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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 兵臨宮城

    走出王府,街面上已不見一個百姓,顧青觸目所及全是披甲執戟的安西軍將士。</br>  這支軍隊已將長安城徹底封死,平日里那些對百姓商賈秋毫無犯,看起來像一只只蔫貓的將士們,在軍令下達的那一刻,頓時化身為出籠的猛虎,而長安城便是屬于猛虎的山林。</br>  今日,顧青放出了這群猛虎,讓他們在自己的山林里游弋盤旋,擇人而噬。</br>  甲胄在身,長戟在手,滿城盡是虎嘯龍吟。</br>  顧青騎馬前行,沿途遇到安西軍將士,將士們紛紛讓到路邊,恭敬地朝顧青半躬行禮。</br>  顧青一路策馬朝承天門趕去,到了朱雀大街,視野變得開闊起來,數十丈寬的朱雀大街上空蕩蕩的,行人百姓早已躲進了家中,異地的商賈們住在客棧的木樓里,隔著窗欞戰戰兢兢地看著樓下密密麻麻的將士,和打馬從窗下路過的顧青。</br>  顧青騎馬走得并不快,安西軍封死長安城后,其實勝負基本已經沒有懸念了。</br>  他此刻想的卻是開拔出城的三路兵馬。</br>  &ldquo;常忠馬璘他們到哪里了?&rdquo;顧青騎在馬上忽然問道。</br>  韓介想了想,道:&ldquo;他們兩天前出城,馬璘和孫九石所部應該還未與五萬蜀軍遭遇上,但隴右軍的仆固懷恩就在隴州附近,想必常將軍所部應該與他們開戰了&hellip;&hellip;&rdquo;</br>  顧青嗯了一聲,道:&ldquo;傳令斥候,八百里快馬來回,每天至少向我稟報三次軍情動向,讓斥候告訴常忠,若兩萬騎兵不夠,可臨時令劉宏伯所部放棄迎擊曲環,轉向馳援常忠&hellip;&hellip;&rdquo;</br>  &ldquo;那曲環的河西軍誰來迎擊?&rdquo;</br>  &ldquo;把河西軍放進關中,兵臨長安城下也無所謂,曲環若真選擇與我一戰,那時常忠和馬璘戰事已結束,而長安城內也有我數萬將士,恰好對曲環形成包圍之勢,河西軍多半會全軍覆沒,可惜了哥舒節帥親手打造出來的河西軍了&hellip;&hellip;&rdquo;</br>  韓介咧了咧嘴,道:&ldquo;曲環是條漢子,當初在大營時,末將還與他喝過幾頓酒呢,但愿他能看清情勢,不要干傻事。&rdquo;</br>  顧青嘆道:&ldquo;忠義難兩全,曲環的任何選擇我都能理解。&rdquo;</br>  二人說著話,已不知不覺到了皇宮前。</br>  此刻的宮門外,兩萬余安西軍將士早已列陣以待,他們在空曠的廣場上列出一個個龐大的方陣,每陣之間嚴絲合縫,方陣槍戟林立,靜謐中透出一股沖天的殺意,將天空印染成灰蒙蒙的顏色。</br>  顧青與親衛們打馬從方陣之間穿行而過,將士們見主帥到來,紛紛發出興奮的喊殺聲,長戟整齊劃一地頓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節奏,如同催促進攻的戰鼓。</br>  策馬來到陣列前方,承天門的金水橋邊,陌刀營三千將士早已嚴陣以待,他們穿著厚重的鎧甲,手中的陌刀刀尖指地,雪亮的刀刃折射陽光,刺得人心發慌。</br>  李嗣業迎了上來,抱拳興奮地道:&ldquo;王爺,陌刀營已準備好,隨時能攻進內城。&rdquo;</br>  顧青下了馬,神情淡漠,瞇著眼眺望面前巍峨的宮墻,悠悠呼出一口氣。</br>  從當年蜀州縣城外山村里那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到今日率十萬精銳虎狼之師陳兵宮闈,試問鼎重幾何,自己何曾想過竟有今日。