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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白矮星

    ?戰火停歇后的街道只余下單調的寂靜。
    艾爾芙從橫七豎八倒在街道上的機器人身邊繞過,時不時駐足,向著裊裊升起的濃煙張望。
    她走走停停,似乎在有目的地尋找什么東西。
    不久后,她在一條小巷前停下。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長,像是盤踞黑暗中的蛇,曲折蜿蜒,游進昏暗的小巷,落到長靴邊。
    越來越多的余暉投落進小巷,照得靴面上細小的絨毛微微發亮,似乎感覺到夕陽的溫度,長靴的主人猛地縮回腳,將自己更深地藏進黑暗。
    艾爾芙站在巷口,遠遠看著抱膝蜷縮在小巷深處的女人,過了會,抬腿向她走去。
    隨著她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女人慢慢從臂彎里抬起頭,眼神迷茫。
    “艾爾芙?”
    她輕聲呢喃,睫羽蝶翼般顫了顫,又落下去,低語聲微不可聞:“還是我又出現了幻覺。”
    瑞切爾把臉埋進臂彎:“為什么我會那么做?”
    艾爾芙看了她一會,慢慢蹲下來。
    “我回來了。”她說。
    瑞切爾沒有對她的話語做出回應。
    許久,她對艾爾芙張開雙臂,像是在索求一個擁抱。
    她們的相識比所有人以為的都要久遠。
    擁抱瑞切爾時,艾爾芙想。
    她選擇瑞切爾寄宿時,小女巫剛剛出現魔力暴動。她魔力暴動的時間不湊巧,捉弄她的孩子們被她的魔力甩出去,有好幾個摔斷了腿。
    當憤怒的家長找上門時,小女巫躲在房間里,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臂彎里。窗外似乎響起吵鬧聲,她爬起來,小心地把窗簾拉開一條縫,透過縫隙向下張望。
    一塊石頭就在這時橫空飛來,砸碎了窗戶玻璃。
    玻璃碎片四處飛濺,女孩捂著眼睛蹲下去,沾著血的玻璃躺在地毯上,邊緣折射的光在尖叫聲中顫動。
    樓下,她的父親被家長打破了頭。
    兩個月后,左眼蒙著繃帶的女孩被送進了澤維爾學校。
    “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嗯。”
    她握著鋼筆,一筆一劃地在本子上寫下整齊的字母。
    埃爾弗里達。
    因為靈魂承載了無限寶石的力量,普通人無法記住瑞切爾的名字,所以艾爾芙自稱埃爾弗里達,以遮掩瑞切爾的異常。很長一段時間里,澤維爾學院的孩子都知道,那個被當做變種人送來的小女巫身體里還住著一個人,她隨心所欲地面對這個世界,從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只有瑞切爾,只有瑞切爾對她是特別的。
    十一歲時瑞切爾去了伊法魔尼,畢業后艾爾芙出現在意大利,隨后是尼泊爾,新加坡,巴西,墨西哥,她們的足跡遍布大陸與海洋。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在深淵的最底層,故事的開始與終結,她代替瑞切爾的左眼,與她一同認識這個世界。
    當年輕的女巫返回美國,她已經有了足以匹配她的野心的魔力。
    曾經艾爾芙以為她們會一直在一起。她不關心這個宇宙,也沒有那么迫切的渴望想要吞噬靈魂填滿自己,她想她應該會一直沉睡下去,陪伴瑞切爾,直到她化作骨灰甕里的灰燼,長眠于地下。
    所以當瑞切爾第一次出離憤怒時,艾爾芙并不理解。
    她并不真的在意她做的事會造成的后果,只要能做,她就會去做。瑞切爾想要權力的果實,于是她為她去攫取,可當她告訴瑞切爾她清除了她的阻礙時,女巫只是怔怔地看著她面前的尸體。
    “你會成為最年輕的魔法國會主席,這樣不好嗎?”
    瑞切爾只是看著她。
    “別讓我再看到你。”她的聲音在顫抖。
    于是艾爾芙離開。
    盡管如此,艾爾芙也不想離開瑞切爾太遠。她選擇了瑞切爾身邊一個人類寄宿,平時看著她的小女巫是如何領導巫師界的發展。她唯一不滿的是,瑞切爾以為“埃爾弗里達”只是她在孤獨之下創造出的幻覺,一度試圖向傲羅自首,她只能想方設法修改法官的想法,免得瑞切爾莫名其妙在監獄里消磨掉后半生。
    然而即使被宣判無罪,每年,瑞切爾都會去墓園,在那個死者墳前留下一束花。
    不過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我和她說那能讓她幸運。”瑞切爾抱著她喃喃。
    她收緊手臂,“為什么我會想要傷害珀瑟?”
