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出事這天，楚繹還在微信小號朋友圈發(fā)了一條狀態(tài)，是他自己在健身房的自拍，渾身大汗淋漓，頭發(fā)濕噠噠地搭在額前。
    還配了一行字，“今天的楚繹兩米八。”
    沒過一分鐘就看見秦佑給他點了贊，楚繹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是事實。
    剛準(zhǔn)備發(fā)條信息回去，電話鈴響了，屏幕上出現(xiàn)的兩個字，讓他一怔。
    接完電話，楚繹草草沖涼，換了套衣服，就開車風(fēng)馳電掣地奔著約好的地方去了。
    車在他原先住處附近的一間咖啡廳門口停下，楚繹戴好墨鏡和口罩，從倒車鏡里照了下，覺得幾乎看不出他自己了，才推門下車。
    這家咖啡廳他不常來，到門口，報了座位號，服務(wù)生看著他的眼光雖然有幾分探究，但還是笑著說，“請跟我來。”
    楚繹跟著服務(wù)生一直走到里邊角落處的一個卡座，就在他對面，一個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闹心昱俗谀牵匆娝臅r候，目光也沒什么的溫度。
    這是他的媽媽。
    以他現(xiàn)在的處境，真為他打算的人，就不會約他在這樣的地方見面。
    楚繹環(huán)視一周，借著廊柱的遮擋，這個卡座的位置還算是隱蔽。只好感嘆她好歹還算是為自己打算了一次細節(jié)。
    在她對面落座，取下口罩，“您怎么突然過來了。”
    她住在臨市，離s市開車四個小時。
    女人看他一眼，“很奇怪嗎？你弟弟在這上學(xué)，我每周都來。”
    楚繹垂下頭，自嘲地笑了下，也是，去年他異父的弟弟考上了s大，就在這上學(xué)，她來看兒子也是自然。
    女人沉默一會兒，開門見山地說：“你住在這里，你爸在臨海區(qū)的那棟樓空著吧？既然空著沒人住，鑰匙給我吧，你弟弟在這上學(xué)，那離他學(xué)校近，我每周過來可以他去那住。”
    楚繹一愣，那棟樓是他小時候住過，當(dāng)然，是在他父親去世之前，住了十年，那里承載了他整個前半生最美好的記憶。
    美好到不敢輕易觸碰，他平時自己都不怎么回去。
    他思忖片刻，認(rèn)真地說：“那樓舊了，不用個半年重新裝修根本沒法住人。您要是想找個周末落腳的地，就這旁邊的房子，隨時來住，我給您收拾個房間。”
    這話楚繹倒是沒半點摻假，要不他上次搬出來的時候，吃多了要去住酒店。
    以為他回絕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足夠明顯了，誰知，女人看他片刻，“你過戶給我，我自己找人裝修。”
    楚繹只覺得頭一暈，半天回不過神，不可置信道：“您跟我爸財產(chǎn)分割，不是在我一歲那年，你們離婚的時候，就已經(jīng)完成了嗎？”
    而且據(jù)他后來了解到的，作為過錯方，他媽媽拿的似乎還不少，妥善經(jīng)營的話基本上能讓她一輩子吃穿不愁。
    女人冷冷地說：“你現(xiàn)在也出名了，而且拿著你爸那么多遺產(chǎn)，手上有的是錢，我只不過是要你沒住的一棟空樓而已，很過分嗎？”
    楚繹抿唇不語，眼光直直地看著對面的女人。
    他們好幾年沒見面，連春節(jié)不回家她也從來不會問一聲，沒想到她平生第一次主動找他，居然會是因為這樣的事。
    楚繹笑了下，站起來，“那房子我誰也不給，您死了這條心吧。”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但腳還沒邁出去，女人也嗖的站起來了，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聲色俱厲地說：“怎么說你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還養(yǎng)了你八年，一棟房子你都不肯給我？”
    大廳里已經(jīng)有人在往這看了，楚繹慶幸自己墨鏡還沒取下來，轉(zhuǎn)頭看著女人，壓低聲音說：“從十歲到十八歲，讓我八年待在寄宿學(xué)校，您要跟我說的就是這個嗎？”
