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臣工和世家子弟們躍躍欲試,可一看到帝王下方端坐著的太子趙熙,馬上就偃旗息鼓了。
這位的騎射之術(shù),不敢說天下第一,但起碼在整個京城找不出第二位,能與之比肩的,大概只有蘇州那位云六郎。
聽起來,光熹帝的條件只是為了太子一人而開。
可到底是有意幫扶,還是蓄意試探,就很耐人尋味了。
心念電轉(zhuǎn)間,席上眾人都回過味兒來,一個個將眼神落在趙熙身上。
十七歲的太子,眉眼間已初現(xiàn)成熟,端挺的身軀攏在淡青飛鶴大氅下,秋陽光色暖郁,襯得他容顏清貴,雋秀無雙。
趙熙飲完最后一口酒,起身看向?qū)氉系牡弁酰曇舫辆彽蜐櫍皟撼家呀?jīng)貴為儲君,雙親健在,無甚所求,不若把機(jī)會讓給有需要的人,故此兒臣自請,不計數(shù)。”
這就是不打算要帝王承諾的意思了,可他說話的方式十分巧妙,沒有找個身子不適的蹩腳理由不參加狩獵讓人覺得做作,也沒有托大覺得自己一定能拔頭籌直接拒絕光熹帝,他的理由很簡單:安于現(xiàn)狀。
滿足于生父賜予的儲君位置,滿足于雙親安在,再無所求之事。
底下這么多人會怎么想,光熹帝不知道,但他確實因為趙熙的一句“雙親健在,無甚所求”,眼神軟了軟,爾后抬起酒盞,寬袖遮去所有情緒。
趙熙的獵物不計數(shù),那個天大的誘惑便拋向了所有參加狩獵的人。
葉嶸朝著徐家席位上望去,只見到鎮(zhèn)西侯徐光復(fù)和世子徐恕。
徐嘉沒來。
垂眸,葉嶸眼底劃過一抹低落。
……
正午狩獵開始。
光熹帝身穿金黃罩甲,頭戴鳳翅酒盅盔,胯下毛色黑亮的雪蹄青鬃馬率先沖出去,甩出一地?zé)焿m。
已經(jīng)上馬的大臣和世家子弟們紛紛跟上,入林之后四散開來,婦人們留在帳篷內(nèi)喝茶聊天。
作為準(zhǔn)太子妃和準(zhǔn)側(cè)妃,楊雪茹和董晗自然也都跟來了,眼下一幫人聚在端嬪的帳子里,名義上來看望玉雪可愛的二皇子,實則大家心知肚明,皇后被留宮,明顯失了寵,而被點名來的妃嬪當(dāng)中,只有端嬪一個嬪位,其他全是妃,可見這位在帝王心里的位置并未挪動過。
溫婉之前去拜見賢妃和德妃,那二位要來找端嬪喝茶,她便被迫跟著過來,這會兒坐在端嬪下首位置,渾身不自在。
她這個人,大度的時候是真大度,但要說記起仇來,心眼子能比針尖還小。
尤其面對“恩將仇報”的端嬪,她做不到笑臉以對。
盡管一直暗中提示自己,楊家只是端嬪的娘舅家,可秦奶娘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常常會回蕩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若非想為梁家報仇,楊家也不至于聯(lián)合蘇儀下這么一個損招,當(dāng)初秦奶娘一旦得逞,敗了宋巍名聲,太子便少了一只臂膀,最大的受益者,當(dāng)屬二皇子趙諾。
趙諾雖小,背后為他籌謀鋪路的人卻渾身長滿了爪牙,一刻都不肯停歇。
得虧光熹帝英明,把楊雪茹賜給了太子,楊家這才有所收斂,否則以楊首輔睚眥必報的性子,他絕無可能就此放過宋巍。
溫婉端著茶盞在恍神,聽到旁邊楊雪茹小聲問董晗想不想出去采花。
溫婉側(cè)頭,看到準(zhǔn)太子妃姣麗奪目的側(cè)顏,似是得了董晗的婉拒,她站起身,帶著兩個貼身丫鬟告退出去,從妝容到行止,無不透著京城貴女的派頭。
溫婉將目光落在董晗沉靜的面容上,對方似有所感,抬眼望來,神情之淡然,反倒讓溫婉有種被人抓現(xiàn)行的羞窘感。
跟董晗不熟,溫婉也沒說什么,微微笑了下便拉回視線。
不多時,董晗起身告退離開。
帳內(nèi)只剩下一群已婚婦人,個個都有著體面身份,所談?wù)摰膬?nèi)容卻是逃不開家長里短,甚至有人將話題扯到齊萱身上來,知道溫婉那天去了楊家,還特地問她看到?jīng)]。
溫婉不喜歡這種背后論人是非的氛圍,含糊應(yīng)了兩句便提出告辭。
回到自家?guī)づ瘢岘嚭驮撇蕛蓚€已經(jīng)燒好了滾水。
溫婉坐在繡墩上,伸手接過玲瓏遞來的熱茶,就見進(jìn)寶蹬蹬蹬從外面跑進(jìn)來。
小家伙玩得灰頭土臉,都還沒洗就想往溫婉身邊蹭。
溫婉放下茶盞,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問先前去哪了。
進(jìn)寶說今兒來了好幾個年紀(jì)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剛剛在外面跟他們玩。
“怎么不繼續(xù)玩了?”溫婉重新端起茶碗,湊到進(jìn)寶嘴邊。
小家伙就著娘親的手咕咚咕咚喝下大半,喘了口氣才道:“進(jìn)寶也想騎馬狩獵。”
溫婉便笑,“你才五歲多,連馬背都上不去,怎么騎馬打獵?”