    “你沒有想傷害她。”艾爾芙拍拍她的背。
    你甚至還很喜歡她。
    “那時候是我。”
    瑞切爾對她的安慰置若罔聞,低低地笑了兩聲。
    “艾爾芙……人不應該自欺欺人,逃避自己的惡毒和卑劣。你只是我的幻覺,你總會消失的。的確,我可以說所有罪行都是你做的,說我只是被你控制……但是這不是事實。”
    “想傷害她的是我,欺騙她的是我,殺人的也是我。所有人都被我騙了,就連我也有時會妄想自己無罪……我的確是個女巫,對不對?”她眼角淚光閃爍,手指緊緊攀在艾爾芙的衣袖上。
    “……但是別消失。至少現在別。”
    她閉上眼睛,喃喃道:“艾爾芙,我想回家。”
    艾爾芙垂眸看著她。
    她跪坐在地上,讓瑞切爾枕著她的大腿,手指慢慢梳理她凌亂的金發。
    她無法理解瑞切爾此刻的想法,就像她不能理解為什么人類總是那么重視那些毫無意義的事。
    那些,應該與不應該,是誰最先樹立了那條準繩?分明是無意義的事。
    但她不想修改瑞切爾的靈魂。
    既然瑞切爾想回家,那她們回家好了。
    從一開始,艾爾芙就知道里瑟的計劃不可能成功。只有瘋子才會孤注一擲,無論結局如何,他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但艾爾芙并不在意幫他繼續做些什么,哪怕稍微會有些麻煩,比如讓這個城市更亂一點。
    不過既然他已經失敗,那么她也不會去解救他。
    “我們離開這里。”她低頭湊到瑞切爾耳邊,輕聲道,“我們去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就像以前一樣。”
    “我不會再離開了。”
    ……
    里瑟的身體化作細碎的光,手中的光劍失去支持,鐘梓星踉蹌了下,雙手按住地面撐住身體。
    她吸氣,呼氣,想等心跳不那么急遽的時候再站起來,然而十幾秒過去,她只覺得手腳發軟,力氣像被身體里的黑洞吞噬了一樣。
    她的手在顫抖,牙齒在打架,呼出的氣息冰冷得像是一月。
    西斯的手遞到她身邊。
    鐘梓星搖搖頭,勉強笑了下:“不用,給我點時間就好。”
    “……”
    幾秒后,鐘梓星聽見西斯起身的窸窣聲,他走到商店門邊,默默望向街道。
    鐘梓星這才抬起手,胡亂擦了把眼淚,手背上全是水滴,她不得不把袖子拉上去一點繼續抹臉。
    等呼吸平復,鐘梓星深呼吸幾次,撿起暗淡的金色寶石,對西斯晃了晃它:“怎么辦?”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服恐懼插下那一劍,那一瞬間仿佛夢中流云,她只依稀記得自己不是出于憤怒,她只是難過,但回頭想想又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西斯瞥了她一眼,冷靜道:“你知道怎么做。”
    鐘梓星點點頭。
    心靈寶石蓋戳沒用太久,鐘梓星剛把它放進衣袋,就聽見商店外隱約響起人聲。
    不知何時起,掃射的槍聲戛然而止,機器人紛紛失去能源,重新變回無生命的機械,靜靜停在街道上。
    躲在建筑物里的人們等了許久,才三三兩兩嘗試從建筑物里走上街道,確認混亂已經平息,他們發出一陣陣歡呼聲。
    鐘梓星緊繃的肩慢慢放下來,視線無目的地在街道上游移,松了一口氣。
    看起來一切都結束了。
    她把圍巾拉上去遮住臉,轉頭剛想問西斯小蜘蛛在哪,忽然想起一件更要緊的事。
    “我先去回收一下手機,”她的手機可是枚炸彈,要是被善后人員撿走就不好玩了,“你要一起嗎?”
