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轉(zhuǎn)眼即過,秦佑是周日下午的飛機(jī)。中午正收拾行李準(zhǔn)備吃過飯趕去機(jī)場,房間門開了,楚繹行色匆匆地走進(jìn)來。
看見他,楚繹像是舒了一口氣,隨后大步走過來,笑容浮現(xiàn)在唇角,“東西收拾好了嗎?中午吃什么?”
楚繹還是戲里的扮相,一身古裝,還好不是鎧甲。
即使在影視城附近作戲裝打扮常能看見,但這樣走出來也不能說不另類。
一直等楚繹走過來環(huán)住他的腰,胸膛貼著他的胸膛,秦佑也摟住楚繹的背,“不是讓你中午別回嗎?”
楚繹抬頭看他,微蹙起眉頭,佯裝委屈地說:“你幫我看看這雙腳,根本不聽我使喚?!?br/>
秦佑心軟得一塌糊涂,伸手寵溺地捏一下他的鼻子。
秦佑覺得楚繹這幅樣子不太適合到處逛,因此,午飯他叫了客房服務(wù)。
兩個人坐在矮幾前邊匆忙地吃,一直到筷子放下,秦佑說:“要記得好好休息,好好吃飯,拍戲得量力而行,自己做太辛苦就用替身,別太逞強(qiáng),知道?”
楚繹放下碗筷,端杯喝了口水,點點頭,“我知道,我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br/>
說完自己有些想咬舌,這話怎么聽怎么有歧義。
但還好秦佑好像沒發(fā)覺,深邃黑眸注視他片刻,又說:“不想去的應(yīng)酬就別去,這兒沒誰你非應(yīng)酬不可。”
想了想,薄唇勾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別喝酒。”
這句話倒是勾起楚繹想到另外一件事,目光帶著絲探究地回視秦佑,“我喝多那天晚上,視頻里頭沒少跟你鬧騰吧?”
秦佑唇角一抽,但回答得無比坦然,“沒鬧,你很乖?!?br/>
楚繹神色猶疑,“真的?”
秦佑卻沒回答,后背靠向椅背,唇角弧度又大了些許。
目光在他身上上下緩慢逡巡一陣,別有意味地問:“剛才你說你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什么意思?”
楚繹神色一滯,一張俊臉頓時通紅,腳在桌子下邊踹一下秦佑的腳:“你就不能當(dāng)作沒聽見嗎?”
再怎么依依不舍,分別還是如約而至。
飛機(jī)落地,秦佑從機(jī)場出來,s城比橫店更靠南,千里之外,早春寒意料峭未散,而此時撲面而來的潮暖,竟讓他心里有些郁燥。
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來接機(jī)的是助理先生,秦佑坐上車,他對秦佑交待了幾件瑣事。
車從機(jī)場開出去,見秦佑臉色雖然沉肅,但整個人看上去還算是神清氣爽,才小心地說:“前天老宅那邊打電話過來,說是老太爺精神不太好,還經(jīng)常不吃飯?!?br/>
秦佑目光沉沉看他一眼,但也沒多少猶豫地說,“去老宅。”
助理先生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往常秦佑哪有這樣好說話。
車停在樓前,天已經(jīng)黑定,秦佑上樓到房間門口正巧碰見中年女人端著餐盤從里邊出來。
秦佑瞟一眼,飯菜果然都沒動幾口,女人對他點一下頭,他推門進(jìn)屋,秦老太爺斜靠在房間盡頭的榻上閉目養(yǎng)神,房間里只有他身邊一盞立燈亮著,倒還真有些孤影孑然晚景凄涼的感覺。
秦佑踱步過去,在他跟前的藤椅上坐了下來,秦老太爺沒睜眼,但從嘴里幽幽擠出兩個字,“秦佑。”
秦佑身子后仰靠著椅背,蹺起一條腿,胳膊搭在扶手,沉聲道,“事已至此,您就好好在家養(yǎng)老,除了不能呼風(fēng)喚雨,誰刻薄過您?”
秦老爺子哼笑一聲,遲緩地睜開眼睛,“你果然像我,我折騰你母親也好,教訓(xùn)楚繹也好,你想都沒想過跟我理論要成全,第一反應(yīng)就是要把所有的東西掌控在自己手上?!?br/>
秦佑冷冷地說,“不管我媽的死是不是您直接出手,她被您授意虐待是事實?!?br/>
秦老爺子緩緩點頭,“做過的事我從來敢認(rèn)?!?br/>
渾濁的目光一刻不離地看著秦佑,“我被你軟禁,現(xiàn)在沒人管得了你,你一意孤行地和男人在一塊,今后的事,你想過嗎?”