</br>  &ldquo;咱們留駐在宮里的禁衛呢?&rdquo;顧青問道。</br>  &ldquo;禁衛共計一萬余人,正在宮內太極殿前廣場上與朔方軍列陣對峙。&rdquo;</br>  顧青點頭,當初借自己被刺殺一案,逼得李亨不得不答應讓安西軍接管部分宮闈防務,如今看來這步棋走對了。</br>  安西軍將士入駐太極宮,等于將這座宮城變成了完全不設防的平地,省下了將士們付出流血犧牲攻打宮門的過程。</br>  顧青抬頭看了看天色,道:&ldquo;傳令,陌刀營入承天門,朝宮闈內推進,與咱們在宮里的袍澤會合,并向朔方軍將士發出最后通牒,半個時辰內全部放下兵器投降,可免死,半個時辰后我軍將發起進攻。&rdquo;</br>  李嗣業興奮領命而去。</br>  一名騎士手執丈長的旌節,騎馬率先朝宮門奔去。一邊策馬狂奔入宮,一邊嘶聲大吼道:&ldquo;奉顧郡王令,朔方軍將士放下兵器投降可免死,半個時辰后,安西軍將發起進攻!&rdquo;</br>  緊接著李嗣業揚起了手中的陌刀,大喝道:&ldquo;陌刀營,進!&rdquo;</br>  三千陌刀營將士踏出整齊的腳步,每走一步便發出一聲大吼,聲聲震蕩人心。</br>  &hellip;&hellip;&hellip;&hellip;</br>  太極宮內,早已是一片兵荒馬亂。</br>  承香殿外,無數宦官宮女驚惶失措,他們匆忙收拾著自己的細軟錢財,身影閃過殿門,對殿內幾欲瘋癲的李亨卻仿若不見。</br>  當宮中戍衛的安西軍將士率先發難,與宮里的朔方軍發生小規模沖突時,宮里的寧靜便被打破,然后兩只軍隊迅速集結,各自列陣對峙。</br>  數萬兵馬集中在太極殿前碩大的廣場上,舉戟搭箭嚴陣以待之時,一切都已控制不住,兩軍對峙時,整個皇宮全亂了。</br>  承香殿內,李亨頭發披散,赤著雙足,雙眼布滿了血絲。</br>  無數宦官宮女卷裹著宮里的珠寶財物從殿前倉惶跑過,李亨無力阻止,也沒心情阻止。</br>  朔方軍一名將領單膝跪在李亨面前,聲嘶力竭地求李亨速速從玄武門逃走,朔方軍將士一定拼盡全力為李亨打開一條通路。</br>  李亨絕望地仰著頭,任淚長流。</br>  &ldquo;朕走不了,走不了啊&hellip;&hellip;&rdquo;李亨哽咽道:&ldquo;朕若走了,大唐就真的亡了,天子逃亡,國都被占,整個關中河南都在安西軍的掌控中,朕縱逃出了宮闈,又能逃向哪里?&rdquo;</br>  &ldquo;陛下,兵災在前,無論如何先逃出去再說,大唐各地州縣仍是忠于陛下的,陛下尚有回擊之力&hellip;&hellip;&rdquo;將領苦苦哀求道。</br>  李亨泣道:&ldquo;天下之大,無人再忠于大唐皇室了,安史之亂已壞了國本,也涼了人心&hellip;&hellip;&rdquo;</br>  不知想起什么,李亨忽然振奮起來,急聲道:&ldquo;李泌呢?杜鴻漸呢?朕危難之時,唯有他們可為朕分憂。&rdquo;</br>  將領垂頭道:&ldquo;太極宮已被安西軍封死了,無人能進出宮闈。&rdquo;</br>  李亨愣了一下,接著跺腳怒道:&ldquo;顧青果真要逼死朕他才滿意嗎?&rdquo;</br>  來回在殿內踱步,李亨既焦急又絕望,既憤怒又畏怯。</br>  沒想到顧青竟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他難道一點都不在乎天下人的口誅筆伐了嗎?</br>  李亨原打算在各地勤王兵馬到長安后,發動朔方軍里應外合,對安西軍圍剿殲滅,然而這位在隱忍中成長起來的天子,終究低估了戰場的殘酷。