    西斯點點頭。
    兩個人避開人群,沿著街道搜尋手機。
    盡管最后解決了里瑟,鐘梓星對于局勢依舊是霧里看花,不清楚事態是怎么發展成現在這樣的,對她來說,仿佛只是一瞬間,世界在她眼前無聲坍塌,她站在廢墟里,只是憑借直覺破開局面。
    沉默地走了一條街,她開口:“史蒂芬妮……”
    西斯不會說謊,可鐘梓星還是希望他此刻能告訴她這只是一個誤會,或者,哪怕告訴她是電影里有復活可能的那種死法。
    只要有人氣哪怕被爆頭都能復活,還能一會說肯定能復活一會說復活不了釣魚,史蒂芬妮還是無限寶石,劇情殺硬撐撐都能挺過去吧。
    西斯搖搖頭。
    鐘梓星看了他一會,慢慢收回視線。
    “……我知道了。”
    她聽西斯講述他們的訓練,史蒂芬妮的野心,她的困惑和努力,思緒越飄越遠。
    這種時候該說什么呢?
    鐘梓星想不到說什么,她只想發會呆,放任自己腦海一片空白。
    等西斯停下敘述,她才回過神。
    “……等這次善后結束后,我大概會繼續滿世界翻修,”鐘梓星數著步子,慢慢說,“你有什么計劃嗎?”
    在她的想法里,她比較傾向于撮合撮合看看西斯能不能加入復聯,和主角在一次總要安全點……大概。
    然而漫威隔三差五發便當也是傳統……
    西斯考慮了一會。
    “應該會先去英國。”他淡淡道,“巴恩斯會想知道史蒂芬妮的去向的。”
    他頓了頓,目光可疑地游離起來:“之后……我想申請大學。”
    鐘梓星:“……哈?”
    “我需要學習的還很多。”西斯看起來沒有半點尷尬,“如果想要成為導演,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等等,導演?”
    鐘梓星遲鈍了一秒,才處理完這句話所含的信息。
    雖然她知道西斯一直沉迷電影無法自拔……但是導演?他的臉去當演員都沒問題吧?日后她會不會刷推日常就是對著西斯官方賬號下的迷妹尖叫無言以對?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鐘梓星有點糾結。
    倒不是對西斯的理想有什么意見,只是他們現在還站在機器人殘骸間,剛剛齊心協力把心靈寶石捅了個對穿,轉眼西斯就和她說他想去上大學……畫風總覺得不太對。
    西斯似乎看出了她的糾結,他偏頭看著鐘梓星,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我們不是真的活在電影里,現實沒有那么多高.潮。”他莞爾道。
    “誰說……”鐘梓星一心護著頭發,脫口而出。
    她剛說出兩個單詞就截住話頭,抿住唇,目光斜斜盯著地面。
    鐘梓星忽然嘆了口氣,懨懨道:“你說得沒錯。”
    生活還在繼續,故事也沒有結束,每個人都有權力選擇他們想要的命運,無論平淡如水還是萬眾矚目。
    想通了之后鐘梓星心態就好了很多:“你想好去哪里了嗎?”
    “加州。”西斯答得飛快。
    談到電影,西斯眼睛都是亮的,鐘梓星聽得滿頭霧水,根本插不上話,聽到他計劃表都排到了七年后,只能一個勁點頭。
    最后她只整理出了兩條信息。
    一,西斯要去加州。二,他大概幾年內都不會回紐約。
    鐘梓星一邊聽,一邊反思自己聽到第二條信息時的微妙心情。
    如果告訴半年前的她,未來她會和那個試圖掐死自己的神經病一起散步閑聊,她肯定會冷笑一聲當沒聽見。
    這半年發生了什么?
    她和彼得在下水道發現以太粒子,辛辛苦苦把以太從小蜘蛛身上分離,結果因為好奇把以太搞到了自己手上扯不下來,只好跑去大都會拜托超人幫她摘戒指,失敗后返回紐約,抓住半夜試圖掐死她的以太,確認這個混蛋一直想弄死她。
    之后她把他帶回家,敷衍地丟給他電腦就沒再管,等她想起他時,以太已經深宅無藥可救,盯著星球大戰眼睛閃閃發亮,宣布他叫西斯。
    后來他們去重力泉,她忙著懟九頭蛇,西斯忙著迷路。等他自己摸回來叫住她向她道歉,她才意識到自己過分高估了他的心機,頓時有種“自己在養傻兒子”的使命感,帶他吃帶他喝帶他一起涮火鍋,再也不設置門禁,不限制他離開。
    而現在,他說他要離開。
    他在和自己告別。
    事到如今,鐘梓星不好意思問“要不假期聚一聚”這種話,西斯沒有提這茬,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她干巴巴追問總覺得有些奇怪。
    她呼出一口氣:“那么,祝你一路順風?”
    西斯歪頭看著她:“還有一件事。”
    “嗯?”
