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城的四月處在雨季,前一天才剛下了雨,濕潤的水汽凝結在空中,將霧城籠在一片煙霧繚繞之間,低矮的樓房隱隱綽綽的,看不太真切。</br> 青石板路上積起了一個個小水坑,又因為有一層層薄薄的苔蘚,走上去時一個稍不注意就容易打滑。</br> 江秋裊下了車,小心翼翼地往煙巷走去。在巷子里彎彎繞繞了一會兒,她在一家店面前停下腳步。</br> 店門口的匾額上只寫了【愁然】兩個字,其他的便未再有任何裝飾。</br> 江秋裊抹了抹微濕的發,輕車熟路地進去。</br> 進了里頭才看得出這是一家清吧,這個點還沒多少客人,多的是正在打掃衛生的員工。</br> 見到江秋裊進來,里頭的人熟稔地和她招呼:“秋裊來了啊?!?lt;/br> “嗯?!苯镅U往她常坐的位子上一坐,沖著和她打招呼的男生道:“溫姐來了嗎?”</br> “還沒,溫姐要五點才過來,你要喝什么我先給你做。”</br> 江秋裊坐在吧臺的高腳凳上,一只腳踩著凳子上的橫杠,一只腳懸空垂下。</br> 聞言,她說:“哦,老樣子吧?!?lt;/br> 這幾個月以來,【愁然】的員工已經認識了江秋裊。江秋裊經常會來酒吧,但每次都是自己一個人,點基本沒什么度數的果酒,然后就等著溫宿安過來,一聊就能聊大半個小時,等聊完了酒也喝完了,然后再一個人慢悠悠離開。</br> 他們都挺好奇的,老板也不是什么知心大姐姐,怎么江秋裊就那么愛跟她聊天。</br> 店里的員工一邊收拾著,一邊偷偷打量江秋裊,雖然見了好多次,但江秋裊每次來他們都忍不住偷看她。</br> 此時此刻,江秋裊一個人坐在高腳凳里,姿態閑適慵懶,蓬松柔軟的黑直發披在腦后,露出一張精致完美的側顏,皮膚白皙,五官立體。</br> 她有著一雙明亮清麗的大眼睛,眼型不是桃花眼,也不是細長型的,而是偏圓,像是小鹿眼,水靈靈的,給人平添一份清純,看你一眼時,眸子里的光點波光粼粼,不自覺地勾人心魄。</br> 清冷而欲,明媚卻不張揚。</br> 又純又欲,大概說的就是這樣子。</br> 今天溫宿安來得比以往早了些,四點半剛過就過來了,進了店后她徑直朝吧臺邊坐著的人走去。</br> “今天來這么早?”</br> 聽見聲音,江秋裊轉過頭,在看到溫宿安的時候勾唇笑了起來。</br> “來跟你告別。”</br> 溫宿安進了吧臺里面,給自己倒了杯清酒,聽見這話后抬了抬眉,“要回學校了?”</br> 江秋裊點點頭:“這邊實習期結束了,我還得回學校答辯,忙畢業的事情?!?lt;/br> “挺好。”溫宿安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咬在唇邊低頭點燃,她深吸了一口,瞇了瞇眼,“回去什么打算,還過來么?”</br> 江秋裊舔了舔唇珠,似是苦惱:“不清楚,覺得有些迷茫,甚至不太想回去。”</br> 溫宿安咬著煙輕笑了聲,“不想回去?怕你那債主找上門?”</br> 聽見債主二字,江秋裊的臉色變了變。</br> 溫宿安接著道:“但你這樣繼續躲著也不是辦法,人家要想找你,天南地北都找得到,你還是想想怎么還債吧。”</br> 是啊,她還有債要還呢。</br> 江秋裊嘆了口氣,俯身趴在了吧臺上。</br> “唉,成年人的世界真復雜。”</br> 聽到這話,溫宿安笑了起來,抖得煙灰一縷縷往下掉。</br> “你才做成年人多久就覺得復雜了?小姑娘,別想那么多?!?lt;/br> 江秋裊抬起頭來,扯了扯嘴角,“你也沒比我大幾歲好吧?!?lt;/br> 溫宿安是江秋裊來霧城實習時才認識的人,她雖然只比江秋裊大了三歲,可舉手投足之間皆比江秋裊成熟有韻味的多。</br> 如果江秋裊是又純又欲,那溫宿安就是全欲,沒帶一點純的。</br> 寒暄過后,江秋裊還得回宿舍整理行李,明天一早要回琴港。</br> “那我先走了啊,空了回來看你。”</br> 溫宿安半倚著吧臺,神情懶倦地看著駐唱歌手唱歌,朝江秋裊揮了揮手。