</br>  即位回都,不相信文官,更不相信武將,唯一一位德高望重的郭子儀也被他明升暗貶束之高閣,所謂召集勤王兵馬,所謂以和親緩解君臣矛盾,拖延時間等待勤王兵馬到來等等,這些伎倆全都是他想當然的念頭。</br>  與指揮過無數戰役的顧青相比,李亨委實差了許多。</br>  論戰場經驗,李亨與顧青簡直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一切想當然的念頭對顧青來說如同孩童游戲,一針就戳破。</br>  發動一場戰爭只需要一道軍令,難的是選擇在怎樣的時機下發下軍令。</br>  顧青選擇了這個時機,對他來說是最合適的時機。天下靖平,人心思定,世家支持,勤王兵馬將至而未至。</br>  時機剛剛好,眼光很精準。</br>  李亨果然被顧青的驟然發難打懵了。</br>  急躁地來回踱步許久,李亨忽然一激靈,急聲道:&ldquo;郭子儀呢?郭子儀何在?派人沖出太極宮,將郭子儀請來指揮朔方軍,郭老將軍朕還是信得過的,他定能為大唐掙得一線生機&hellip;&hellip;&rdquo;</br>  將領垂頭無言。</br>  李亨失神地坐了回去,無聲苦笑。</br>  全城都在安西軍的掌握中,如何沖得出去?如何請來郭子儀?</br>  就算郭子儀來了,如此絕境之下,他難道能力挽狂瀾嗎?</br>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殿內的沉默。</br>  魚朝恩出現在殿外,一臉假裝出來的惶急,踉蹌入殿,奔到李亨面前顫聲道:&ldquo;陛下,不好了,顧青已下令李嗣業的陌刀營入宮,他還派人告訴朔方軍,要他們放下兵器投降,否則半個時辰內安西軍將發起進攻&hellip;&hellip;&rdquo;</br>  李亨身軀一顫,神情陷入瘋狂和絕望。</br>  &ldquo;告訴朔方軍將士,不準投降,不準放下兵器,若能為朕抗住安西軍,朕必以王爵晉之!&rdquo;</br>  魚朝恩眼中閃過一道莫名的目光,領命后轉身匆匆離去。</br>  &hellip;&hellip;&hellip;&hellip;</br>  兩軍陣前,殺氣盈野。</br>  朔方軍和安西軍已越來越近,對峙已到了一觸即發的狀態。</br>  陌刀營列陣前方,他們手中的陌刀已躍躍欲試,只待將領一聲令下就會揮舞起來,一旦陌刀揮動,前方的一切都不再是障礙,瞬間將會化為齏粉。</br>  朔方軍也列出了方陣,然而在安西軍一往無前的氣勢下,朔方軍不得不往后退了好幾丈,后退的距離雖短,但這是兩軍士氣與軍心最直白的比較。</br>  李嗣業站在陣列最前方,打量著面前數丈之遠的朔方軍,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br>  觀軍容,看陣勢,確實是一支不錯的軍隊,當得起&ldquo;精銳&rdquo;二字,但是相比安西軍,他們還是差了不少。</br>  重要的是,他們缺少了一股&ldquo;有我無敵&rdquo;的氣勢。</br>  一手倒拎著陌刀,李嗣業不耐煩地在陣前來回踱步,不停地仰頭看天色。</br>  八尺魁梧大漢,拎著四十多斤重的特制陌刀仿佛孩童拎著小木棍一般輕松至極。</br>  &ldquo;還剩一炷香時辰了,是降還是打,爾等速速決定,老子快忍不住了!&rdquo;李嗣業忽然開聲朝對面吼道。</br>  話音剛落,對面朔方軍的軍陣內,一名宦官的身影匆匆趕來。