    “有件事,在離開之前我想告訴你。”
    鐘梓星:“……”
    等等,這個氣氛,似乎有點像告白。
    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小小聲道:“如果你要說那個……那個命令,首先它沒有生效,其次我已經解除了,就在離開重力泉前。”
    “我知道。”出乎意料,西斯點了點頭。
    就在鐘梓星要松口氣時,他忽然輕輕笑了笑。
    “但它的確生效了。”
    “……”
    鐘梓星心說自己要完,趕緊舉手:“我們能不說這個話題嗎?”
    西斯挑挑眉:“我總要把后患都解決干凈才能放心離開。”
    他做了個中止的手勢:“能讓我先說嗎?”
    “……您請,您請。”
    事實證明當年做的蠢事多年后總會掉過頭來咬你一口,鐘梓星心如死灰,一面安慰自己西斯應該不會無意義地挖墻腳,一面痛斥自己當初到底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她看見西斯抱著手臂,曲起指節抵著下巴,略一思忖,抬起頭,在鐘梓星祈求的眼神中徐徐開口。
    “我想從人類的情感標準來評判,我確實是愛你的。”
    鐘梓星:“……謝謝。”
    緊接著,西斯話鋒一轉:“但這份感情不是自然而然萌發,是由于你對我下達的命令。我想這個命令應該有改變規則的作用,它強制性地使我誕生出了‘愛’這種情感,而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說到這里,西斯停下來,看了屏住呼吸的鐘梓星一眼,輕聲道:“可這對你并不公平。”
    “……”鐘梓星微微不解,“對我?”
    “因為這只是命令。”西斯說,“這意味著無論效果如何,這份感情對你都是一種否定,它和你是什么樣的人沒有關系,你的唯一性對它也沒有意義。下達這個命令的可以是其他任何人,無論是誰我都會,去愛。”
    他說這話時依舊和鐘梓星隔著十幾英寸的距離,口吻也是學術討論的口吻,鐘梓星看他皺著眉不太高興的樣子,忍不住懷疑他一定要把這件事說清楚,是因為這種不自然的感情不符合他的美學標準。
    “我想,”鐘梓星拘謹地移開視線,小聲說,“我應該為此道歉。”
    她嘆了口氣:“你大概也不想聽我解釋……”
    “我不想聽。”西斯承認,“認錯人這種事沒必要說出來。”他飛快地補充道。
    鐘梓星:“……閉嘴吧你!”
    趕在鐘梓星惱羞成怒找地縫鉆進去之前,西斯識趣地改口:“……無論如何,應該道歉的是我。以及除此之外……我想我更應該感謝你。”
    說著,他停下來,轉過身,目光溫柔地看向鐘梓星。
    樓宇間的陰云散去,陰影退過燃燒的殘骸,數以千計的光線從天而降,青年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微微彎下腰,額頭貼著她的額頭,眼眸澄澈如晴空,笑容像是灑滿陽光般明朗。
    鐘梓星見過西斯笑過很多次。幾乎每次都是他半譏諷地扯著嘴角,惡劣都寫在眼底的幽暗里,但從來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不可思議得像是黑暗生物突然走進了陽光。
    “你們把那么多復雜的感情都用簡單的‘愛’概括,如果我慢慢學習,恐怕窮盡百年也無法理解透徹,但幸好你給了我一條捷徑,讓我可以慢慢以自己的理解去愛……對我來說,這是一段很美的旅程。”
    他輕輕說:“謝謝你,導師。”
    ……她可能看到了一個假西斯。
    當傻傻看著西斯后退一步消失,鐘梓星表情木然,心里反復徘徊著這個想法。
    鐘梓星覺得自己根本沒教過西斯什么。大部分時間她和西斯的關系就是被害者和兇手,到后來大概是合租的室友,最和諧的那段時間是被小蜘蛛拉著吃火鍋……這么想就覺得自己和西斯仿佛彼得·帕克先生的后宮之二,要不是他對他們笑得那么好看他們能當場打起來。
    自己何德何能……鐘梓星有點想嘆氣。
    但幾秒后,她也忍不住笑起來。
    故事接近尾聲,同伴也終將分道揚鑣,既然她說了命運就是套路,她就只能遵循套路。不過票房好的話總會拍續集的,那時分散四海的友人都會重新聚首,他們的旅程直到世界盡頭,永遠沒有終點。
