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樹藩趾高氣揚的騎在馬上,昨天下午生在咸陽與興平之間的那場伏擊戰,此刻還沒有傳入他的耳朵,而戴季良昨天晚間那封措辭恭謹的電文更讓他得意忘形,所以一切還是按照既定的劇本在進行著。他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是1916年5月18日的早上七點了,這個榮耀的時點想必陳樹藩會記住一輩子。這位保定成系畢業的安康販綢商人的兒子自得的行進在闔城歡迎的聲浪中,享受著萬里無云的藍天下初升的大火球灑下的那萬千條金線,播散在自己身上,和煦溫暖,帶著異樣的威能,冥冥中讓陳樹藩覺得自己有如神佛般偉大。</br>
“報告總司令。”突然間,前行的隊伍停了下來,陳樹藩這才覺已經到了長樂門,他定睛一看,原是是一身北洋6軍上校正裝的何偶才恭恭敬敬的正向自己報告著,曾幾何時,這位6建章的心腹已經成了向自己搖乞憐的哈巴狗,這讓原本已經野心膨脹的他更加的志得意滿了。</br>
“報告總司令,西安警備團奉命向您移交西安城防。”說著,何偶才一揮手,幾個赤手空拳的北洋兵排成一列,跑步向城內的駐地行去。陳樹藩滿意的點點頭,身邊的心腹崔式卿略一示意,一排第四旅的官兵就站到了原來北洋軍的哨位上。“總司令,西安各界已經在咨議局召開歡迎大會,請總司令蒞臨主持。”看到形式上的換防初步完成,何偶才帶著諂媚的笑容向是、陳樹藩報告著。</br>
“6建章什么出。”根據事先的協議,6建章一家今天將會被禮送出潼關,當然想要帶走總值四千萬以上的宦囊,可是要一紙電文來換的。</br>
“報告總司令,6建章八點半鐘準時從八仙庵出,屆時卑職所部和第四旅各派一個連護送其出陜西。”何偶才當然知道眼前這位西安的新主人在想些什么,他向前一步,遞上一張稿紙。“這是6建章托卑職轉交的電文稿,請總司令審閱。”</br>
陳樹藩從護兵的手上轉接過這張薄薄的文稿,掃了掃,現6建章如約的推薦自己繼任陜督,于是滿意的點點頭。“立刻出去。”其實沒有6建章的文稿也無所謂,民國電文中冒簽的還少了嘛,不過既然6建章守約那就是更好了。“式卿,等一下,你再替我向全國通電,宣布本人繼任陜西都督一職。”吩咐完這兩件事,陳樹藩還覺得意猶未盡,于是他對著何偶才下令道。“命令省城各界一律去替6建章送行。”當然陳樹藩此舉并不是出于好心,下一句話就暴露了他的真實意圖。“讓陜西人民6建章橫征暴斂的結果吧。”說完大笑著驅馬前進,頓時鑼鼓齊鳴,鞭炮陣陣,引接的人群拋灑著鮮花、紙屑,歡呼聲中,陳樹藩飄飄欲仙,仿佛一切盡在掌握。</br>
“老何。”崔式卿一手攔住想跟在陳樹藩身后一起進城的何偶才。“別忙走啊,有什么事,老何你忘記了?”</br>
“哎呦,你看我。”何偶才一拍腦門。“來人,快,帶著崔團長的人接收省庫和各部門去。”此言一出,崔式卿的臉才略微的好看了一點,不過接下來何偶才的話就徹底讓他露出了笑容。“今天晚上,我在春花樓擺酒,有西安最好的窯姐做陪,還有一份薄禮,不來可不給我面子啊。”</br>
“老何看你客氣的,走走,咱們進城。”崔式卿一手攬住何偶才半邊身子,這副親熱的樣子,讓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兩個人有多少年的交情呢……</br>
“打死他!打死6屠夫!”古董、煙土、字畫、皮貨、珍寶,看著排放成一長溜的6家財產,無數圍觀的西安市民們憤怒了,6建章督陜不過短短兩年的時間,攝取的財富就過了三年的陜西總賦稅,這都是他們的民脂民膏,于是轉頭、瓦片、爛菜葉如雨點般的砸了過去。</br>
“可惜了。”遠處一座茶肆的三樓上,陳樹藩砸吧砸吧嘴。“這有好幾千萬呢,便宜6建章這條老狗了。”若不是為了避免和北洋的矛盾激化,陳樹藩說不定就光明正大的奪取這筆財富了,不過,想想可能蜂擁而來的北洋軍,還是算了吧。“走吧,去咨議局,這天下現在是咱們的了。”陳樹藩剛想走,巨大的喧嘩聲仿佛沖擊波一樣的侵襲過來。“怎么回事?”陳樹藩皺了皺眉頭,扶住茶肆的圍欄,遠眺著。</br>
“都督,好像是老百姓把6建章的家里人推到路邊的陰溝里去了。”有機靈的一早下去打探了清楚,這才上來回報著。“真是大快人心啊。”</br>
“大塊人心?”陳樹藩眉頭凝成了一個川字。“胡鬧,”他也不看馬屁拍到馬腿上的幫閑,直接命令著。“警察廳長呢,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派人維持秩序。”</br>
“是,是。”胖胖的廳長以異常的敏捷的動作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br>