秦佑濃黑的眼眸瞬間閃過一絲迷茫。
秦老爺子神色更加了然也更加凄切,他大半生處尊居顯,唯獨兒孫全犯在情字上。
前有秦佑他父親,除了燕歡,眼睛里頭就再沒其他東西。
后有秦佑,明明那么冷靜沉穩(wěn)的一個人,居然被一個男人迷得五迷三道,連家業(yè)傳承都全然拋在腦后了。
這是什么樣的孽緣,秦老爺子緩慢地翻個身,兩手放平在身側(cè)躺著,疲憊地說:“你走吧,找個女人把孩子生下來,或者代孕,如今我管不了你,也只能提個醒而已。”
秦佑雙眸幽深得像是黎明前最濃最深沉的夜,片刻,他站起來,深深看一眼床榻上枯瘦孱弱的老人,而后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回去路上,車?yán)锇察o得令人窒息。
車子從郊外寂靜的公路上穩(wěn)穩(wěn)行駛著,秦佑突然開口:“你覺得有多少可能,老爺子沒做那件事?”
今天晚上,老爺子給他的感覺就像風(fēng)中的殘燭,到這種氣息奄奄的情況下,都沒肯承認(rèn)他害死燕歡,秦佑這會兒,是真的有些懷疑,兇手是否另有其人了。
他這話問得指代不甚明確,但助理先生一聽就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思忖片刻,瞥一眼秦佑的臉色,才斟酌著說:“既然不惜任何代價都要把兇手找出來,那偶然發(fā)生的可能性,也應(yīng)該在考慮當(dāng)中。”
老爺子對燕歡有恨,那時候他派的人把燕歡看管得密不透風(fēng),即使燕歡走失,他們也能極快地把人尋回去,燕歡是被他們所殺這個推斷最合情理。
而燕歡僅從他們視線中消失幾分鐘就被別人帶走殺害,這就是偶然。
助理先生覺得他跟了秦佑十?dāng)?shù)年,這是他回答得最漂亮的一句話,不偏幫就不開罪,又不是毫無建設(shè)性,簡直圓潤到完美。
秦佑眉頭緊擰起來,目光冷厲地看向前方的路面,沉默了半分鐘。
而后,不容置喙地開口,“我要那年八月出現(xiàn)在雁回山上的,所有人的名字!”
楚繹這天拍戲一直拍到晚九點,最后燕秋鴻一聲過,從劇情里回過神,急忙大步跨出去。
卸妝時,從小馮手上接過手機(jī)看了看,沒有未接電話。
秦佑飛機(jī)落地后曾打過一個電話報平安,并交代吃完飯回房再打給他。
楚繹算了下路上耗的時間,揣摩著秦佑這是去哪吃了,又有些自嘲自己把人看得緊,不過黏黏糊糊好幾天,乍一分開,還真不習(xí)慣。
怕他吃飯這么久是臨時遇上應(yīng)酬,楚繹怕打擾,沒直接打電話,在回酒店路上發(fā)了個信息過去。
但一直到他回酒店房間,都沒有回復(fù)。
而此時此刻,助理先生下了車還一臉愕然地看著秦佑,支吾著問:“你是說所有嗎?”
秦佑大步朝前走,眼光冷冷掃他一眼。
助理先生趕緊閉緊嘴巴,沒敢再多說什么。
可是,雁回山風(fēng)景秀麗,氣候宜人,非常適合療養(yǎng)。
上面當(dāng)年就有好幾個重要單位的療養(yǎng)所,還有兩家地產(chǎn)投資人在上邊建的酒店,加上山上雁回鎮(zhèn)本來的居民和游人,事情都過去將近二十年了,這份名單何其難搞。
但秦佑態(tài)度堅定,他長長嘆出一口氣,立刻就大步跟上秦佑往屋里去了。
秦佑回房在起居室坐著出了會兒神,被一陣鈴聲驚醒。
拿起手機(jī)一看,是楚繹。
這是個視頻邀請,秦佑這才察覺時間已晚,按下接通,楚繹俊朗白皙的臉龐立刻出現(xiàn)在他眼前。
心里頭的抑郁和煩悶立刻舒緩了些,但楚繹在那頭目光卻往他身后掃,秦佑這才想起來約好的電話他忘了。
豈止是忘了電話,剛才路上他收到楚繹的信息,拿著想回,可腦子里頭想著其他事,半天沒回復(fù),后來也忘了。
果然,楚繹微笑著問,“剛吃完飯?”
