“前陣,殺!”</br> 軍陣頓時在同一時間動了起來,前排將士長戟平舉,以戰陣之術朝前狠狠一刺,張懷玉獨自面對一支軍隊,高絕的武功也不由落了拙,不得不往后退。</br> 個人的武功面對一支軍隊時,心中的無力感唯有自知。</br> 張懷玉又急又氣,卻無可奈何,咬了咬牙正要拼了性命強行沖陣時,一雙溫暖的手拽住了她的胳膊,扭頭一看,竟是李十二娘。</br> 李十二娘領著弟子們穿街過巷趕來,此時的她微微有些喘息,但幸好及時阻止了張懷玉。</br> 張懷玉見到李十二娘,久抑的情緒頓時一緩,眼眶立馬紅了。</br> “李姨娘,顧青他……”</br> 李十二娘點頭:“我都知道了,但你一人之力不可能破陣,不如大家一起沖過去。”</br> 扭頭看了看身后女弟子們,見她們神情堅決,毫無畏懼,張懷玉卻猶豫了。</br> 她無法承擔別人為她和顧青而死,當年顧青父母的死,對她的整個人生都有著極大的陰影,她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了。</br> 李十二娘卻不容她猶豫,立馬大聲道:“結劍陣!”</br> 劍陣也是一種軍陣,隋末天下大亂,無數民間志士英雄聯手推翻隋朝,很多民間的游俠們自發組成義軍,最有名的莫過于瓦崗寨的好漢們了。</br> 這些草莽英雄們雖悍不畏死,然而大多數只知殺敵,不知排兵布陣,于是刀陣,槍陣,盾陣等等陣勢被臨時研究出來,然后在戰爭中慢慢修正,慢慢完善。</br> 李十二娘的劍陣也是她用了畢生歲月研究出來的,當年的她屢次刺殺安祿山失敗,橫下心后決定用一種同歸于盡的陣法與安祿山做個了斷,劍陣于是應運而生。</br> 女弟子們一聲齊叱,然后迅速變換位置,手中的長劍出鞘,陣勢以三人為一組,三組為一隊,暗合九宮八卦之法源源生息。</br> 禁軍將士們將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們揮舞著長劍,在陣前以一種古怪的陣勢不停游走,將士們頓時有了輕敵之心,有的人臉上甚至露出了不屑的笑容。</br> 李十二娘將一切看在眼里,忽然大喝道:“進!”</br> 九名弟子倒地一滾,長劍如匹練揮灑而出,直攻禁軍將士的下盤,禁軍將士一時不察,竟被女弟子們放倒一地,前排的將士們捂著腿慘叫不已。</br> 女弟子們一招得勢,再次進攻,又有九人沖上前,九柄長劍直指禁軍的脖頸,這次禁軍將士不敢大意,急忙穩住了陣勢,長戟朝前猛地一刺,兵器一寸長一寸強,女弟子們在正規的軍陣面前終究難以相抗,第二個照面,幾名女弟子被長戟刺中,流著血踉蹌后退,劍陣也出現了混亂。</br> 禁軍將領嘴角再次露出不屑的微笑。</br> 樣子倒是擺得十足,終究是繡花枕頭,男人們在戰場上幾千年總結下來的軍陣,也是幾個女人隨便擺個模樣就能破掉的?</br> 雙方交手兩個會合后,頓時又陷入了僵持。</br> 禁軍將領看了張懷玉一眼,道:“郡王妃,末將和兄弟們只是奉命行事,還請王妃娘娘莫讓末將為難,安善坊你們今日是過不去的,娘娘若不自重,莫怪末將痛下殺手了。”</br> 張懷玉牙齒咬得格格響,身后的百姓卻突然指著天空驚呼道:“有煙!走水了,安善坊走水了!”</br> “定是奸賊正在加害顧郡王,都放火燒了!”</br> 張懷玉驚愕抬頭,卻見蔚藍的天空下,一陣黑色的濃煙正滾滾而上,濃煙升起的位置正是前方不遠處的安善坊。</br> 張懷玉不由目眥欲裂,眼睛瞬間充血通紅,手中的刀一緊,挽著刀花便沖了上去,赫然已是打算拼命了。</br> 禁軍將領神情冷硬,哪怕沖過來的是王妃,他也必須將她殺了,這是禁軍今日接到的軍令。</br> “前陣——殺!”將領果斷下令。</br> 前排的禁軍將士平舉長戟,向前踏了一步,長戟剛刺出,卻忽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嘯聲,接著那名下令的禁軍將領發出一記悶哼,將士們扭頭望去,不由大驚失色。</br> 那名將領的脖子正中,正顫巍巍地插著一支翎箭,箭尖入喉兩寸,筆直地插在將領的咽喉正中,將領漲紅了臉,努力想說點什么,終究沒法發出任何聲音,痛苦地掙扎了幾下,最后倒地沒了氣息。