</br>  宦官正是魚朝恩,他小跑著走到朔方軍陣前,揮了一下手中的拂塵,尖著嗓子道:&ldquo;陛下有旨,朔方軍誰若敢后退半步,便是誅族之死罪,不僅爾等全要伏法,爾等的親人家眷亦將發配教坊為奴,是降是戰,爾等自己掂量吧。&rdquo;</br>  說完魚朝恩轉身就走,留下一眾朔方軍將士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覷。</br>  這&hellip;&hellip;傳的是什么旨?大敵當前,天子怎么可能傳如此昏聵的旨意?只字不提振奮軍心,不提重賞勇夫,反而劈頭便是一通威脅,連將士們的親人家眷都帶上了。</br>  本來不敢相信這道旨意,因為它太昏聵了,昏聵得簡直暗無天日,然而傳旨的人是魚朝恩,那個最近被天子甚為寵信的宦官,朔方軍將士驚疑半晌,卻不得不信。</br>  軍陣內頓時出現一陣小小的騷動,還有無數忍不住開口埋怨咒罵的將士。</br>  隨著魚朝恩宣念完這道旨意,朔方軍的軍心,亂了。</br>  李嗣業與朔方軍相距只有數丈,魚朝恩宣念的圣旨他也清清楚楚地聽到了。</br>  老實說,連李嗣業這神經粗大的家伙聽到后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咂摸半晌,忽然噗嗤笑出聲來,接著便是仰天狂笑。</br>  &ldquo;自作孽,不可活呀!哈哈哈哈!&rdquo;</br>  退出軍陣的魚朝恩飛快走到一處無人的角落,迅速脫下身上的絳色官袍,然后換上一身玄色長衫,再給自己的下巴沾上假胡須,看起來儼然一副中年文士的模樣,最后從懷里掏出一面腰牌,看了看方向,朝皇宮北面的玄武門方向快步遁去。</br>  太極殿廣場上,安西軍陣中忽然傳出一聲暴喝。</br>  &ldquo;半個時辰已至,準備進攻&mdash;&mdash;!&rdquo;</br>  轟!</br>  將士們整齊劃一舉起了長戟和陌刀,李嗣業獨自一人站在陣前,揚起厚重的陌刀指著對面的朔方軍,沉聲喝道:&ldquo;都是軍中袍澤,再問你們最后一次,是戰是降!&rdquo;</br>  &hellip;&hellip;&hellip;&hellip;</br>  興慶宮,花萼樓。</br>  太極宮被包圍,興慶宮也好不到哪里去,安西軍同樣也將興慶宮包圍了,只是布置的兵力不多。</br>  李隆基從蜀中回到長安后,帶回來的禁軍不過數千人,住進興慶宮后,不知李亨有意還是無意,并未給李隆基增加新的禁軍戍衛宮闈。</br>  包圍興慶宮的安西軍將士也只有數千人,然而僅僅數千人已令宮中的宦官宮女們心驚膽戰。</br>  與太極宮的景象如出一轍,興慶宮也是一片亂象,無數宦官宮女收拾卷裹細軟準備溜出宮逃命,宮中許多珠寶財物被宮人們竊掠一空。</br>  花萼樓內,年邁的高力士跪在李隆基面前,泣不成聲地哀求李隆基逃離長安,而李隆基這次卻堅決拒絕。</br>  &ldquo;安祿山攻陷長安時,朕已逃過一次了,這一次,朕不想再逃了&hellip;&hellip;&rdquo;李隆基流著淚道:&ldquo;再逃,江山可就真的亡了,顧青不是安祿山,他比安祿山聰明,他懂得掌控朝堂,掌控人心,人心被他掌控了,江山也就改姓了,祖宗基業在朕的手里丟了,朕&hellip;&hellip;何顏面對列祖列宗?&rdquo;</br>  李隆基說著忽然挺起了腰,咬牙道:&ldquo;傳旨,朕要出宮,朕要走到顧青的面前,看他敢不敢弒君!他若弒君,便是得位不正,天下人永遠不會服他。&rdquo;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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