    接下來的任務是戰后損害控制。
    和以往需要組織人員回收清掃戰場時不同,建筑師加固過的城市幾乎沒有需要重建的地方,最多的損失是交通工具和軟裝修,不過對于這點,鐘梓星也無能為力。
    當小蜘蛛飛蕩過半個曼哈頓過來時,鐘梓星正坐在帝國大廈的頂層,一邊意念修繕曼哈頓,一邊欣賞絢爛如花海的夕陽。
    找到手機后鐘梓星就聯系上彼得,簡單報了聲平安,之后兩個人就各自投入戰后救助工作,盡可能為市民提供幫助,現在彼得跑過來找她,大概是他那邊工作告一段落。
    小蜘蛛落地時晃了下,差點沒從大廈邊緣踩空摔下去,鐘梓星被嚇了一跳,眼睛一下瞪圓。
    他們的位置可不是觀景臺,而是平時飛鳥停歇的地方,摔下去……反正她有點被嚇到。
    “不我沒事!我很好,別擔心,我沒打算讓自己以被打滿馬賽克的形象上號角日報。”
    險些一腳踏空,彼得自己也驚出一身汗,不過看到珀瑟驚嚇更甚,他立刻擺手比了個手勢,表示這只是意外。
    鐘梓星無語:“你當然能保證你不會把自己摔成馬賽克,不過我不保證我會不會操作失誤把你打散成馬賽克……你先休息一會?”這明顯是累到站不穩吧。
    彼得把面罩扯下來:“等結束了再說。我馬上還要回上東區,那邊還沒忙完,jeez,今天發生太多事了。你覺得怎么樣?”
    “我沒問題。”鐘梓星忍不住嘆氣,語氣稍微強硬了一點,“二十分鐘,我幫你看一看那邊,你睡一會,拜托?”
    彼得看出鐘梓星這次不會退讓,看看四周,只好吐出一口氣:“好吧,我先躺一會,你能二十分鐘后叫我嗎?一定要叫我,一定。”
    “好好好,乖。”
    確認彼得真的閉上眼后,鐘梓星收回視線,指尖點了點臉側,百無聊賴地數高樓的影子。
    今天的確發生了太多事……她想著,慢慢合上眼。
    ……鐘梓星睜開眼時,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嗨。”算得上是朋友的學長,艾伯特站在她對面,輕聲說。
    鐘梓星眨了眨眼。
    頃刻間,她理解了此前無法想通的疑點。
    只言片語的線索編綴成串,清晰地浮現在她心中,如果說面對里瑟時她只是嘲諷地說出自己的猜測,那么現在,她終于確認了真相。
    “嗨。”鐘梓星說。
    艾伯特對她點點頭,便陷入沉默。
    他看起來和過去不太一樣,不是相貌衣著上,而是微妙的氣質區別,就像鄰家宅男和英倫紳士的區別,說是換了一個人也不為過。
    鐘梓星撐著下巴打量他,冷不丁問:“我還叫你艾伯特嗎?”
    “這的確是我的名字。”艾伯特說。
    他的語氣舒緩從容:“我來這里是為了問你一個問題。你想要回你的東西嗎?如果你改變想法,現在還有機會。”
    “不用。”鐘梓星搖搖頭。
    艾伯特沉默片刻,“能否讓我再度確認一遍……這的確是你自身的意愿嗎?”
    “是。”
    “珀瑟,很多人都希望能確保你的決定不會改變,”艾伯特還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他謹慎地斟酌著字眼,“無論使用何等手段。所以我必須要確認……”
    鐘梓星忽然噗嗤一笑。
    艾伯特停下來,略顯困惑地看著她。
    “我不記得你,”鐘梓星認真說,“不知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的母親。”
    沉默。
    “你曾經提到過。”
    “那我應該也說過我從她身上學到了兩件事?”
    艾伯特沉默了更長的時間。
    鐘梓星耐心等著他做出決定,許久,他微微頷首,“我知道了。”
    “我想我應該感謝你,”見他終于做了決定,鐘梓星頓時覺得渾身輕松,聲音也輕快起來,“你是為了確認我是自己做出選擇才出現的,三番五次插手大概也很難吧?”
    “……沒什么。”
    “世界底層,我是說,‘命運’,也是你操控的,你希望我能發現真相,是嗎?”
    彼得抽中旅游大概背后就有艾伯特的推動,確保自己必然會前往舊京山,會發現世界底層,至于千戶之屋,如果‘命運’能夠被編寫,他自然也能讓千戶之屋出現在皇后區。
    只是艾伯特沒料到就算知道了真實,她也不想離開。
    “對。”
    “那顆流浪行星也是你制造的?”
