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韓穎,已經是一周后,見她的是楚繹自己。
寒暄幾句讓她在沙發上坐下,楚繹問,“這次找到了什么?”
韓穎這次帶來的是一面巴掌大的化妝鏡,銀龕雕花,底面刻著兩個字母yh,楚繹看了看,把東西揣到兜里,對韓穎說:“謝謝。”
韓穎看一眼他,目光又越過他朝二樓望去,這個時候是晚八點,楚繹立刻了然,“秦先生習慣這個時候看新聞,不太喜歡人打擾,我代收不行嗎?”
韓穎笑了,喝一口茶,“當然可以。”
東西已經留下,而韓穎依然坐在原處一點要走的意思也沒有。
雖然跟她撕破臉皮半點不可惜,楚繹到底還是沒逐客,目光在她身上駐留片刻,問:“你是今天剛從l市過來的?”
韓穎咬一下嘴唇,“你知道的,最近我爸爸讓我負責這邊分公司的一些事務。”
說完眼光又若有若無地往樓上掃,楚繹只當沒看到,說:“其實也好,這樣你正好有時間陪陪你媽媽。對,你媽媽現在是回s城住了嗎?”
韓穎目光微滯,匆忙點一下頭,但很快就把話題轉開了,“說說你吧,你和家里緩和點了嗎春節前那會兒他們手術前那會兒,林阿姨想托我和我爸給她把你找出來,我沒應,她做得太過了,楚繹,雖然是親生母親,不當縱的時候還是不能縱的。”
完美的轉移視線,連楚繹都狠狠驚詫了下,他還真沒想到,他被秦佑帶走后,他媽媽還曾經“托”有勢力的親戚挖地三尺地“找”他。
韓穎后半句話說得語重心長,楚繹差點被她繞進去了。
最后,楚繹愕然地微微睜大眼睛,“是嗎?”
隨后目光澀然地轉向一邊,沒再說話。
一直等到韓穎離開,楚繹人站在院子里沒回房間,從兜里掏出手機,選了個號碼,撥出去,那邊很快就有人接了。
楚繹一刻都沒等,嘴里報了個車牌號,“是白色的保時捷,你跟好,別讓她發現。她去了哪,待了多久,回頭一字不漏地告訴我。”
那邊應了聲是,楚繹又說:“小馮,記住你答應我的,這事兒先不讓秦先生知道,就算還你騙我大半年的人情。”
助理小馮是秦佑放他旁邊這事兒,楚繹一早就知道,這孩子還有幾分熱血,人仗義,不管是為什么來的,現在也是真拿楚繹當朋友。
小馮跟著秦佑瞞了楚繹這么久,楚繹拿這個讓他給自己私下辦事一點沒含糊。
小馮很快回答,“我記著吶,但楚繹哥,先說好,幫你跟個人什么的就是我分內的事,的確不用件件跟秦先生交代,但你自己不能犯險,這是我們做保鏢的底線,你知道嗎?”
“我明白,”楚繹說。
那邊小馮說:“行,我已經瞧見她了,回頭再聊。”
楚繹回到樓上,秦佑正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低頭看文件。
走過去,把鏡子放到秦佑面前,自己也在他旁邊坐下了。
秦佑一手攬著他的背,一手拿起化妝鏡,用手摩挲著認真看了看。
越看眼神越茫然,“女人的隨身物品,也會隨便轉送人?”
楚繹神色一滯,隨后笑了,說:“在片場一時互相借著用也是有的,畢竟七十年代末那會兒不像現在,演員到哪都有助理跟著,準備沒這么周全。”
秦佑把鏡子啪地合嚴,放到茶幾上,沉聲說:“x影改制,但當時的人也不是都死絕了,韓穎說的話是真是假,回頭讓燕秋鴻找人打聽打聽就知道了。”
楚繹又是一怔,伸手環住秦佑的脖子,“你何必舍近求遠?我難道就不是圈里人嗎?”
又認真思忖片刻,“《絕代風華》劇組就有個老師以前是x影的,正好我跟她還有些交情,回頭我去問問她。”
秦佑饒有興致地看他一會兒,“我怎么覺得,跟那女人對上,你特別有斗志?”
楚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秦佑,片刻才開口,“你錯了,應該是,跟你有關的事,我都特別有斗志。”
秦佑側頭眼光不無寵溺地看著他,伸手掐一把楚繹的臉:“醋甕一個,就算是跟她虛以委蛇,也不讓我出場,嗯?”
