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丞相府
徐丞相正與人下棋。
坐在徐丞相對面的男子,年約四十幾許,面容清瘦,留有長須,一身清雋沉郁的氣質頗為讓人矚目。
“老師今日有些心神不寧,是因為上午被招進皇宮嗎?”
徐丞相朗笑一聲,在棋盤中放下一枚棋子。
“陛下抱恙,太子與晉王爭斗不休,實在不利于江山社稷啊。”
那男子灑然一笑,也在棋盤中放下一枚棋子,“此事不應是我們朝臣所擔憂,陛下如今只是大病,陛下不在,還有太子。”
“只怕晉王那邊沒有如此簡單,會有異動。”徐丞相突然嘆息道:“林簡那老家伙聰明了一輩子,臨到頭糊涂了一把。陛下這次突然抱恙,著實讓他還有他背后那人出乎意料。”
那男子只是一笑,再落下一子。
有的人想得開,有的人想不開。例如他老師就是能想開之人,本就是位高權重,何必去貪那從龍之功。可人和人怎么能一樣呢?總有人會想不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古人誠不欺他。
“老師,可需讓晉王離開京城?想必太子殿下一定希望見到此幕吧。”
徐丞相沉吟半刻,撫了撫胡子,“不用,咱們還是靜觀其變的好。”
“不擔心江山社稷不穩?”
這話讓徐丞相露出苦笑,“陛下自己都不以為然,咱們何必多此一舉!”
“只怕要亂了。”
“你這右都御史才上任沒多久,還是保全自己重要,他們愿意鬧就去鬧。”
“會有人說學生尸位素餐。”
“哈哈,如今局勢不穩,連老師都不愿多管閑事,你這個當學生的也別充大頭。”徐丞相笑語幾句,又低聲說道:“都察院正是混亂的時刻,太子絕對不會讓晉王安然在京城呆著,你手里也就那么幾個人,此時不易出頭。反正咱們又不貪那從龍之功,還是靜觀其變的好。”
“學生知道。”
書房內,只聽得棋子落盤的聲音。
徐丞相看了對面這位學生一眼,忽而感嘆:“你這小子看似寧遠淡泊,實則也是個憂國憂民的勞碌命。”
四十好幾的人被徐丞相稱為小子,不過也確實是小子,因為徐丞相已年近七十。
“難道您不是?”
徐丞相一愣,又而苦笑,“咱倆一樣,只可惜……”
后面的話,徐丞相并沒有說完,但生為他學生的趙敬恒卻是心知肚明。
空有一身抱負,卻無用武之地。熙帝雖不是昏君,但也不是什么明君,為人剛愎自用,思想太過于保守,一切墨守成規,不愿革新改變。
大熙朝貌似太平盛世,可這種太平盛世下是什么沒有人比他們這些人更清楚的了。
富得太富,窮苦的老百姓日子永遠還是那么窮困,貪贓枉法之輩太多,卻得于官官相護,逍遙法外。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說的不外乎如此。
有時候人太有抱負并不是什么好事,如他的老師,混跡官場幾十載,沉沉浮浮,最終一身傲骨盡然收起,能坐上丞相之位所憑不外乎是識趣。
做人識趣,做事識趣,不該沾染的東西從不去碰。
誰能想到一向給外人印象剛正不阿、敢說敢言、嫉惡如仇的徐丞相,其實也是個深諳識趣之道的庸人?
剛正不阿、敢說敢言也不過是允許他如此,他才會如此的。
人之所以會識趣,會改變,不外乎吃虧夠多。徐丞相就是例子,所以身為他學生的趙敬恒不用再蹉跎歲月,不用經過各種打擊才能明悟這種道理。這是他的幸事,可他終是不能釋懷!
“老師您還記得您的初衷嗎?”
這話讓徐丞相久久不能言語,神情恍惚。
“太子不是明君……”這話很艱難才從趙敬恒口里說出來,“晉王也不是。”
徐丞相手里的黑子突然落地,他勉力一笑,“那你覺得誰會是明君呢?”
趙敬恒緩緩搖頭,“不知。”
“既然不知,咱們就看著吧。”
看著,還要看多久呢?
***
京城動靜云王那邊也是有消息的,只是肯定不如景王的靈便。
見熙帝昏迷,太子監國,晉王借腿傷賴在京城不走,而景王那里始終沒有動靜,云王急得坐立不安。
他不是個太會操心的人,很多東西都是為了保命保住妻兒才不得已為之,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守著王妃孩子過自己逍遙王的日子,才會把手里所有積累都丟給景王。
丟過去之后,他確實逍遙了,可過了些時候的逍遙日子,發現景王那邊一直沒動,他就急了。
此時他也沒功夫和那個面癱弟弟玩什么游戲了,直接悄悄的殺到景州景王府來。來之前誰都沒打招呼,等外面人通報母家來了個親戚,景王的反應是一愣。
他母家親戚就住在府里,哪兒還有什么親戚啊,讓福順過去一看,才知道是云王。
這家伙太膽大了!