    “不是,那是你的能力設定閾值,”艾伯特說,“它是一個設定好的程序,你們之間通過輻射信號相溝通,當它離你越近,你的能力越強大,我借助它強化你的能力。”
    所以這就是她身上的燈塔效應的真相,是她在呼喚那顆流浪行星,呼喚它的到來。
    鐘梓星忍不住苦笑:“可我不打算等它撞上地球。”
    “我會停止它。”
    鐘梓星點點頭:“謝謝。今后我還能去世界底層嗎?”她還是想試試能否修改艾瑞絲和史蒂芬妮的命運。
    “你口中的世界底層是我開出的后門,我離開后它會被關閉。”
    “這樣。”
    一時無言。
    “不過如果你真的需要……”艾伯特忽然說。
    他深深地看著她,仿佛凝視舞臺上縱情歌舞的奧菲利亞,眼睫顫了顫,驀地避開她的眼神。
    “你可以留下后門?那不會破壞規則嗎?”鐘梓星好奇地揚了揚眉。
    “這個世界都是你的。”艾伯特說。
    “那么,”他不等鐘梓星理解這句話的深意,右手按在胸前,“愿您的旅程直到宇宙盡頭。”
    鐘梓星不知道這是來自哪里的禮節,還是只是艾伯特臨時發揮,不過她還是右手按胸,學著他的姿勢回禮。
    “愿您的旅程直到宇宙盡頭。”
    幻夢漸漸消散,夕陽的光輝重新灑落肩頭,鐘梓星睜開眼,硝煙散去,初春的傍晚微風清涼,被它拂過的城市華燈初上。
    直到這一刻,她才終于和過去告別。
    鐘梓星撐著腮,面對晚霞發呆。
    不久后,在她身邊小憩的少年慢慢清醒,揉著眼睛坐起身,嘴里念叨著:“到二十分鐘了嗎?god,肯定超過了。”
    “超了兩分鐘……這種細節就別在意了!”鐘梓星心虛地咳了聲。
    她頓了頓,忽然轉過臉,微微歪著頭:“愿意聽我講一個無聊的故事嗎?”
    雖然鐘梓星的語氣和平時沒什么不同,但彼得瞬間敏感地察覺到了某些細微的變化。
    他看著鐘梓星,點點頭:“嗯。”
    從哪里說起好呢。鐘梓星想。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世界上不存在性格完全相同的人,閱歷,過往,心情……所以無論怎樣闡述,感受永遠是一種私人化的東西,那些對你來說刻骨銘心的怨念,對他人來說只是無法理解的神經過敏,所以她從來,從來不告訴任何人她的心情。
    但……偶爾,她也想她能夠說給誰聽。
    “我高中的時候……班級里的男生背后對我的稱呼是女神。不過感覺上不是那種仰慕意味的稱呼,不是稱贊。”
    “大概因為我不和他們說話。”
    “我的記憶力應該算不錯,花名冊一眼掃過去能模糊記住大半,但我……很難把名字和人對號,基本要一兩年才能準確地認出同學。但這不是記憶力的問題。”
    她頓了頓,“我只是不想記住。”
    無論朋友還是泛泛之交,無論是母校還是故鄉,一旦她確認自己離開,她就會自然地把他們都從自己腦海里刪除,如果本身印象就不深,刪除工作就能完成得更快點。
    就算偶爾回憶起細節會忍不住會心一笑……但她依舊不想記住。
    “當時……他們喜歡玩一個游戲,把一個人推到我面前,問我他是誰,如果我認出來他們就會大笑,嘻嘻哈哈地把對方推走……不過不會和我多說什么,”鐘梓星邊想邊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可能是覺得我不會和他們說話?”
    “所以……你生氣嗎?”彼得問。
    鐘梓星沉默良久,彎了彎眼睛:“不。”
    彼得問了一句就不說話了,鐘梓星等了會,聳聳肩,繼續說:“我小時候家在北京,媽媽是……唔,你可以把她想象成州長的孫女,爸爸大概算是個……來紐約闖蕩的窮小子?所以你能想象的到,他們相愛這件事對于……來說有多荒唐。總之,羅密歐與朱麗葉效應,他們私奔了,結婚后一起跑遍大江南北。直到懷上了我,祖父祖母終于接受了她的婚事,同意他們回家,享受他們的勝利。”
    鐘梓星閉上眼睛,強忍發笑的沖動。
    她無法不發笑,每每想起她父母的青春歲月……她總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們沒有一個對她說起過這段經歷,一切都是她自己一點點拼湊推測出來的,所以她不清楚,當他們志得意滿地挺著肚子當做他們的旌旗回去時,想法到底是如釋重負多點還是如愿以償多點。
    羅密歐與朱麗葉效應,受到家人阻止的戀人會建立更深厚的感情聯系,甚至結成夫妻。但這樣的婚姻,一般會以失敗告終。
    “小時候我們住的房子很大,他們都覺得我是個很乖的孩子,只要他們關上門我就會安安靜靜坐在房間里玩積木,一直到他們回家。”
    既然決定了開口,她就該把故事說完,更何況她還擁有這個世界上她唯一承認的聽眾,讓一切結束這是講故事的基本道德。
    但鐘梓星忽然不想說下去。
    “你是一個人嗎?”