秦佑呼吸微滯,沉聲回答,“去老宅吃的,一去一來,路上耗了些時間。”
酒店,楚繹的房間,他趴在床上,心里咯噔一下,“是有什么事嗎?”否則車跑在路上的時間,秦佑不會連信息都沒回。
秦家老宅,那可是,秦老爺子的根據(jù)地。
但秦佑幽深漆黑的雙眸看著他的眼睛,堅定地回答,“沒事。”
很快轉(zhuǎn)了話題,“下午拍戲到幾點?累嗎?”
秦佑情緒明顯不對,楚繹哪能相信真沒事兒,但秦佑不想告訴他,他怕問得太急,反而讓秦佑煩悶。
所以,東扯西拉地聊了幾句,楚繹對秦佑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秦叔,我很想你。”
秦佑本來深沉的眸色終于現(xiàn)出一絲溫軟,“嗯。”
但電話掛斷,楚繹躺在床上,第一次覺得異地戀原來是這么讓人煩悶的一件事。
猜測對方有事,可是連察言觀色和安靜地陪在一邊都無能無力。
助理先生把那份名單交上來,是在一周后的一個夜晚。
秦佑看了片刻,眼色瞬時凜冽如冰,東西啪地扔到助理先生面前,“這就是你的辦事能力?”
上邊只有草草幾個單位,人名寥寥,即使有背景都寫得非常粗淺。
助理先生覺得這樣找人好比大海撈針,覺得不能抱希望的事,難免辦得敷衍,他覺得秦佑早晚會想明白這樣找人很蠢。
這會兒秦佑明顯不這么覺得,助理先生有些心虛,嘴唇張合幾下,“我……再去試試……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線索……”
這就是能辦到的都沒盡力辦,秦佑頓時心頭涌起一陣無名火,臉色也更加陰沉,眼神死死盯著垂著頭的助理,不巧,電話響了,他一臉陰云密布,胸膛上下起伏,手在兜里掏了兩下才把手機(jī)摸出來,看都沒看是誰就隨便按了下接聽。
但那邊似乎沒人說話,只有清淺的呼吸聲,沉默幾秒,秦佑蓄積的不耐瞬間爆發(fā)出來,開口時聲音冷厲徹骨,“有事說事,沒事趕快滾?!?br/>
話音一落,那邊連氣息聲都聽不見了,秦佑剛準(zhǔn)備摁斷電話。
手機(jī)才離開耳邊就聽見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好吧,你先忙,我待會兒……再打給你?!?br/>
秦佑頓時心頭一緊,似乎連脈搏都遲緩下來,急忙開口:“別掛?!?br/>
而后沉沉掃一眼一臉驚惶的助理,轉(zhuǎn)頭就往臥室去了,嘭地甩上門,深呼吸幾下才開口無措地說:“寶貝兒,對不起,我剛才不知道是你。”
而電話的另一端,楚繹也是臉色蒼白,秦佑從來不對他說一句重話,剛才猝不及防地一句滾,要說他一點委屈都沒有,純粹是騙人。
可是,終究是在意秦佑這些日子的反常,明明知道秦佑看不到,但楚繹還是強(qiáng)扯出一絲笑,佯裝無事的說:“原諒你了,跟我猜的一樣……”
隨后,又問,“可是,最近究竟出了什么事兒,不能告訴我嗎?”