    女人神色一滯，趁她怔愣，楚繹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掰開了她的手。
    戴上口罩，深深看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楚繹回家也沒吃飯，一直在床上躺到月上中天，窗外月色如水，看起來靜謐又凄清。
    手臂枕在腦后，直愣愣地偏頭向窗外看著，人一動也不想不動。
    白天發(fā)生的事歷歷在目，他很難形容這種感受，明明已經(jīng)不再抱期望的人，卻總是有本事讓他再次知道失望兩個字怎么寫。
    他和他弟弟，同樣都是和她血脈相連的人，可是，一個視若珠寶，一個棄之如敝屣，他甚至，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父親去世后，他的人生似乎就是一次一次地遭遇冷眼，拋棄，背叛，似乎從來都不會休止。
    一直到他遇到秦佑……
    想到這個人，楚繹心里難以言喻地更加酸澀，是的，這個世界上要說還有一個珍視他的人，那就是秦佑。
    楚繹抬手遮住眼睛，他不知道，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會突然想起秦佑。
    隔著迢迢山水，在另一個城市，他是不是也跟他對著同一輪月光。
    楚繹本來抱著僥幸，這一場鬧劇也只是半分鐘里的拉扯，不至于被人留意。
    第二天，他起床還在刷牙，電話鈴聲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一個小時后，楚繹急匆匆地推門走到經(jīng)紀(jì)人的辦公室。
    經(jīng)紀(jì)人站在寬大的寫字桌后，見他進來，氣急敗壞地說：“你現(xiàn)在風(fēng)頭正健，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好好的，你招惹她干什么？”
    她說話時手指重重地點著桌面，旁邊平板電腦顯示屏上正是今天某網(wǎng)站娛樂新聞的頁面。
    頭條下邊不遠的位置，一行黑體大字：
    “楚繹在咖啡廳與其母拉扯爭執(zhí)，路人：疑似贍養(yǎng)糾紛。”
    下邊配著圖，照片看起來有些模糊，但依稀能分辨出身形高大戴著墨鏡的是他。
    雖然在家接到電話后，已經(jīng)看過一次網(wǎng)頁，但楚繹到現(xiàn)在還有些緩不過來。
    他怎么能想到，前后只是一分鐘的事，居然這樣的場面也被人偷著抓拍下來了。
    辦公室里電話鈴聲此伏彼起，一直沒停過，經(jīng)紀(jì)人說完就去接電話了。
    又打發(fā)了來電詢問的記者，經(jīng)紀(jì)人放下電話，說：“我不管你們到底為什么在外邊吵，你現(xiàn)在就聯(lián)系她，趁事情還沒鬧大，想好說辭再發(fā)張和樂融融的合照把這贍養(yǎng)糾紛的傳言給破了，畢竟家長里短，牙齒也有磕到嘴皮的時候，小吵幾句也上升不到質(zhì)疑人格的層次。”
    又揉揉額角：“但不管怎么樣，跟親媽在公眾場合爭執(zhí)很破壞你正面陽光的形象，這個，也只能慢慢挽回了。”
    楚繹不知道以他媽媽的個性，這個辦法可行性有多少，但還是點了一下頭。
    可是，轉(zhuǎn)頭把電話打過去，一個又一個，那邊一直是沒人接聽。
    只得把電話打到弟弟那，才得知他弟弟今天上午已經(jīng)請假離校了，本人的手機則同樣是打不通。
    楚繹拿著手機久久不能平靜，很顯然，他母親已經(jīng)看到新聞并且已經(jīng)迅速做出了反應(yīng)讓自己和家里人遠離漩渦中心，只是，他不在受保護之列，再次被遺棄了。
    沒等他們做出更多的反應(yīng)，那條新聞的主題又刷新了。
    這次的新聞標(biāo)題觸目驚心：
    “楚繹親舅發(fā)聲斥外甥不孝，爆楚繹親生父親乃已故導(dǎo)演楚清河。”
    這樣勁爆的信息瞬時把話題炒得如烈火烹油。
    而報道里的內(nèi)容，足以讓楚繹舉步維艱。
