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苦難何其多，有人選擇咬牙活下去，有人選擇盡快結束它。</br> 顧青無法評價別人的選擇是對是錯，每個人做出的選擇都有自己的原因，不了解別人的痛苦反而使勁灌雞湯勸人活下去，這也是一種道德綁架。</br> 五歲的孩童看著臉上蒙了白布的娘親咧嘴大哭，一名寡婦緊緊地摟著他淚如雨下，孩童的眼睛依然清澈無辜，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一無所有。</br> 馮阿翁嘆著氣，指揮村民操辦婦人的喪事，顧青走到孩童面前，撫摸他的頭頂。</br> 前世的陰霾像烏云般忽然籠罩在他心頭。</br> 孩童懵懂無知，但顧青卻很清楚，一無所有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究竟多么艱難。</br> 面對這個孤兒，顧青不知道能為他做點什么，唯一能做的便是將摟著他的那位寡婦叫到一邊，從懷里掏出一把銅錢給她，讓孩童以后住在她家，把他當成親生的孩子對待，至于花費的錢糧顧青管了。</br> 寡婦千恩萬謝接過錢，抹著眼淚轉身抱著孩童，給他穿上孝服。</br> 顧青扭頭離開，他不喜歡這樣的場面，心里快痊愈的傷疤總會被強行撕開，血淋淋的疼。</br> 大唐仍舊繁華，可戰爭每年都在發生著，盛世的余韻漸漸舍棄了普通的民眾，它只存在于權貴們的歌舞酒宴中。</br> 鮮于仲通要走了，顧青將他和隨從們送到村口。</br> 昨夜村子里發生的事，鮮于仲通不可能不知道，可顧青送他時，他的表情依然平靜無波，好像他昨夜睡得太死，真的什么都不知道。</br> 好吧，就當你不知道。</br> 權貴官員永遠清楚在什么樣的場合應該露出什么樣的表情。</br> 原本只打算與鮮于仲通在村口說幾句道別的客氣話，然后二人依依揮手，可顧青今日不知為何，忽然還想多說幾句。</br> “鮮于伯伯，關于南詔國主意欲謀反一事……”顧青遲疑著，說話的語速很慢，因為他記得的只是前世史書上一些零碎的片段，而此刻他對鮮于仲通說的每一句話，或許都會改變歷史。</br> 但愿少死一些人，便是功德無量了。</br> “南詔國主如何？”鮮于仲通看著他，顧青如今在他心里的地位不一般，他早已不再將他當成懵懂無知的少年，而是可以平等交流的同齡人了。</br> “南詔國主究竟為何謀反，然后如果南詔國果真反了，鮮于伯伯該當如何處置，還請您三思而行。”</br> “哦？賢侄話里有話，直言無妨，你說的話，老夫向來很看重的。”</br> 顧青遲疑半晌，緩緩道：“南詔國主為何謀反，還請鮮于伯伯莫只聽信一面之辭，查清楚再作計較也不晚，一個小國的國主，若無彌天之大事，斷不會敢行此大逆之舉膽敢主動反我大唐。”</br> 鮮于仲通點頭：“老成謀國之論，說得不差，老夫記住了。”</br> “其次就是，若南詔果真舉兵反了，天子必會令劍南道出兵，鮮于伯伯定是領兵平叛之帥，恕愚侄冒犯，鮮于伯伯是文人，提筆作文章寫奏疏不在話下，但領兵征伐叛亂，恐有難為，愚侄的建議是……請鮮于伯伯推辭圣旨，奏請長安另選能征善戰之將為帥。”</br> 鮮于仲通臉色有點難看，但還是道：“老夫記住了。”</br> 顧青知道這番話令他心里不舒服了，可該說的還是要說。</br> “第三，若實在無法推辭長安之任命，鮮于伯伯切記不可對南詔趕盡殺絕，對方若有降意，當順水推舟受降，最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要讓南詔國主繞過大唐邊境，與吐蕃勾結聯盟，若兩國聯盟，我大唐將士危矣。”</br> 鮮于仲通平靜地點頭，雖然顧青剛才的話令他有些不舒服，但仔細想來，顧青的每句話都說得在理，而鮮于仲通自問確實沒有能力領兵打仗，一個沒有任何戰陣經驗的書生去領兵平叛，其結果是不敢想象的。</br> 顧青又道：“最后一事，沙盤之用，想必鮮于伯伯的幕賓已了解清楚了，到益州后您可速令將士堪輿大唐和南詔邊境地形地貌，做出沙盤，若戰事開啟，至少能多一分勝算。”</br> 鮮于仲通表示都記下了，隨即道：“昨日勸賢侄為老夫分憂，賢侄左右推搪，為何今日突然又給老夫這些建議？”</br> 顧青笑了笑：“就當愚侄是心血來潮吧，祝鮮于伯伯旗開得勝，凱旋還朝。”</br> …………</br> 鮮于仲通走了，石橋村再次恢復了以往的平靜。</br> 天氣漸涼，已是初冬季節，郁郁蔥蔥的天地變得滿目蕭瑟，枯黃的樹葉在光禿禿的樹枝上迎風飄舞，遼闊的天地間充滿了孤寂。</br> 換季的日子里，顧青卻病了。</br> 突如其來的發燒讓顧青頗覺意外，前世自己的身體向來很好，幾年難得感冒一次，沒想到來這個世界才半年便生病，前身這具身體的鍋。</br> 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額頭很燙，但意識仍存，顧青知道要多喝熱水，知道要多睡覺，可村民們偏不讓他消停。</br> 顧青生病的消息傳出去，石橋村炸了鍋，村民們紛紛拎著各種東西上門，車輪戰似的來到他床前探望，各種肉類魚類在床頭堆得老高，顧青感覺自己似乎發了一筆小小的橫財。</br> 宋根生他爹宋根被村民們請來給顧青看病，三根手指搭在顧青的手腕上，一臉忐忑遲疑，顧青的眼皮直抽抽。</br> 這表情太熟了，前世學校考試時遇到完全不懂的選擇題，顧青就是這樣的表情，接下來的流程便是靠運氣瞎蒙了。</br> “賢侄這病，恐怕是內火久抑，氣虛傷寒……吧？”宋根忐忑地道，不時還偷瞄一下顧青的表情，像在征求顧青的意見。</br> 顧青虛弱地嘆氣：“宋叔，您剛才這句話末尾的那個‘吧’字，是何意思？”</br> 宋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覺得應該是沒錯的，咳，……賢侄覺得呢？”</br> 顧青忽然很想知道這些年石橋村村民非正常死亡的人數，有多少是被宋根搭過脈開過方子后死的。</br> “宋叔回家歇著吧，不用開方子了，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顧青掙扎著起身送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