</br> “拜拜?!?lt;/br> ——</br> 琴港。</br> 江秋裊一下飛機就直接去了學校把行李放下。</br> 她今年大四,在南方傳媒大學讀播音主持,前段時間根據系里分配主動請纓去了霧城電視臺實習兩個月,昨天結束實習,今天就回學校準備接下來的畢業事宜。</br> “啾啾!媽媽的寶貝回來了!”</br> 一回到寢室,室友寧妮娜就迎了上來,把她抱了個滿懷。</br> 江秋裊回抱住她,笑得很開心,“怎么樣,沒我在的日子是不是都不習慣了?”</br> 寧妮娜點頭,表情浮夸:“是呢,想你想的睡不著?!?lt;/br>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br> 嬉鬧了一會兒,寧妮娜和江秋裊說了個正事。</br> “隔壁琴大百年校慶你知道吧?”</br> 江秋裊:“知道,怎么了?”</br> 寧妮娜說:“他們校學生會主席要校慶主持,來請你去?!?lt;/br> 江秋裊整理行李的手一頓,“我?”</br> “嗯嗯,琴大指名要你過去,跟咱們系輔導員也說了,都答應了?!?lt;/br> 江秋裊并沒有那么開心,反而有點郁悶。</br> 不想去,說真的。</br> 寧妮娜以為江秋裊是嫌麻煩,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琴大百年校慶主持,多好的一次機會,畢業了出去找工作還能在你履歷上增添亮麗的一筆。而且我跟你說哦,本來系里是推薦了朱瑤薇去的,結果人琴大不要,指名道姓要你去,說你是南傳?;?,能鎮場。你看看,排面足吧?!?lt;/br> 接著寧妮娜又補充了句:“你要是不去,那就真便宜了朱瑤薇了。”</br> 聽到這,江秋裊的態度忽然一百八十度轉變:“去!必須去!”</br> 便宜了誰都不能便宜朱瑤薇。</br> ——</br> 接下這個活動后,江秋裊和琴大那邊對接了一下流程,然后著手開始寫主持稿。</br> 臨近校慶的日子,江秋裊也愈發不安。</br> 前一天晚上,她在寢室里整理第二天主持要穿的禮服,弄到一半,江秋裊拿出手機,找到一個人發了消息過去。</br> 【裊裊兮秋風】:賀庭葉在琴港嗎?</br> 過了兩分鐘,對面回復過來。</br> 【霍云祁】:不在呀,上個月就去美國了,咋了?</br> 【裊裊兮秋風】:哦,沒事。</br> 【霍云祁】:我說你倆是怎么回事,想知道對方在哪不會自己打電話,都來問我算怎么回事。</br> 【裊裊兮秋風】:他也來問了?那你說了沒?</br> 【霍云祁】:沒呢,你不是不讓我說。</br> 【霍云祁】:不是,你倆到底咋了,他剛回國那段時間你不是天天跟他玩,現在是什么情況,絕交了?鬧掰了?</br> 【裊裊兮秋風】:關你屁事。</br> 放下手機,江秋裊沒再回復。</br> 賀庭葉不在琴港。</br> 那就好。</br> ——</br> 第二天晚上,琴大百年校慶晚會正式舉行。</br> 江秋裊作為當晚的主持人和另一位男主持一起為校慶晚會開幕。她是南傳?;?,也是播音主持專業的第一名,業務能力那是沒得說的,加上人又漂亮,一出場臺下的琴大學子就紛紛拿出手機拍照,人氣值絲毫不低于晚會嘉賓。</br> 晚會進行到一半,有琴大畢業學子上臺發言環節,江秋裊拿著手里的名單正準備上臺,旁邊工作人員突然叫住她,給了她另一張名單。</br> “名單上的人變了一下,你照著這個念?!?lt;/br> 晚會中臨時改變節目順序或者表演嘉賓都是很常見的事情,江秋裊也沒展開細看,拿著名單和主持小卡直接上了臺。</br> “……接下來這個環節,大家將會看到我們已經畢業了的學長學姐們,想必同學們也很好奇學長學姐們將會給琴大帶來什么樣的祝福吧。那么話不多說,接下來讓我們有請……”</br> 比嘴先一步看到嘉賓名字的眼睛忽然睜大,江秋裊的臺詞卡了一下,但專業素養讓她很快就調整過來,然后有些僵硬地一字一句念出那個名字。</br> “賀庭葉?!?lt;/br> 臺下掌聲雷鳴。