小家伙有些不滿,絮絮叨叨地咕噥了一通,最后又說他看到好幾個姑娘進(jìn)林子去了,她們肯定也是偷偷去打獵的。
溫婉一愣,“誰進(jìn)林子了?”
“好幾個。”小家伙也不清楚誰是誰,只說全是姑娘家。
溫婉想著應(yīng)該是出恭去了,就沒太在意,讓玲瓏兌水來給進(jìn)寶擦臉更衣。
玩了那么久,小家伙也累了,沒多會兒就歪在繡榻上睡了過去。
溫婉給他蓋好薄衾,怕擾到他,特地遣散丫鬟小廝,自己也出了帳子,正打算去外面走走,老遠(yuǎn)就聽到驚亂聲傳來。
她蹙蹙眉頭,加快步子循著聲音朝前,最后在楊家?guī)づ裢庵沽瞬剑姷絻蓚€丫鬟驚慌失措,喊住了一問才知楊雪茹受傷了,被流箭射中。
這種事在圍場上并不罕見,甚至有人當(dāng)場斃命的。
可令人費解的是,射中楊雪茹的那支箭,上面有太子的專屬標(biāo)識。
溫婉的第一反應(yīng)是不可能。
趙熙的箭術(shù),她雖然沒有親眼得見,卻聽宋元寶說起過,幾乎是百發(fā)百中。
他再失誤,也絕不可能傷到人。
這其中,或許有什么誤會。
楊雪茹的貼身丫鬟哭哭啼啼,說她家姑娘如今昏迷不醒,傷的位置又是胸前,不適合讓太醫(yī)來看,不知該怎么辦。
這時,遠(yuǎn)處馬蹄聲響起,卻是趙熙中途歸來,不等三寶公公上前攙扶,他已經(jīng)利落地翻身下馬,大步流星朝著這邊走,俊顏籠罩在一片沉郁中。
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的楊府奴仆呼啦啦往下跪,溫婉也屈了屈膝。
趙熙行至帳前止步,輕吐了口氣,問溫婉,“楊姑娘如何了?”
溫婉看了先前說話的丫鬟一眼,低聲道:“聽說傷的位置私密,不好隨意請?zhí)t(yī)。”
趙熙回頭望向三寶公公,“去問問,賢妃德妃那邊有沒有女醫(yī)跟著,若是有,即刻請來。”
難得看到太子沉下臉,三寶公公小心地應(yīng)著,正打算去往德妃處。
“交給我吧!”
旁邊突然傳來一道清越的聲音。
趙熙回頭。
來人一身月藍(lán)素色滾邊襖,頭上簪步搖,綴珠輕晃,容顏清麗淡雅,正是準(zhǔn)側(cè)妃董晗。
對上趙熙的視線,她微微垂眸,“殿下忘了,臣女習(xí)過醫(yī)。”
趙熙像是才回憶起來什么,俊臉稍有松緩,“有勞妹……董姑娘了。”
聽到他還想管自己叫妹妹,董晗素來寡淡的面上難得浮現(xiàn)一抹笑意,“殿下請稍等,臣女這便進(jìn)去看。”
話完,轉(zhuǎn)身撩簾進(jìn)了帳篷。
董晗的生父是趙熙的老師,趙熙剛進(jìn)學(xué)那年六歲,董晗小他兩歲,時常跟隨父親去往尚書房,一來二去與趙熙熟識,那時她不曉事,不知道皇子這個身份意味著什么,就沒大沒小地管他叫哥哥。
趙熙七歲以后,董晗開始知道避嫌,再也沒去過尚書房,卻沒少從父親口中聽到關(guān)于大皇子的日常,一直到他受封成為儲君。
她素來欽佩他的才能,覺得這樣的男兒世間罕有,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成了他未過門的側(cè)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