</br> 禁軍將士們愣了,張懷玉和李十二娘等人也都愣了,驚愕地面面相覷,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同時往身后望去,這一眼頓時令無數人驚呼起來。</br> 春日的暖陽之下,一支足有五千余人的軍隊正不斷從大街的各個巷口冒出來,會合之后迅速在大街的青石路上排成整齊的隊列。</br> 他們神情冷峻,滿身殺氣,身上的鎧甲折射著陽光,發出耀眼的金光,像一支剛剛下凡的天兵天將。</br> 為首的將領正是常忠,他正緩緩地放下手中的強弓,顯然剛才射殺禁軍將領的那一箭正是常忠所發。</br> 圍觀的百姓們沸騰了,每個人忙不迭地閃避到街邊的店鋪里,給這支軍隊讓出一條寬闊的大道。站在店鋪的屋檐下的百姓們噤若寒蟬,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興奮。</br> 常忠射殺了禁軍將領后,揚起手中的橫刀指著面前的禁軍,暴烈地吼道:“安西軍奉命入城,爾等膽敢謀害顧郡王,全都該死!”</br> 禁軍將士慌了,一連死了兩位將領,此時安西軍神兵天降,無論人數還是戰力,這些禁軍都遠遠不如安西軍,而這位安西軍將領剛照面卻連問都不問,直接判了他們死刑。</br> 連場面話都來不及交代,沒有了將領的約束,將士們立馬掉頭就跑,剛剛還嚴絲合縫殺氣騰騰的軍陣,安西軍到達后瞬間崩潰。</br> 禁軍崩潰了,常忠卻不想放過他們。</br> 剛才顧青的親衛去大營報信時,常忠嚇得魂飛魄散,誰都沒想到在大唐國都里竟然有人膽敢光天化日之下刺殺郡王殿下,委實大意了。</br> 常忠當即點齊了兵馬,風馳電掣地出了大營。</br> 見禁軍崩潰,而不遠處的安善坊上空冒起了濃煙,常忠又急又氣,大喝道:“撥兩千人將這伙禁軍全殲了,其余的馬上隨我救駕郡王殿下!快!”</br> 說完常忠催馬便飛馳起來,從張懷玉身邊呼嘯而過,事出緊急,常忠來不及與張懷玉見禮,只是在擦身而過的瞬間與她點點頭算是招呼過了。</br> 看著常忠率軍飛馳趕去安善坊,張懷玉久懸的心終于稍微松緩了一些,身形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李十二娘急忙扶住她。</br> “你還好嗎?”</br> 張懷玉搖頭,眼淚止不住地流下,顫聲指著前方道:“快,去救夫君,顧青不能有事……”</br> 李十二娘命女弟子們攙扶著張懷玉,與宋根生和京兆府的差役們一起朝安善坊趕去。</br> 他們的身后,是滾滾如洪流般的百姓。</br> …………</br> 顧青和韓介等親衛們的意識已有些模糊了,酒樓四周全是大火,顧青努力做出隔離帶,但效果并不大。</br> 他們的空間被越縮越小,最后十余人團團圍坐在酒樓大堂中央一丈方圓的空地上,每個人的手里都有一塊被酒水浸濕的布巾,他們按顧青的吩咐用布巾蒙住嘴和鼻,但還是有人不停地嗆咳,還有幾名親衛被煙熏得暈過去了。m.</br> 韓介眼中布滿了絕望,無神的目光望向顧青,哽咽道:“王爺,是末將對不住您,末將大意了,連累了王爺……”</br> 顧青一邊嗆咳一邊朝他擺手,煙霧這么濃,他已懶得跟韓介說廢話了。</br> 一名親衛踉蹌走過來,朝顧青雙膝跪拜,鄭重地磕了個頭,道:“王爺,小人得王爺多年恩重,今日拜別王爺,小人沖出去與賊子拼了,死在刀劍下也比被煙熏死強……”</br> 說完親衛起身,剛要沖出去時,顧青卻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br> 親衛扭頭看著他,顧青不得不說話了:“再等等……”</br> 見韓介和親衛們都不出聲,顯然這名親衛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打算也正是他們的想法。</br> 顧青只好捂著布巾再次說話:“誰能熬到最后一刻……咳咳,誰就是勝利者,記住我的話,別特么讓我再說話了,老老實實滾回去坐好,放緩呼吸,等援兵到來。”</br> 韓介忍不住道:“王爺……”</br> 話沒說完,忽然聽到酒樓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br> “安西軍奉命入城,圍起來,殺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