懂事得讓人心疼,秦佑本來不想讓他難受,但家里邊這些事,終究說不出口。
他父母強(qiáng)取豪奪的婚姻,把兒媳虐待到精神失常的老爺子……還有,他那個臨死前受盡屈辱的母親……
太沉重,他不希望楚繹知道跟著沉重,只好盡量把聲音放得溫和,“沒什么大事,等過完這兩天,我過來看你。”
楚繹算是個行動力強(qiáng)的人,既然覺得秦佑已經(jīng)非常不對了,當(dāng)然不會真坐在原地等著秦佑來看他。
秦佑在他眼里永遠(yuǎn)強(qiáng)大得讓人心疼,強(qiáng)大就意味著,他所有的難過都只靠自己紓解,幾乎,連對人傾訴的能力都沒有。
楚繹先訂了第二天晚上的機(jī)票,次日上午有一場他的重頭戲,早晨趁著景還沒搭完,他走到燕秋鴻跟前,就待會兒的戲聊了幾句,笑瞇瞇地說:“表哥,從下午到明天我戲都不怎么多,可以用替身,要不你先給我兩天假吧。”
一聽他要請假,燕秋鴻立刻橫眉倒豎,“這幾天拍攝正緊張,你叫什么都不好使?!?br/>
楚繹就站在原地把接下來兩天戲的拍攝日程中自己的部分跟他說了一遍,的確沒幾場。
燕秋鴻聽他說完,也覺得這時候太計較有些不近人情,但又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你請假干嘛?兩天加上路上來去,干什么都不夠,還不如等他來看你,能多待一天。”
又笑笑:“別是秦佑有什么不老實,你趕著回去打保衛(wèi)戰(zhàn)吧?!?br/>
楚繹知道事成了,呵呵笑地在心里頭罵了他幾句,沒說話。
但他終究沒走成,這天早晨第一場戲在水邊打斗,走位的時候一個不慎,楚繹跌進(jìn)了水里。
雖然是初春,但剛好這幾天強(qiáng)冷空氣來襲,從水潭里扒拉出來,他整個人凍得瑟瑟發(fā)抖,而劇組完全沒有拍下水戲的準(zhǔn)備,楚繹去休息室把衣服換下來的時候,噴嚏已經(jīng)一個接著一個。
燕秋鴻干脆讓他回酒店休息,楚繹回到房間,洗了個熱水澡,還是覺得寒氣嗖嗖從骨頭縫里往外冒。
他把暖氣開到最大,人捂進(jìn)被子里,小馮給他送來感冒藥,楚繹看了下,不是他常吃的那種,但為了晚上能好好上飛機(jī),也顧不得了,摳出兩顆就放進(jìn)嘴里,就水仰頭吞了下去。
正好中午,秦佑電話來了,楚繹接起來,話剛說一句,秦佑問:“你嗓子怎么了?”
楚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沙啞,于是也沒瞞著,說:“有點感冒?!?br/>
秦佑怕他說多話會繼續(xù)倒嗓子,干脆讓他掛了電話,兩個人發(fā)信息。
楚繹捂在被子里,用手打字,跟秦佑你來我往聊了一會兒,一陣濃重的睡意襲來,很快他就眼皮打架。
又聊了幾句,睡意越來越強(qiáng)烈,楚繹歪在床頭失去意識之前,還在想著,他沒定鬧鐘,晚上可不要誤了飛機(jī)。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覺得昏睡過去大腦和死沒什么分別,沒有夢,一切意識,什么都沒有。
再次睜開眼睛,房間里燈亮著,外邊天已經(jīng)擦黑。
顯然飛機(jī)是已經(jīng)誤了,楚繹渾身虛軟,掙了下沒坐起來。
意識繼續(xù)回流,他才聽見房間里有人說話,楚繹躺在床上,垂眼朝下望去,小馮坐在一邊沙發(fā)上玩手機(jī),而燕秋鴻拿著電話站在窗邊,一手cha進(jìn)褲兜,正跟電話那頭的人說:“他這幾天有什么不對?”
他看見燕秋鴻像是認(rèn)真思索半晌,沉沉嘆息道:“不對多了去了,總得來說,茶飯不思,魂不守舍,我說你到底干了什么,這孩子都快抑郁了你知道嗎?我看著都心疼?!?br/>
楚繹:“……“誰啊,這么慘。
但很快,他聽見燕秋鴻說:“秦佑,我看他就是郁積成疾,當(dāng)然,你別問他,問他他自己是不會承認(rèn)的。哎!你今天來是對的。哦……好吧,就這樣,不耽擱你登機(jī)了?!?br/>
楚繹:“……“秦佑今天要來?
不對,茶飯不思,魂不守舍,郁積成疾,這難道說的是他???
果然,他看見小馮聽見這話,沖燕秋鴻笑著拋了一個眼神。
楚繹:“……!!”扯淡吧混蛋,他這幾天明明生機(jī)勃勃,每頓都吃完整份盒飯!
楚繹被燕秋鴻氣得吐血,開口時,聲音沙啞得幾乎難以辨識,“你胡說什么?”
屋子里兩個人眼光同時轉(zhuǎn)向他,燕秋鴻更是一臉愕然,但沒用的是,他手上的電話已經(jīng)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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