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芬在當天下午清醒時要求出院。
林芬說不喜歡住在醫院,也不想繼續住下去。
眾人和醫生商量了下,決定把醫療設備全套移向周家,讓她在家靜養。沒有多少天可以活的人,有什么要求不能滿足,更何況她也只是想出院罷了。在這僅剩的時間里,就讓她平靜舒心地度過。人這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其實也就只是眨眼閉眼的事情。
回到周家,林芬臉上有了笑容,精神似乎也好了些。
顧曉晨卻更加害怕,聽說人死之前都有回光返照這一說法。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此刻她還信了。
余玫陪送到周家之后,顧曉晨硬是讓她去休息。余玫僵持不下,也不愿意在周家的客房住,更覺得不妥,于是就回去了春光園,睡上一覺再來。周墨生中年喪妻,好不容易娶了第二任妻子,結果又要替她送行,不免傷感,前往書房靜思。
林芬又睡著了,周雅茹吩咐傭人替顧曉晨收拾客房。
顧曉晨則前去后花園的玻璃花房,挑選了一盆白蘭花。白蘭花六月才會開花,只是種植在暖房后,特別的品種冬天也開花了。顧曉晨回過頭,就瞧見周雅茹走進玻璃花房。周雅茹顯得有些局促,像是欲言又止,只是她咬著唇一直沒有說話。
顧曉晨走到她面前,輕聲說道,“這盆花好看嗎?”
“好看。”周雅茹一愣,望著白蘭花說道,“芬姨最喜歡白蘭花了。”
“恩。”
“其實我媽媽也很喜歡白蘭花。”周雅茹嚙著唇,喃喃說道,“她們很像的,她們很像的……”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抬手捂住自己的臉,眼淚就流了下來,“對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想……讓她多喜歡我一點……對不起……”
這個任性的千金大小姐,在她面前卻像個孩子一樣大哭,顧曉晨拉過她的手說道,“我們一起去看媽媽。”
林芬一直睡到了晚上八點,這才醒來。
“雅茹,芬姨上次教你的蛋糕,你會了沒有?”
“我已經會了。”
“那你做給芬姨吃好嗎?”
“好,我現在就去。”
周雅茹立刻離開前往烹飪房,林芬望著安靜乖巧的顧曉晨,深埋在心里的愧疚讓她忽然有些無法面對。她總是那么乖那么聽話,可是她……眼角忽然泛出淚水,顧曉晨急忙拿了手帕去擦,林芬幽幽說道,“曉晨,你告訴媽媽,你真的很喜歡他嗎?”
顧曉晨一怔,淡淡說道,“媽媽,我只想找個塌實的男孩子,不要太多錢,能照顧我能對我好,這樣就好了。”
林芬聽到她這番話,難掩自責悲傷,胸口的氣悶讓她有些無法負荷。她吃力地伸手,撫向顧曉晨的臉龐,像是在糾結什么,可偏偏還是沒有決定。
……
余玫是在第二天趕來周家的,她有些狐疑,卻發現周家一切安好。顧曉晨陪著林芬,像是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余玫前往林芬所住的套房,她并不打算多說什么,也不打算讓她繼續操心,于是閉口不談,只是向林芬問候。
“阿姨好。”
“你叫余玫吧,曉晨向我提過你。”這是林芬第一次瞧見余玫,只是瞧著她,再瞧瞧顧曉晨,她輕聲說道,“你們真像姐妹。”
余玫沒有化妝,那雙眼睛確實是活似顧曉晨。
余玫笑了,“阿姨,我和曉晨就是好姐妹!”
余玫離開的時候,撞上了正從外邊回來的周雅茹。周雅茹的神色不對,一眼就知道肯定有事,余玫擋住她的去路,提醒道,“周小姐,你們周家的事,可別再讓曉晨攙和!她又不是你們周家的救星!別讓她太累!她付出得夠多了!我希望最后幾天,她能和阿姨平靜度過!”
周雅茹一聽,張了張嘴,終究是什么都沒說。
而她只是轉身,又奔了出去。
周雅茹剛剛收到了消息,據說有人已經對外放出消息,要貶賣周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且消息傳得撲朔迷離,速度非常之快。周城澤手中擁有周氏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剩下股份則零零散散在一些人手中。只是今天,已經有人不明事實開始拋售,導致周氏股票大跌。
爸爸年紀大了,她不能告訴他。
哥哥那里通了電話,周城澤只告訴她兩個字——沒事!