    里面提到，楚繹的舅舅控訴他不敬親母，并表示，從他上電影學(xué)院到入行出道到現(xiàn)在，沒回家看過他媽一次，母子間形同路人，贍養(yǎng)費更是拒付。
    但是更可怕的是，記者問到楚繹跟母親關(guān)系不佳是否跟他單親有關(guān)。
    楚繹舅舅表示，楚繹的父親楚清河當(dāng)年拋棄生產(chǎn)剛過一年的妻子，為了爭奪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不擇手段。
    楚繹不僅不理解他媽媽，一直惡語相向，甚至，在楚繹高中時期，他還親耳聽見楚繹諷刺母親遭拋棄后再嫁是不守婦道不知廉恥。
    一個爆料，連老子帶兒子，誰也沒放過。
    這兩個消息放出來，粉絲圈就如炸開了鍋。
    首先，楚繹居然是已故著名導(dǎo)演的兒子這點就足夠讓人意外了。
    其次，即便從小跟著父親生活，但生恩在前，八年撫育之恩在后，楚繹對他媽媽的態(tài)度實在有失為人子的本分。
    微博以及各個論壇娛樂版，話題有關(guān)討論吵得幾乎炸鍋。
    “我說他怎么紅得這么快，原來本身就有后臺，楚繹的腦殘粉們，你們的愛豆是拼爹拼出來的，感覺怎么樣？”
    “平時看你形象正能量滿滿，沒想到全是裝的，以前是楚粉，現(xiàn)在轉(zhuǎn)黑了謝謝，手動拜拜，江湖不見。”
    “心疼楚媽媽，有個渣前夫就算了，兒子也是非不分。”
    “光幾句不知道哪來的傳言，你們就能肯定是事實真相了，黑子們尾巴不要露得太快，x ，看你關(guān)注就知道你是誰的粉，你家愛豆去年抱小天后炒作屁股還沒擦干凈，你們還是想想怎么不繼續(xù)給他招黑吧。”
    “樓上不光腦殘還眼瞎，爆料的是你們楚渣的親舅舅，你選擇性失明嗎？”
    但這還不是全部，話題被人刻意往楚繹諷刺失婚女性再嫁的方向引導(dǎo)，楚繹的黑點又上綱上線地被提升到了另外一個層次。
    事發(fā)第三天，他微博下邊罵戰(zhàn)繼續(xù)升級：
    “女性失婚就應(yīng)該守節(jié)一輩子？大清滅國很多年了，這年頭還能聽到不守婦道四個字也是難得，直男癌滾粗娛樂圈。”
    楚繹看到有些恍惚，因為連他自己都辨認(rèn)不出這些人到底說的是誰？
    而楚繹媽媽一家人這個時候就像是從地球憑空蒸發(fā)了似的，電話一律不接，公司派人上門交涉卻被鄰居告知，新聞出來當(dāng)天，他們就開車拖家?guī)Э诘爻鋈チ恕?br/>     楚繹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為他急得焦頭爛額的經(jīng)紀(jì)人，問：“今天不是要談代言嗎？”
    這次找他接洽代言的是一個知名品牌的運動飲料，經(jīng)紀(jì)人搖一下頭，“早晨他們通知我代言人人選還需要多做考慮，這也就是句場面話。”
    簡而言之，他們已經(jīng)棄用楚繹了。
    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楚繹談不上多意外，但處境這等艱難時被自己至親的人棄之不顧，心里頭到底是個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秦佑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來的，楚繹看一眼經(jīng)紀(jì)人，自己走到窗邊，按下接聽，壓低聲音，“秦叔。”
    秦佑那邊默了幾秒，沉聲問：“新聞我今天才看見，你還好嗎？”
    明明傳言每一個細節(jié)都指向他德行有失，他自己也擔(dān)心秦佑會因為這些看不起他，而秦佑沒問因果，也不談是非，只是問，你還好嗎？
    楚繹喉頭一哽，雖然明知道只是電話秦佑根本看不見，還是重重點一下頭，“我很好，你不要擔(dān)心。”
    他以為他說得夠誠懇了，但秦佑說：“我這里還有些事，我讓景程先回來，他晚上就到，有什么用得著的地方，你盡管吩咐他。”
    秦佑不容分說，強勢得一如往常，這個時候推辭反而矯情，楚繹只得道了個謝，他好像終于明白，上次因為燕秋鴻的事被他誤會，秦佑為什么會那樣生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