楚繹頭靠在他肩膀,笑呵呵地說:“那當然,你是我的,別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秦佑指腹在他臉頰摩挲,低沉而短促地笑了聲,別有意味地問:“哦?那你是誰的?”
楚繹眉頭一皺,卻仍是笑著,“你變壞了!”
在錦園包間遇到他磕破頭的那晚,秦佑那一身凜凜不可侵犯的冰山禁欲氣質啊,歲月真是把殺豬刀,轉眼就變成老流氓了。
按楚繹的吩咐,小馮在第二天秦佑離家后才打電話給他。
小馮說:“楚繹哥,那女人從你那離開就開車去了城北一個老式居民小區,在一棟居民樓約摸待了半小時下來的,有個老太太送她上車。”
楚繹笑了下,“什么樣的老太太?那小區,韓穎看著像是常去嗎?”
什么樣的老太太不好形容,但小馮還是立刻回答了另外一個問題,“車開進小區,韓穎還停下來問了路。”
一會兒之后小馮發過來一張照片,果然是韓穎的媽媽,但是比楚繹記憶中的又蒼老了很多,楚繹認真辨認一會兒才能確定是她。
楚繹在窗口對著照片出了一會兒神,因為腦子里邊有個猜測,他昨天提到韓穎的媽媽是刻意。
沒想到韓穎還真沒讓他失望,明明連自己媽媽居住小區里邊路都摸不清,被他一點,果真當晚就去找她了。
看來韓穎媽媽應該算是知情人了,不過,就算知情,什么樣的話該不該說,韓穎昨天晚上可能都對她交代過了。
楚繹認真思量一會兒,又翻出小馮的電話打出去。
電話接通,他說:“你能不能想辦法,幫我弄一張那個老太太年輕時候的照片,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
小馮立刻驚詫道:“楚繹哥,你到底要干嘛?”
楚繹要干嘛呢?韓家跟燕歡千絲萬縷聯系扯不清,偏偏韓穎非親非故還跟她那么像。
前些天,韓穎送手抄本過來的時候,他才想起來,少年時期,長輩們曾經說過韓穎長得像她媽媽。
楚繹當時并不覺得,畢竟一個是嬌艷如花的少女,而韓穎媽媽當時年過四十,又飽經困頓生活的折磨,平日也十分不修邊幅,明明剛過中年的人,看起來卻活像個老太太,說這兩個人有相似點,他實在聯系不起來。
現在想起來,或許長輩們說的是對的,很有可能,韓穎媽媽本來就長得像燕歡。
再聯系到燕歡落在韓家手上的這些東西,說不定還有更私密的物件,以前的事就很難說了。
而楚繹的猜想在三天后幾乎被證實了一大半,《絕代風華》劇組那位x影的老戲骨可不是他順口忽悠的,是真的存在。
楚繹去拜訪了她,一老一少兩個人聊了半個小時,楚繹終于找機會提到了韓國華的母親,也就是韓穎嘴里跟燕歡堪稱忘年交的那位祖母。
老人家一聽名字就十分不屑,“她呀。”
楚繹又問,“據說她當時跟燕歡住隔壁,兩個人關系很不錯,是真的嗎?”
“怎么可能,”老人家說,“她戲沒演出什么名堂,生活作風還有問題,偏偏眼睛還跟長在頭頂上似的。燕歡可是個好姑娘,跟她也就住個隔壁平時點頭交而已,哪談得上什么交情。”
楚繹立刻追著問,“聽說她有個兒子,經常去看她嗎?”
這就是說韓國華了。
老人家譏誚地笑了聲,“誰都知道是她兒子,她還非得說是她侄子。那孩子聽說是養在親戚家的,偶爾來找她。不過她也真是狠,七幾年那會兒大家住的都是平房,有次冬天下凍雨,她兒子來找她非把人關在外頭不讓孩子進去,最后還是燕歡心善,明明自己比那孩子也就大四五歲,也沒顧什么男女尷尬,把人給讓進自己屋了。”
楚繹臉色倏忽青白,韓國華果然跟燕歡是有交集的。
依然怕自己多想,他很快接著問:“那孩子后來跟燕影后有來往?”