可是怎么能沒事?
這一場危機來得太過突然太過迅猛!
周雅茹方才趕去周氏,悄悄詢問了周城澤的秘書能夠解決的辦法,除非是拿出現金回收,可是那么龐大的一筆現金,從何而來?流動資金之前就全部投入到開發的項目中去了!如果對方在這個時候乘機收購,那么周氏就要易主了!
周雅茹知道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在誰的手里,慌亂中沖向了伍氏公司。
一路暢通無阻,像是有人早就知道的一般。
頂樓的總裁辦公室里,周雅茹見到了端坐在大班椅上的男人。
伍賀蓮沒有抬眸,沉聲說道,“周小姐找我有事?”
“你……”周雅茹顧全大局只好忍氣吞聲,咬牙說道,“你想怎么樣?”
伍賀蓮冷漠的男聲在寂靜的辦公室內沉沉響起,“周小姐,我對周氏沒有興趣,那些股份我也可以給你!”
周雅茹一驚,又聽見他說,“不過,有個前提。”
“什么?”周雅茹問道。
伍賀蓮微揚起唇角,“我要顧曉晨主動來見我!”
……
六點三十分,周家準點的晚餐時間。
林芬身體虛弱不適,無法下床,而且她吃的很少,幾乎都是流質的食物。顧曉晨喂她喝了點粥,林芬就睡下了。此刻,餐廳里只有周家父女以及顧曉晨。林芬最后的幾天日子,顧曉晨不再抗拒,安然地在周家住下了。
周墨生的氣色看上去也不大好,先前因為白惠拒婚的事情,讓他也病倒了一回。現在林芬又病危,他先后失去妻子,心里并不好受。再加上余玫的話語,回頭想想顧曉晨,確實意識到自己對她虧欠頗多,卻也不知道該怎么彌補。
“曉晨,你多吃點。”
“謝謝周叔叔。”
周墨生扭頭望向周雅茹,見她只吃了幾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免讓人擔心,“茹茹,你怎么了?”
周雅茹回過神來,“爸爸,我沒事。”
顧曉晨只當她是在難過,輕聲說道,“你也多吃點,身體最重要。”
周雅茹“恩”了一聲,依舊食不知味。
“你哥哥呢?最近公司很忙?”周墨生早就不管公司的事情了,而周雅茹時不時會去公司晃動,所以也知道些情況。
周雅茹低著頭,悶聲說道,“聽秘書說大客戶來了,所以……”
周墨生微微不悅,只是當著顧曉晨的面,他也不好多說什么。
飯吃到一半,周城澤趕回來了。
周雅茹急急望向周城澤,而他一臉從容冷靜,沒有瞧出一絲焦躁疲憊,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周城澤脫下西服外套遞向傭人,徑自入座。可是周雅茹卻知道一切,暗自替他擔心犯難。哥哥在周氏耗費了多少心血,她都有看見,現在又該怎么辦。
晚餐過后,顧曉晨前往玻璃花房照料白蘭花。
這是林芬親手種養的花朵,她的心血。
周城澤輕輕敲響玻璃門,換來正在忙碌中的她回頭注目。
顧曉晨瞧見是周城澤,也沒有詫異。周城澤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白色襯衣外邊襯著豎條紋的西服背心,筆挺的西褲雙腿修長。他向來都是干凈整潔,很少會有落魄潦倒的一面,在顧曉晨的記憶里,似乎只有那次周氏陷入危機,他才展現過不修邊幅的模樣。
周城澤走到她面前,定睛凝望她。
顧曉晨被他太過專注的目光搞得有些不自在,替花朵灑完水,放下水壺打算離去,“我先走了。”
“顧曉晨。”周城澤攔在她面前,不讓她離去。他低下頭,凝視她安靜的臉龐,默然許久沉聲說道,“嫁給我好嗎?”