    “嗯,一個人。”
    她的目光不再固定某個焦點,而是漫無目的地渙散開。
    “那時候我很喜歡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小小的,只夠裝下我,躲進去一整天都不會有人找到我……”
    “所以……看到了很多事。”
    “其實并沒有明目張膽,你知道,以媽媽的家庭,爸爸當然會學會……要謹慎一點,甚至也沒有真正的……只是一些聊天記錄,他只是透露出一種意象,或者更多的只是無聊?但是對媽媽來說,事實就是,他出軌了。”
    她還記得那段時候,他們心照不宣地漠視對方的存在。媽媽是最典型的大小姐性格,固守著常人看來過分傲慢的驕傲,而爸爸總是自信自己擁有掌控局勢的能力,醉心于在眾人環繞下談笑風生的風流倜儻……怎么看兩個人都格格不入。
    矛盾暴露獠牙的瞬間,他們就沒有和解的可能。
    這些發生的時候她還沒有到足以理解其中緣由的年齡,但孩子是種奇怪的存在,他們會長大,會學會藏起心思,會慢慢知道自己曾經目睹的細節在傾向結局的天平中占據了多大的重量,在心底無聲地燒起能點燃世界的火苗。
    “后來我一直想到底為什么他們的關系會變成后來那樣。一般來說,他們一定是非常相愛才會哪怕親友阻攔也要在一起對吧?不過我其實不關心這些,我只是想要個理由……否則怎么對得起我那么那么多個夜晚的困惑。”
    “但事實是,他們只是不適合而已。”
    鐘梓星托著腮,心想好像什么事都能用不適合來解釋。
    不適合當子女,不適合當愛人,不適合當父母。
    “其實他們之間的事對我沒有什么太大的影響,你看,生活沒有變化,我還是一直在家里,他們還是一樣忙,我本來不該意識到變化的,只要聽從他們的安排就好。”
    “你那時候一直待在家里?你不上學嗎?”
    “還沒到年齡。那時候我四歲。”
    “他們……你沒有保姆嗎?”
    “我想他們大概不知道不能讓孩子自己待在家里。”
    “o……k,說真的,他們……有點不負責。”
    “噗,你這樣說讓我怎么接話?”
    “呃,抱歉?那接下來我不說話,不對,我會注意的。”
    “沒關系,你敞開了吐槽就行!多愁善感的女主角會被觀眾打死的,說不定還會拿去糊墻,這么一想朕有點擔心自己的未來……”
    鐘梓星說到最后切了中文,她心想教授誠不我欺,本來不是多大點事,就該找個人好好聊聊,她就是憋太久才……
    才什么?