“好了,諸位,本都督先行一步。”看到外面竭力阻攔人潮的警察,陳樹藩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還好沒有被這幫亂民壞了自己的計劃。“咱們咨議局見……”</br>
夜幕深沉,喧鬧了一整天的西安已經陷入了沉睡之中,當然,今天有些特殊。一些神秘的人物,還在活動著。</br>
“老崔啊,咱哥倆再喝一杯,你日后可是鵬程萬里了,可記得幫兄弟一把啊。老崔,老崔,怎么啦,喝醉了,不會吧,酒量這么淺,來再來一杯。不會吧,真醉了。”何偶才冷冷的推了推眼前睡死過去的崔世卿,向身邊的女人點點頭。“小桃紅啊,今晚上你可要把崔團長招待好了。”</br>
風情萬種的妓女拋了個媚眼,點點頭,扭轉腰身和身邊的侍女一起摻起死沉的崔某人,一步一頓的走向自己的香閨。“我說團長大人,怎么就睡了,長夜漫漫,你怎么忍心讓奴一個孤零零的守著呀。”</br>
“睡死了才好呢。”何偶才仿佛壯膽一樣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又靜靜的坐了一會,從懷里掏出懷表看了看。“已經凌晨兩點了。”何偶才霍的站了起來,推開門走了出去,走到妓寮的外面,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備團軍官已經站到了他的面前。“戴旅長到了沒有?”</br>
“十五分鐘前,剛剛聯系過,第二旅的人已經到了安定門和小南門。”</br>
“這兩個門,咱們掌握得了嗎?”何偶才繼續追問著。“第四旅接防的人擺平了嘛?”</br>
“團長放心,第四旅那幾個酒囊飯袋幾杯馬尿灌下去,早就一個個去見周公老爺了。”</br>
“不要大意了,這可關系到咱們兄弟的身家性命。”何偶才比了個手勢。“全部干掉,”說罷,何偶才接過武裝帶替自己扎好。“打開城門,咱們迎接第二旅去。”</br>
沙沙的腳步聲驚醒了不少睡意淺薄的西安市民,人們透過窗戶紙的縫隙,現大隊的士兵靜悄悄的行進著。有了地頭蛇的警備團的指引,第二旅迅的對西安城內各個要點完成了封鎖和控制。</br>
“對陜軍各部的包圍完成了嘛?”戴季良走進了前進指揮所,對面就是陳樹藩剛剛搬進去的陜西都督府。</br>
“張旅長率著一旅一團包圍了西兵營里的第四旅二個團和炮兵,李德彪部包圍了東兵營里的小半個團和三千民軍。”張自力一早就和何偶才交換過情報,他指著剛剛拿到手的西安地圖。“陳樹藩很小心謹慎,都督府周圍有將近一個團的兵力,咱們的人手不夠,不好辦呢?”戴季良部不過是三個團,除了留守在咸陽的一個連外已經全部投了上去,何偶才的西安警備團除了要協助張、李二部包圍東西兵營,而且要控制西安城門和各個要點,能抽出來的也不過大半個營作為唯一的預備隊,在兵力出于劣勢的情況下,這場仗的難度可想而知。</br>
“那就用炮轟。”戴季良扯開領口的鈕扣,以少兵臨大域,不當機立斷的話,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哪怕把西安打爛了,只要咱們贏了,沒有人敢多說一句廢話的。”強權既是真理,在世界上和在中國這個道理是通用的。</br>
“那至少還要再過半個鐘點,鄧群和盛春才能到位。”</br>
“那就等半個小時。”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半個小時啊,戴季良咬著牙齒。“通知張旅長和李團長,都督府不打響,不許開一槍一彈。”這難耐的半個小時,所有人都度日如年,坐如針氈,為了分散注意力,戴季良問著何偶才。“光夫兄,你說6建章現在該到哪了?”</br>
“人估計已經送到了華陰,財物嘛最多到了渭南。”何偶才摸著這個時代流行的八字胡,若有所思的瞄了戴季良一樣。“怎么,想扣下這筆財物?”</br>
“幾千萬呢,說不想是騙人的。”戴季良搖搖頭。“不過6建章也算與我有恩,何況連民黨都不做的事,我戴某人怎么會去做呢。”戴季良嘆了口氣,這個時代對忘恩負義的譴責力度絕非前世那個六親不認的金錢社會可以相比的,一旦壞了口碑,以后就難做了。“這樣吧,拿下西安后,咱們壓一天再通電全國,讓6建章出了陜西再說吧。”</br>
“這是理所應當的。”所有人都知道戴季良鐵了心要當這個陜西王,沒有人會不知趣的想讓前任的都督留下來給他難堪。</br>
“旅長,鄧群他們到了。”對話終有結束的時候,在一陣難耐的寂靜中,一個激動的聲音驅散了眾人心頭的不安。</br>
“命令立刻進攻。”一聲令下,頓時古老的城市沸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