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程,地方上的百姓聽聞朝中派了大臣前來治水,紛紛夾道歡迎。
敏之從未經(jīng)歷這般場面,掀簾看時,只見路兩邊站滿了神色歡喜的百姓,當下心中一動,朝狄仁杰道,“以前在長安,百姓見我都怕,那滋味可真不好受?!?br/>
狄仁杰正側頭看著窗外,頭也不回的接道,“那是因為,你做了讓百姓感到害怕的事?!?br/>
“我知道。”敏之低頭笑笑,“凡治國者,必先富民。民富心定則國易治?!?br/>
狄仁杰聞言心下一驚,回頭看著敏之道,“賀蘭公子此番言論甚有道理。卻不知公子是從何處聽來?”
敏之微微揚頭,面上浮起一絲得意之色,“本公子我天資聰穎,這等道理怎會不知?只是過去我貪圖玩樂,不愿理會這朝中大事罷了。”
狄仁杰雖知他是有意在敷衍自己,卻也不揭穿,只笑著道,“這話倒是真非假。公子每每借病不早朝,也不是三五日的事了。”
敏之忙打著哈哈將話題岔開。兩人天南地北隨意聊了片刻,風若廷過來稟告,說是鳳臺縣知縣事率縣內(nèi)百姓前來迎接,請狄仁杰的示下。
狄仁杰沉吟少許后,先向敏之問道,“鳳臺縣已到,我先隨知縣去淮河附近瞧瞧,讓風侍衛(wèi)送你回行館歇息,可好?”
“不好?!泵糁豢诰芙^,“既然你讓我同你來這兒治水,怎可獨自前往查探水災?”
一席問話令狄仁杰翕然一怔。拗不過敏之,只得點頭答應,朝風若廷吩咐道,“去告訴知縣,就說我和賀蘭公子要先行察視受災情況。”
風若廷領命離去后,另一侍從趕緊奔上前,將一小方凳從車后取出擱在地上,掀起簾子請狄仁杰和敏之一一下馬。
一早便在縣外等候的知縣忙不迭地迎了上來,朝狄仁杰和敏之道了安后,這才恭敬領著他二人往淮河沿岸走了去。
鳳臺縣本就是離長安甚遠的一處偏僻小鎮(zhèn),住在這里的多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從未見過狄仁杰和敏之這等絕色之姿,如今遠遠瞧著眾多侍衛(wèi)擁著他二人走近,當下驚為天人,紛紛跪拜在地敬若神明,哪里還敢抬頭直視。
狄仁杰忙上前扶起跪拜的人群,笑道,“狄某自會盡力為大家排憂解難,這跪拜大禮,還是能免則免的好?!?br/>
眾人見狄仁杰盈笑燦然,眼眸深邃卻又清亮,頓時一股暖意從心底緩緩散開淌至身體的每一處角落。再看向后面站著的敏之,只見他面瑩如玉,眼澄似水,美得令人尤感心醉,當下竟忘了身在何處,只管癡癡盯著他看。
敏之咳嗽了兩聲,喚醒眾人意識后,才點頭笑笑,朝身旁狄仁杰低聲道,“快走罷?!?br/>
狄仁杰深知其意,也不想當著外人面捉弄他,便開口喚來知縣,一群人圍擁著朝淮河走去。
鳳臺縣離淮河尚有些許路程。等狄仁杰和敏之一席人去到河岸巡視了目前水患情況后再回返,天色已見垂暮。
回到行館后,敏之只覺全身一陣腰酸背痛,外衣也來不及脫便往床上倒了去,瞬間便沉沉入睡。
恍惚間,似乎聽見房外傳來細微的對話聲。聲音繚繞耳邊揮之不去,將敏之從睡夢中吵醒。起身開門走到院中去看時,卻發(fā)現(xiàn)院外并無他人。
抬頭看了看繁星閃爍的夜幕,敏之走出院落順著回廊往前胡亂走了一段后,見毗鄰的小院里燭火明亮,狄仁杰的身影倒映在窗上清晰可見。
敏之剛要轉身,腳下踩中樹枝發(fā)出輕微的聲響,驚醒了屋內(nèi)之人。
狄仁杰起身拉開門定睛一瞧,見是敏之,不由得彎唇一笑,“賀蘭公子對這深夜探訪,似乎上了癮啊!”
敏之也不答話,徑直越過狄仁杰的身形看向屋里,見桌上還擺放著筆墨,便問,“你可是在寫,下午淮河所見受災的情況?”
狄仁杰未想到他竟一語道中,微微一愣后,笑道,“差點忘了,公子也是圣上親封的治水副使?!闭f著,側身讓開道路,“公子請進。這治水一事,本就該與公子共商才是?!?br/>
敏之怎么聽都覺他話里似乎隱著淡淡譏諷,然而字面上卻又挑不出語漏,只得慫謊郟醪階囈ィ安還竅攣縉淌奔淶難彩櫻撓姓餉純轂隳苷頁鑫侍饉凇!