顧曉晨一愣,他突然的話語讓她驚愕不已。
周城澤站在她面前,鏡片下的雙眸清澈,讓人靜靜望去,瞧出他的真心誠意,幽幽說道,“我一直在等你長大,等著有一天,你會成為我的妻子。我沒有談過戀愛,覺得那種事情太麻煩了。只是認定了你,就按著自己的想法去規劃安排,也確實沒有考慮過你需要什么,更沒有想過你是否開心是否樂意。可是請你不要懷疑,我對你的心意。”
顧曉晨抿了抿唇,輕聲說道,“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因為你,所以你不需要愧疚,你不需要……”
“顧曉晨,我喜歡你,這不是假的。”周城澤不自覺地握拳,第一次說這樣的話語,第一次這樣剖析自己,冷靜如他也會緊張,伸手按住她的肩頭,卻不知道是在克制自己,還是怕她躲閃,默然良久,苦澀說道,“只是,我真的沒辦法接受這個孩子。”
“光想到孩子是你和他共同孕育的,我都會嫉妒得發瘋!我承認我不夠大度!”周城澤灼灼目光望進顧曉晨的眼底,期許說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以后我們會有屬于我們自己的孩子,我會做一個好丈夫好爸爸!我向你保證!我會給你幸福的生活!”
“你不要急著拒絕我,考慮一下,不要急著拒絕我……”周城澤急切說道,那語氣帶了一絲哀求。
顧曉晨只是默然,清楚地瞧見他的痛苦。
……
周雅茹翻來覆去一夜,怎么也沒有睡著。伍賀蓮的話語,還在耳畔盤旋,讓她無法靜心,“周小姐,我的期限只有一天,如果明天早上九點,她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周氏會怎么樣,我不再保證。”
那個冷漠的男人,用著漫不經心的口吻,卻讓她感覺陰鷲寒冷。
周雅茹知道,他絕對會說到做到。
一大早周城澤在接到公司電話匆匆離去后,周雅茹卻也坐立不安。眼看著時間分分秒秒度過,她猶豫再三。終于,九點一到,她慌張了神色。而在五分鐘后,傭人急忙奔來,“小姐,您快去看看老爺!”
偏廳里,周墨生接到了周氏某位股東的電話。可想而知,是因為什么事情。
周墨生差點犯病,自然也驚動了顧曉晨。
周墨生氣急,喃喃質問,“這是怎么回事?公司怎么突然發生這事了?誰在背地里搞的鬼?誰在貶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貶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顧曉晨一驚,卻也猜到是誰!
“爸爸!你不要激動!哥哥有解決的辦法!你先吃藥!”周雅茹連連勸說,扶著周墨生回房。
瞧著氣到不行的周墨生,周雅茹無可奈何,即便是為難,即便知道不應該,可她已經沒有辦法。顧曉晨卻站在房間外的回廊,似乎是要問些什么。不等她開口,周雅茹急急說道,“我求求你了,你去見見他好不好?伍賀蓮要你去找他!”
……
“伍賀蓮說他要你主動去見他,他還說他的期限只有一天,如果今天早上九點,你沒有出現在他面前。周氏會怎么樣,他不再保證。我求求你了,周氏是爸爸和哥哥的心血,不能就這樣垮了,你去見見他吧,我求求你了。”
周雅茹急得團團轉,而顧曉晨尚未完全回神,見她如此,周雅茹只當她不答應,在這個時候再也顧不上什么顏面,咬著唇說道,“求你了,我給你跪下都行!”
周雅茹心一橫,作勢就要跪下,顧曉晨一驚,急忙扶住了她。
瞧著周雅茹雙眸通紅,她一顆赤子之心向著家人讓顧曉晨感慨感動,思忖的瞬間,輕聲說道,“我去!”
“我陪你去!”周雅茹放心不下,于是一同前往。
轎車朝著伍氏而去,穿梭過川流不息的街道。
車子開得飛快,轉過幾條馬路之后,前方那幢高樓大廈漸漸映入眼簾,一點點臨近了。
今天和昨天一樣暢通無阻,那樣順利地來到了頂樓。
沈若從秘書間內而出,迎了上去,“曉晨,你來了。”
顧曉晨點了點頭,“他在辦公室?”