</br> 連通臺上和臺下的階梯上,江秋裊提著裙擺一步步往下走,她企圖用屏住呼吸的方式來掩蓋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故作冷靜地經過男人身邊,心里祈禱對方沒有注意到她。</br> 可在即將擦肩而過的瞬間,男人低醇清冷的聲音落在耳邊,帶著不容置喙的語氣。</br> “等我。”</br> ——</br> 等你?</br> 等個屁!</br> 江秋裊一下臺就準備跑路,可晚會還沒結束,她不能在這個時候突然離開。</br> 她想了想,還是先去廁所躲一下,等賀庭葉結束了她再重新溜回臺上,然后她再裝作很忙的樣子一直忙到晚會結束,等結束了立馬就走。</br> 賀庭葉好歹也是一集團老總,總不可能有那么多時間專門堵她。</br> 嗯,就這樣決定了。</br> 江秋裊和搭檔說了聲自己肚子疼,讓他走一下后面的流程,然后自己一個人躲去了衛生間。</br>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江秋裊給認識的工作人員發了消息問賀庭葉走了沒,對方回復說已經走了,她才放下心來,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br> 雖然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但是能躲一天是一天吧,反而她也還沒想好怎么面對賀庭葉。</br> 清脆的高跟鞋聲音回蕩在后臺,江秋裊心不在焉地往舞臺走去。</br> “江秋裊?!?lt;/br> 忽然,一聲熟悉的,對于江秋裊而言像是撒旦低吟的索命聲在身后傳來,江秋裊猛地一僵。</br> 不是說已經走了么……</br> 要不,裝作沒聽見趕緊跑?</br> 或者直接轉身面對?</br> 不行不行,還是跑吧,面對什么面對,這輩子都不可能面對的!</br> 江秋裊正準備跑,可身后的人長腿一邁,直接幾步上來,堵住了她的去路。</br> 要死了。</br> 這人追債真是有夠鍥而不舍的。</br> 沒有辦法,江秋裊抬起頭,明媚艷麗的小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語氣僵硬:“啊,好巧啊,庭葉哥?!眒.</br> 賀庭葉站在她身前,一身灰色的英制西服襯得他身形更加高大挺拔,擋住了她頭頂一半的光。</br> 江秋裊無處可逃,躲不開他的目光。他斂眸看她,五官精致英雋,眉眼輪廓深邃,一雙桃花眼噙著勾人心魄的吸引,不自覺地深情,斯文又禁欲,但同時也讓江秋裊回憶起了這人與外表完全不符的風流敗類模樣。</br> “巧么?”他垂著眼睫,輕笑一聲開口。</br> 是質問。</br> 賀庭葉朝江秋裊走近一步,江秋裊被迫倒退著撞上身后冰涼的瓷磚墻面,被涼得一個哆嗦。</br> 江秋裊垂著眼,兩手緊緊攥著禮服裙邊,不敢去看他,而臉頰上卻漸漸染上不自然的緋紅。</br> 賀庭葉盯著江秋裊,目光如炬,仿佛要將人拆分入肚,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找你很久了?!?lt;/br> 江秋裊呼吸一滯,她扯了扯嘴角,狀似不知:“找我?是,有什么事嗎?”</br> 男人深邃的眉眼上染上一絲玩味,唇線微微上翹,他勾了勾唇,淡聲:“學壞了。”</br> 窒息般的壓迫感迎面而下,江秋裊在男人指尖的作用力下被迫抬頭,緊張膽怯的模樣毫無保留地落入男人黝黑的眼眸中。</br> 手指捏了捏她的后頸,賀庭葉褪下人前偽裝的那副儒雅斯文模樣,在她面前輕浪又撩人。</br> 不依不饒,步步逼近。</br> 把她最不敢面對的那一晚在她面前再次播放,他真的像是她的債主,和她討債:“江啾啾,睡完人就跑的做法,誰教你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