老人家眼光一閃,垂眸片刻才開口,“那是70年代末,高考已經恢復,那孩子自己考大學到了城里,平時沒事就往他媽這跑唄,緊隔壁住著,跟燕歡時常打照面也是有的。”
說完緩緩湊到楚繹耳邊,“傳出燕歡結婚消息那會兒,有一晚,我出去上廁所,看見那孩子喝醉倒在燕歡門口哭。”
雖然早有猜測,但猜測被證實時,楚繹還是好半天回不過神,這就是他不敢輕易讓秦佑知道的原因,翻手就扯出燕歡可能有一段舊情。
他其實也不太相信燕歡能看得上韓國華,可是,事實是,她偏偏有那么多的私密物件在他們手上。
凡是跟秦佑有關的事,楚繹都不想冒險,他吃不準燕歡和韓國華是否是兩情相悅,如果有,婚后是否又藕斷絲連。
楚繹還記得燕秋鴻說過,燕歡婚后秦佑爸爸再不讓她出門,個中原因是否跟這段舊情有關還未可知。
如果是,這事實簡直能顛覆秦佑對他媽媽的認知。
可是,該扯的還得扯,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他得把硬錘甩到韓家臉上才能讓他們再不敢借燕歡之名生事。
也正是這天,小馮給楚繹發了張有些發黃的老照片,那是韓穎媽媽年輕時候。
跟她現在簡直判若兩人,還真是個美人,那個時代的美人,并不像現在這些手術刀下造就的高鼻梁錐子臉,而是清水芙蓉,天工雕飾,渾然天成的美好。
但楚繹看得頭皮陣陣發麻,韓穎媽媽在照片上雖然穿得很土,但她長相比韓穎跟燕歡更為相似,單看五官,簡直,活脫脫的另外一個燕歡。
也難怪,韓國華自己大學畢業當時也算是百里挑一的青年俊才,卻娶了一個他從鄉下帶出來的,字都不識幾個的女人。
楚繹不知道怎么跟秦佑交代才合適,但幸虧也不需要他立刻交代,因為這周秦佑正好出差,人在外地。
按小馮給的地址,楚繹周末到了韓穎媽媽住的小區。
敲幾下門,門開了,楚繹取下墨鏡,“表舅媽,是我。”
韓穎媽媽立刻駭然地睜大眼睛,立刻用力想要推上門,楚繹比她更用力地把門抵住了。
只得把楚繹讓進屋,楚繹環視四周看了一會兒,這是個面積很小的兩居,家里電器都還是好多年前的型號,家具也很舊,能看得出主人拮據,但收拾得很干凈。
韓穎媽媽一直惴惴不安地站在旁邊,她其實這時候才不到六十的年紀,但頭發已經花白,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照片上的美人臉半點影都尋不見了,可見平日生活之艱難。
更可見,韓穎言之鑿鑿地替她媽媽討公道完全是放屁。
韓穎媽媽嚅囁著嘴唇說:“你來干什么?”
很顯然韓穎已經跟她說了什么,但楚繹一點為難她的意思都沒有。
把手里拎著的大包小包的滋補品放下,說:“我只是來看看您。”
只是看看,順便敲打下韓父女而已。
果然,楚繹出去沒多久就接到韓穎的電話,約他在一個格調不低的咖啡廳見面。
等的就是她,楚繹去了,韓穎這次很有眼色地訂了個小包間,楚繹走進去,韓穎已經在里邊等著了。
楚繹在她對面坐下,韓穎眼圈一紅,問:“說明白的,楚繹,除了當時搶走那個人,我也沒有其他地方得罪過你吧,而且錯也不在我一個人,他自己本身就不堅定,你還指望能跟他過一輩子嗎?”
楚繹微微笑,嘲諷地說:“這樣說起來,你排雷有功,我謝謝你。”
韓穎深吸一口氣,說:“這次的事,我承認我敗給你了,我以后再也不會以任何方式打燕歡的招牌在秦先生面前出現,你能不能看在我們都被至親拋棄的份上,就此打住。”
這也是楚繹的目的,但一口答應很顯然不是談判的姿態。
楚繹又笑了笑,“憑什么?戰敗也得付出點代價不是嗎?”
話音剛落,韓穎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猝不及防的動作,楚繹也被嚇了一跳。
韓穎兩只眼睛里頭血絲遍布,目光直直看向他,說:“憑一條人命——”
楚繹只當她瘋了,一把掀開她的手。
但韓穎兩只手不依不饒地死死抓住他,“求求你,你也不想出人命的是不是?我爸爸要是知道我把那些東西拿出來,會活活打死我的。”
楚繹頓時睜大眼睛,愕然地看著她,他一直以為是韓家父女一起拿燕歡的東西耍迷障,如今看來,韓國華根本就不知情?
而且一旦知道,會弄死韓穎?
但回頭想想,也是。
如果韓國華也是主使者,就不會這么輕易被他查出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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