“蓮少爺不在,你們先等等吧。”沈若說著,推開了辦公室大門。
顧曉晨和周雅茹隨她進了辦公室,顧曉晨開口說道,“沈若,你替我聯系他,告訴他我已經到了。”
“我現在就去,順便給你們沖兩杯咖啡。”
“兩杯清水。”周雅茹想著她還懷著寶寶,轉念說道。
“好。”沈若應聲離去,周雅茹輕輕地拉著顧曉晨坐下,“你坐下來休息。”
周雅茹環顧周遭,冷清的辦公室,如同主人,透出冰冷的寒意,仿佛置身于冰窖。視線不經意間瞥向大班桌,瞧見了一架高仿真的火車模型。那是極老的火車模型,所以車身的漆都有些掉了顏色。而周雅茹卻想起這款模型在小時候非常流行,可以說小孩子人手一架,當時哥哥周城澤也有,寶貝的要命,不過被她頑皮給摔壞了。
周雅茹回憶到童年,忍不住朝那架火車模型走去。
她拿起火車模型,想到了過往。
而這時,沈若沖好咖啡折回,“曉晨……”
沈若瞧見周雅茹拿著火車模型,猛地愣了下,而后又是說道,“喝杯水吧。”沈若將水杯放下,轉身望向了周雅茹,她輕呼一聲,急忙大步奔向她,又是著急地嚷嚷道,“周小姐,請不要碰這架火車!蓮少爺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許碰!如果誰碰了,那就死定了!”
周雅茹原本還沉浸在回憶里,等她回神,沈若已經沖到了她面前,“我不知道的……”
周雅茹將火車雙手遞過,沈若伸出手去接。而在這一剎那,也不知道是誰先松了手,誰慢了手,一個沒拿準,那架火車就從空中掉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火車頭被摔得破碎,鐵制煙囪也斷裂了,軸輪散了一地,滾落在桌底。
突然的狀況讓兩人驚呆了!
火車被摔壞了?
沈若一下神色驟變,慌張起來,“怎么辦,怎么辦,這可怎么辦?火車摔壞了,蓮少爺要大發雷霆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明明……”周雅茹也有些慌了,要知道那個男人可關系到周氏的存亡!
顧曉晨站起身來,走向火車模型蹲下查看,腦海里卻在瞬間想起什么。
那個不僅漂亮而且會跳芭蕾會彈鋼琴的女孩子,她捧著果汁杯,一頭長發順著臉頰,明媚的笑容,沒有多加思索,輕聲說道:我們是在火車上認識的。正好在一節火車車廂。
火車上認識的,火車車廂,火車模型。
顧曉晨的記憶又突然跳到了第一次走進辦公室的情形,一眼就瞧見這架火車模型,而后的時間里,這架火車模型一直存在,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她甚至都忘記詢問,那個如此喜愛他的宋方笙,為什么又忽然選擇放手。即便是放手,他的心里也一直有她存在。
突然,辦公室大門被人猛地推開了。
沈若與周雅茹同時扭頭,瞧見伍賀蓮高大的身影閃現。
伍賀蓮的目光冷冷投注三人,犀利鋒芒的注視讓沈若以及周雅茹不禁發顫。而顧曉晨卻還盯著地上的火車模型,久久沒有回神。待他走近,只見那架火車模型躺在地上,已經摔得碎裂,他冷漠的俊容一窒,頃刻間緊繃陰霾。
寂靜無聲,誰的怒氣開始肆虐。
“誰摔壞的!說!誰!”伍賀蓮厲聲喝道,雙眸赤紅,卻冰峰著徹骨寒意。
沈若一下不敢說話,周雅茹被他這么一吼,也心里害怕。
伍賀蓮佇立于她們面前,每一個字都在咬牙,“快給我說!”
他的吼聲讓顧曉晨覺得虛無,她拿起地上摔碎的火車模型,轉身望向他,適時開口,卻不知道是在替誰解圍,還是在和自己慪氣,又或者,埋藏的酸意將她吞沒了,“是我,是我不小心摔碎的!我很抱歉!我會賠償!”
“賠償?”伍賀蓮冷笑一聲,森然吐出三個字,“你賠不起!”
伍賀蓮一下走近她,從她手里將火車模型奪過緊握,焦躁以及憤怒充斥了他的大腦神經,“你拿什么賠償?你今天站在這里,你就該知道你沒有資格!”
資格?她的確沒有什么資格,恐怕一直都是沒有的吧。
顧曉晨微微恍惚,深呼吸一口氣吐出,淡笑說道,“賀總說的是。”
伍賀蓮盯著她寧靜的臉龐,強壓下那份怒氣,卻是故意地沉聲質問,“說!你今天來見我,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