狄仁杰順手將門關上,走至桌邊將自己方才繪的水位圖遞給敏之過目,“我將這淮河劃為上、中、下三段,地理位置的改變,受災情況也會相對不同。所以我們要針對各方水位,來開渠引水?!?br/>
敏之走近桌邊看了看那圖后,偏頭道,“你畫的我看不懂,但你說的我卻聽懂了?!鄙焓謸芰藫苣蔷礤\緞,笑道,“這治水不在一日兩日。需得先尋出問題所在,才能對癥下藥不是?”
狄仁杰勾唇笑笑,持筆在圖面某處邊勾下一個圈邊道,“公子自己先前所說竟是忘了不成?河流洪災不斷,除歷年雨水降多之外,上下游貫通不順也是原因之一?!闭f著,手中筆尖一頓,抬眼瞟向敏之淡淡開閩,“公子在朝時所提建議句句精辟,怎到了這地方上,卻忘得一干二凈?”
敏之瞪了他一眼,剛想開口反駁,話到嘴邊卻猛地咽了回去。
狄仁杰雖穎悟絕人,但這水患之事在各個朝代都不可避免。更何況現(xiàn)下雖是唐朝盛世,然而想要科學治水,就目前的條件設施也是難以達成的。
敏之踱步繞著書桌走了一圈,目光在狄仁杰身上來回打量著。
他若是今日有心求我,我或許還能將后世之人所用之法告知一二。如今瞧他這般胸有成竹……
敏之趾高氣昂地頷首冷哼。算了,反正他狄仁杰有的是法子,自是輪不到我來替他著急的。
這般想后,敏之也不與狄仁杰爭一時的口舌之快,轉身走出了房間。
狄仁杰余光瞟見敏之反身走出,竟不似平日那般大發(fā)言語,當下心底微覺疑惑,持筆的手也隨之停了下來。
抬頭看向敏之離去的背影,思緒在心底稍作輾轉后,狄仁杰輕笑搖頭。
幾日朝夕相處,他這起伏不定的性子倒是愈發(fā)的厲害起來。
正在心底尤覺好笑,忽見風若廷從前方走過,忙喚道,“風侍衛(wèi)?!钡人呓卸Y后,便接著往下,“你家公子剛從這兒離去,我瞧他神色多半是心情不好的。你且跟去看看,別讓他一人在房內(nèi)悶了氣?!?br/>
風若廷聽聞敏之有異樣,趕忙道了禮后往臨近的小院奔了去。
剛進院子,便見敏之在房內(nèi)邊鋪著被子邊碎念著,“你要真有本事,就別用我的意見。等你將來治水不成,總會有你哭著來求我的時候……”
風若廷一聽便知他口中那人是狄仁杰,想起連日來敏之也沒少受狄仁杰的氣,心思一動,竟不由得輕輕笑了起來。
敏之聞聲回頭,正好瞧見風若廷嘴角那抹笑意,臉色瞬地一凝,沉聲道,“進來?!?br/>
風若廷忙收斂了笑意走進房間,默默接過敏之手中的被子替他將床鋪好。
敏之回身走至桌邊坐下,定定看了風若廷背影半晌后,才悠悠開口,“明天你去文埒,將近年來與淮河有關的記載拿來?!?br/>
“是?!憋L若廷恭敬應道。
“還有,”敏之接著道,“你也記得回來。別又被那只狐貍差遣了去做別的?!毙牡讌s暗自補充:你要不來,這天書似的文字誰看得懂?
風若廷鋪好床被后,轉身退開幾步朝敏之行禮,道,“公子,夜已見深,請公子早些歇息?!?br/>
敏之起身點頭,剛走了一步身子又退回至原地,直勾勾地瞅著風若廷的臉頰問道,“方才上哪去了?”不等他回答,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將那一塊黑印輕輕拭去,抿唇笑道,“快去洗臉吧!弄的真臟?!闭f完,邁步朝床邊走了去,不忘叮囑道,“出去幫我把門帶上?!?br/>
風若廷趕緊答應著,幾步退出門外,將門關上后促慌離開。
走在回房的路上,風若廷一手按上胸口,剛才敏之手指觸上他臉頰的那一剎,柔軟的溫暖隨即從肌膚上蔓延散開。那一句似笑似嗔的話語綿延入耳,竟引得風若廷心神一震,心跳加劇。
一夜飛逝,等次日敏之醒來時,狄仁杰早已去了水岸巡查。
等在門外的侍從見敏之起身,忙打了水服侍他梳洗更衣。一切剛收拾妥當,便見風若廷帶著兩名下人進來。
“公子,您要的記載全在這里了?!憋L若廷朝敏之點頭示意后,只見身后那兩人走近,將懷中抱著的一摞書卷擱在了桌上。
“這么多!”敏之矍然大驚,揮了揮手讓其他侍從退下后,指著桌上的文卷道,“你將這些內(nèi)容一一讀給我聽?!?br/>
風若廷一愣,疑惑在心底飛速掠過,隨即回神俯首應允,伸手取來一卷文書展開,將上面所記的內(nèi)容一句句念了出來。
敏之走到桌邊攤開錦緞,隨手取下一只毛筆凝神靜聽,每當風若廷念到自己想要的部分時,便持筆飛快將之記下。
風若廷雖不知敏之此舉何為,但也不好逾越多問,只得照著讀了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