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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我不怨你,你也別怨我

    溫父請府衛(wèi)等他一會兒,他回去捯飭了一下,換了身干凈衣裳。
    出來時見周氏站在門外瞅著他,“你干啥去?”
    溫父說:“有點事要去縣里。”
    周氏皺眉,“這都什么時辰了你還去縣城?晚上能趕得回來?”
    溫父說:“趕不回來我就在縣城歇一晚,明早再回。”
    “你到底干啥去?”周氏很少見溫父把自己收拾得這么體面,連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衣裳都給翻出來了。
    她隱隱覺得不安。
    溫父急著出門,說上幾句沒了耐性,撂下一句話,“晚飯用不著等我了。”
    不顧周氏跟在身后大喊,他坐上府衛(wèi)趕來的馬車,一路朝著平江縣城去。
    長公主在茶樓里訂了雅間。
    上了樓,府衛(wèi)正準(zhǔn)備敲門,溫父突然叫住他,“等等!”
    府衛(wèi)不解。
    溫父雙手交握,一直沒表現(xiàn)出來的緊張情緒慢慢浮現(xiàn)在滿是滄桑的面容上,他做了幾個深呼吸,直到心緒勉強(qiáng)平穩(wěn)了,才看向府衛(wèi),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可以了。”
    “叩叩叩。”
    短促的敲門聲,把雅間內(nèi)長公主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正準(zhǔn)備起身,一旁坐著的陸行舟道:“還是我去吧!”
    長公主嗯了一聲。
    她并沒有讓陸行舟避嫌。
    負(fù)了溫廣平,是事實,待會兒見著人,欠了他十多年的那聲對不起,合該當(dāng)著駙馬的面說出來。
    陸行舟打開房門,溫父一眼瞧見他,是個身形挺拔眉目俊朗的男子,光從面相上看,對方與自己至少相差十歲,至于實際年齡,溫父吃不準(zhǔn),畢竟城里人保養(yǎng)的好,他這樣的泥腿子跟人沒法兒比。
    不是說芳華找他,怎么會是個男人?
    溫父正琢磨自己是不是被騙了,就聽到男人平和的聲音傳來,“里面請。”
    說著,男人給他讓開道。
    溫父抬步,剛跨入門檻,目光就被窗邊坐著的女子深深吸引住。
    那么多年過去,她的容貌幾乎沒什么變化,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驚艷,只不過比起當(dāng)年,如今的她少了幾分平易近人,哪怕打扮得簡單素凈,骨子里的疏冷,還是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只一眼,溫父就拉回了視線,再沒敢看她,低下腦袋,望著地磚。
    “芳華,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著你了。”
    溫父的語氣里聽不出怨懟,反倒像是有些對不住她的意思。
    長公主抿了下唇,先前想好的說辭,見到人之后就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陸行舟搬了把圈椅到溫父身后,語氣腔調(diào)盡顯溫和,“坐下說話吧!”
    溫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緩緩落座。
    陸行舟又倒了茶遞過來。
    溫父接過,卻沒喝,雙手握緊茶盞,看得出來是在掩飾心里的緊張局促。
    長公主沒接腔,雅間里突然安靜下來,氣氛說不出的尷尬。
    陸行舟正打算出聲緩和一下,沉默了好一會兒的長公主終于開口說話,“當(dāng)年一聲不吭拋下你和婉婉就走,是我對不住溫二哥。”
    她沒問他這些年來過得怎么樣,連句道別都沒有,拋下他和三歲大的閨女一走就是十來年,他能過得好嗎?
    但凡有點良心,這問題就不該出口。
    “不,你沒有對不住我。”
    溫父急忙說,“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才會流落到這小地方來的,后來照顧你,也是我自愿。以你的身份,離開平江縣是遲早的事兒,我早該想到的,只不過當(dāng)時太年輕,私心重,不成熟,想留你在身邊,就沒多為你考慮,以至于耽誤了你。對不住這三個字,該說的人是我。”
    這番話,讓陸行舟側(cè)目。
    他是個正常男人,又苦等了心愛的女子那么多年,如今與她的前夫正式見了面,要說心里沒點想法是不可能的。
    陸行舟甚至考慮過,如果溫廣平蠻不講理死纏爛打非要阿音留下來,他會如何處理。
    但他沒料到,對方一開口說的話竟然和自己預(yù)想的截然相反。
    可換個角度想,以阿音的眼光,她就算是落魄了,也絕不會隨隨便便找個男人,能讓她看得上眼的,哪怕只是個鄉(xiāng)野村夫,人品也不會差到哪去。
    溫父說完,抬頭朝著陸行舟看來,“這位,想必就是婉娘的生父了吧?”
    他只是老實憨厚,不代表沒腦子。
    芳華可能讓個毫無干系的男人待在屋里聽他們聊十多年前的秘密嗎?