景王心里這么想,就去見云王了。
胖胖的臉難得不是不正經的笑,而是非常凝重。
“有什么事情可以遞信過來。”景王淡淡的說道,在云王對面坐了下來。
“你這性子得改改,怎么干什么都是慢悠悠的,那邊都快捅破天了,你這一點反應都無。”
“孤王不是去信告訴過你,已經開始動了。”
云王一翻眼睛,忿忿道:“沒看出來。”跟著又繼續絮絮叨叨說著,“你這樣弄下去,我還真要考慮到時候是不是把我娘從宮里偷出來,然后一家人跑路算了。”
景王訝然的看他一眼,沒想到這人居然有這種想法。
“那你手下人怎么辦?”
“全部遣散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景王慢悠悠說了這幾句話,端起茶盞啜了一口。
云王喪氣的癱在椅子上,哀聲叫著:“我后悔啦,早知在太子和晉王那里一邊壓上一些算了,干嘛壓在你這慢性子身上。”
“你敢嗎?”
好吧,他不敢!
云王抹把臉,先不說人家瞧不瞧得起他手里這些,第一反應就是會猜疑。你積累這么多東西,想干嘛?他太弱小了,人家有意的話伸把手就把自己捏死,他還真不敢去沾那兩個人。
“你就欺負我好說話,怎么說我也比你大一些,有這么對兄長無理的人嗎?”
“你就比我大,幾個月而已。”
“大一日也是長!”
“你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就是來和我說這個?”
見話題越扯越遠,景王表情淡淡的說道。
“我就是來催你趕緊、速度、快點行動起來,要不就晚了。”
“已經動了。”頓了頓,景王又道:“現在靜觀其變。”
“再靜觀其變果斷的是咱倆都跑不掉,你是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危險之處啊?來來來,我給你講講……”
云王換了個坐姿,口若懸河起來,“那兩個都是小肚雞腸的,太子登基,五年十年之內定不會放過咱倆,你別看他一臉正經,實在性格暴戾,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種,就算咱倆都老老實實,他也就頂多給咱們一點茍延殘喘的時間。”
“你別不信我說的啊,太子和皇后看似尊貴無比,實則總有個人在給他們添堵,后來成了三個。太子太壓抑了,壓抑過頭,日后定會走極端。至于晉王那人就更不用說了,他能登基定然少不了齊王的幫助,齊王性格殘暴一副目中無人之樣。現在晉王忍他是為了大業,后面怎么可能繼續忍下去,而且晉王自己的出身他能忘?他定然不會允許藩王這種繼續存在的……”
景王有些訝然,沒想到老四居然想的如此深。他如果不是上輩子的緣故,是根本不清楚這些的,沒想到他僅憑一些認知,就能分析到正點子上去。
“你分析的很好。”
那你說的!云王得意的在心中竊笑了下,面上卻是一臉大無畏,“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明白這兩人的性子了!”
“幼時吃虧多了?”
云王面上一僵,又笑,“是啊,這可是仇人吶,定是要把他們都分析的透透徹徹,才能逐一擊破。”
“本王沒得罪你吧?”
這話讓云王面皮又是一抖,突然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還記得小時候你給我了一盤子桂花糕呢。”
那次是他長了那么大最為饑餓的一次,這人給了他一盤子桂花糕,他心里樂滋滋的準備拿回去和娘一起吃,誰知道還沒到自己宮里,就被齊王那個小人看到了,使壞打翻在地,還讓他爬地上撿。
景王一愣,在腦海的最深處似乎有這么一回事。
幼時的他吃穿并不愁,他有個本事的大太監會把他護得妥妥當當。可他知道,云王幼時的日子卻并不好過。圣上說他太胖,下令讓他減重,而有人就拿著這事當筏子故意苛責他們母子二人。
回憶讓云王眼神深邃了起來,也只是一瞬間,他又嬉皮笑臉起來,“你可一定要努力啊,哥哥日后的美好生活就全靠你了。”
景王復雜的瞄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
云王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你真的行動了?為什么我沒看到。”
云王在京中也有探子,這事景王是清楚的。
“讓你看到,別人都該知道了。”
“跟我說說唄,讓我回去能睡個踏實覺。”
“不能。”
云王復雜的看景王一眼,喪氣說道:“好吧,不說就不說。你可記住有什么手段都往上丟,千萬別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這是何解?
“反正你記住就好,必要時候使點什么不光彩的手段也不算什么,咱們求得不過是條生路。還有你手下那個什么蠻子,武藝極好,實在無法你就派他去把那兩個都刺殺了。”
云王的話越說越荒唐,也越加讓景王聽不懂了。
“你這些話是何意?”
“何意你就不用管了,反正記住就好。我也不跟你多說了,得趕著回去,回去遲了王妃又要生氣了。”
景王知道云王家里有個京城聞名的悍妃,也沒說什么,讓福順把人送走。
他坐在那里則是繼續想云王剛才說的那話,婦人之仁,嚴蠻子,刺殺……這幾件事怎么都湊不到一起去。
想不通,景王索性便不想了,婦人之仁在這種時候怎么可能有呢?還是他一貫的默不作聲讓人誤解了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