    長公主有些意外,自己都還沒開口介紹,竟然先讓他給猜了出來。
    不過這么一來,倒是避免了許多尷尬。
    陸行舟微微頷首,目光溫潤,“溫二哥含辛茹苦把婉婉拉扯長大,我早該親自登門來看看她的,不管這中間有多少原因,沒來便是我的不是。已經(jīng)在酒樓定了包廂,一會兒咱們好好喝兩盅,就當(dāng)是我為自己的不稱職給溫二哥賠個禮道個歉了。”
    一番話說下來,沒出現(xiàn)“生父”這個字眼,也沒明著說感謝溫父幫他把閨女養(yǎng)大。
    這種話,不管用什么樣的腔調(diào)說出來,都是傷人的。
    反倒是賠禮道歉,更容易讓對方接受一些。
    雖然自己也替他養(yǎng)了十多年的兒子,但這兩者不能相提并論,也不存在“抵消”一說,恩就是恩,他不是個忘恩負(fù)義的人。
    溫父又豈會聽不出陸行舟話里刻意避開的那些字眼,可見這位“正主”不是個簡單人物。
    三言兩語之間,自己與正主,高下立見。
    他心里不是沒有失落,但更多的,是高興。
    芳華那樣美好的女子,她值得更好的,留在自己身邊,等同于折了她的翅膀。
    這樣融洽的談話,大大出乎了長公主的意料,欣慰之余,又有些迫不及待,“對了,婉婉呢?她今年已經(jīng)十八歲了,可曾許了人家?”
    雖然她當(dāng)初是把婉婉托付給宋三郎的,可誰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中途會不會生出什么變故來?
    話聊熱了,溫父的神情輕松不少,如實說:“婉娘在十六歲那年開春,就已經(jīng)出嫁了。”
    長公主與陸行舟對視了一眼,問:“嫁到哪了?”
    溫父說:“正是你臨走前托付的宋家三郎,宋巍。”
    聞言,長公主大松口氣,“是他的話,那我就徹底放心了。”
    陸行舟臉色微變,“宋巍?”
    寧州?宋巍?
    是剛巧重名,還是……
    陸行舟想到先前在胡同小院見到的那個丫頭,心跳控制不住地加了速。
    長公主瞧他不對勁,問了句,“怎么,駙馬認(rèn)識?”
    當(dāng)著溫父的面,陸行舟不想把話題扯遠(yuǎn)了,搖頭道:“沒什么。”
    溫父看向長公主,“我想知道,你當(dāng)年怎么就能篤定宋巍會對婉娘好?”
    長公主聞言,笑了笑,“在看人方面,我的眼光不會差,人人都說宋三郎是天煞,霉運罩頂,這輩子也就那樣了。可我卻覺得,他并非池中物,只是時候未到,但凡給他個機(jī)會,終有一天,他會做到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你的眼光果然毒辣。”溫父激動道:“三郎他自從轉(zhuǎn)運后,一路往上考,已經(jīng)憑著府考和縣考的優(yōu)異成績被保送去了京城國子監(jiān),婉娘也跟著去了,聽說要今年八月底才回得來,你們倆這趟算是白跑了。”
    溫父這句大實話聽在陸行舟耳朵里,無異于一道驚天悶雷,劈得他險些神志不清。
    為免失態(tài),陸行舟站起身,借口說去看看酒樓那邊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大步跨出雅間。
    長公主看得出來他有心事,但沒揭穿,轉(zhuǎn)而看向溫父,“溫二哥的意思是,三郎他現(xiàn)在就在國子監(jiān)?”
    “是。”溫父點頭。
    長公主面露驚詫,但比起陸行舟內(nèi)心的震撼來,她的反應(yīng)不算過分明顯。
    這些年,她為了不擾亂婉婉的生活,也為了不讓自己控制不住把女兒接回去,一直忍著沒讓人打探她的消息,只是在京城設(shè)了眼線,防止太后私底下安排人傷害婉婉。
    關(guān)于婉婉和宋巍,她是真的毫不知情。
    沒想到,三郎都已經(jīng)憑本事考進(jìn)國子監(jiān)了。
    不管是作為婉婉生母,還是作為三郎岳母,甚至是三郎口中當(dāng)年的“陸嬸嬸”,她都打心眼兒里為他高興。
    回過神來,長公主接了溫父先前的話,“本來就是專程來拜訪你的,沒有白跑的說法。”
    溫父聽得出來,她對他仍有愧疚。
    “芳華。”趁著陸行舟不在,溫父抬眼,正視著長公主,“你走后沒多久,我娘為了抱上孫子,逼著我娶了周氏過門,我和她已經(jīng)有了個八歲大的兒子。是我先對不住的你,往后,你不要再有心理負(fù)擔(dān)了。
    他才是婉娘的親生父親,你回到他身邊是天經(jīng)地義的,我不怨你,你也別怨我,以前的事,咱們一筆勾銷,就當(dāng)從沒發(fā)生過。”
    長公主眼圈泛紅,哽咽好久說了句,“溫二哥,謝謝你。”
    如果沒聽到他親口說原諒,她這輩子可能都沒辦法解開心里的疙瘩,也就意味著,她和駙馬只能做一對形式上的夫妻。
    傷了駙馬,其實傷的也是她自己,這樣的折磨,她煎熬了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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