    她微笑著按住自己不住顫抖的手。
    “后來有天……我在家里發現了新的角落,是樓梯下的儲藏間,門接縫很隱蔽,里面空間足夠藏下一個人,所以你知道,我又一次藏了進去。那天他們離家之前都沒有和對方說話,大概以為我被對方帶去了祖父家……總之那天我在儲藏間里睡著了。”
    鐘梓星閉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外面已經是午夜,意識到這點我全身僵硬,害怕得不敢動——我想我闖禍了,沒人發現我,他們會以為我失蹤……冷靜下來之后他們一定會指責對方弄丟了我。也許他們會很高興能找到理由好好爭吵一番。”
    等鐘梓星發現時,她已經不自覺用了嘲諷的語氣。
    那時候她滿心自己惹禍的惶然和恐懼,她一直不怎么哭鬧,因為她能感覺到媽媽不擅長應付那樣的她……然后她會選擇躲開自己的女兒。但那一刻,她害怕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連滾帶爬地撲出儲藏間,她想她是最糟糕的孩子——
    月光灑落客廳地面,她看到兩雙鞋整整齊齊擺在鞋柜里。
    盡管她已經很久不再縮在角落里尋求安全感,也不會畏懼那個龐大的世界,可每每回想起那個夜晚……鐘梓星仍然克制不住地想要大笑出聲。
    月光投落在鐘面上,指針的陰影分割出一格格時間,她站在客廳里,茫然許久,終于理解了那個明顯的事實。
    “他們沒有找我,因為他們沒有意識到我不見了。”
    她明明是不知道她看到的場景意味著什么的,這些推斷都是她很久后在回憶中慢慢補完,可當她看到那兩雙鞋時,她像是看到鬼怪一樣忍不住后退,爾后抑制不住地,感到難過。
    “其實想想看也可以理解,他們那時候正忙著離婚,忙著推卸責任,忙著處理丑聞,而我一直都很乖,不會給他們添麻煩,是他們都想爭奪的乖孩子……”
    鐘梓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為他們辯解,或許是因為她習慣了。她一遍遍這樣告訴自己,告訴自己父母都有他們的苦衷,告訴自己他們也只是第一次當父母,甚至沒有經過考核呢,犯什么錯都可以理解……這樣告訴自己,好像就可以重新信任他們,相信自己是和所有人一樣幸福的。
    她不想繼續說下去了。這只是她的感受,在他人看來無法理解而且莫名其妙的感受,有什么值得為此怨憤的呢?她已經夠幸福了。
    “離婚后媽媽就帶我去了南方,因為繼續待在那座城市對她來說是一種羞辱。但她沒有太多精力陪我,所以我上學后就開始住校……我認識了很多同齡人。”
    上學前一天,媽媽帶著她從家走到學校,告訴她回家的路,需要注意的危險,紅燈停綠燈行,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她一條條記牢,保證自己是個乖孩子,第二天踩著時間一路走到學校,興奮又驕傲,想著回家后能得到媽媽的夸獎。
    那一天發生了什么,鐘梓星其實已經不記得了。她只記得那天放學,她和同學排列成方隊走出校門,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等在校門外,她新認識的朋友們一個個歡呼著跑過去,融入那片雜亂的海洋。
    她站在人流里,愣愣地,像是基巖海岸邊的礁石。
    為什么呢?
    “你爸爸媽媽呢?”有人注意到她,大聲問。
    “他們……讓我等一會。”她說。
    在下一波混亂里,她擠開人群鉆出去,機械地回憶回家的路,她想她……她……她并不特殊。
    她只是和別人不一樣。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的遭遇有多特殊,她只是覺得她和別人不一樣。
    在她生活的國家里,每年離婚的家庭超過百萬,總會有人和她有相似的處境,有共同的不解和恐懼,但這有什么用?哪怕知道有一千一萬人與自己同病相憐,孤獨也只會傳染,不可能抵消。
    “然后是跳級,按部就班上學,不過沒什么朋友。初三時媽媽忽然開始咳嗽,檢查之后她被接回祖父家,我因為要中考留了下來……一年后去參加了她的葬禮。”
    說到這里,鐘梓星機關槍一樣的語速終于放緩。如果彼得想的話,這時候他完全能插上一句,但他只是看著鐘梓星,一言不發。
    她的目光岑寂而靜默,像是落在遙遠的地方,聲音聽起來也那么遙遠,仿佛霧中的河流。
    “我聽他們說,媽媽最后的那段時間會提到他,”她沒有說那個稱謂,“不過不是眷戀或者思念……想來也不可能,不是那種感情。但她一遍遍地說起他,他們如何相識,如何相愛,如何相厭,我想她應該是后悔了。”
    “但她后悔的不是他們的分開,而是她為什么要遇到他。”
    他們告訴她這些時是咬著牙的,仿佛恨不得能回到多年前,把那個窮小子淹死在北海里。可那時鐘梓星只是想,為什么要后悔呢?他們相遇的時候那么美,開著跑車沖向翻涌白沫的海水,劈開海浪追逐夕陽,他們跳下車翻找海螺,笑聲和貝殼在沙灘上閃光。
    在選擇的那一刻,人們一定是完全相信自己在做出正確的決定才會那么選擇,如果多年后他們選擇后悔,那么當初做出選擇的自己豈不是太可憐了嗎?
    媽媽死的時候一定是既難看又可憐的。
    鐘梓星這樣想著,卻發現自己在發抖。
    為什么呢。她一邊發抖一邊想。
    明明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她經歷了那么多的痛苦……可她并不為她難過,她甚至不想哭,只是覺得很累,好像一件應該發生的事終于提早到來。
    她想起小學語文課上布置的第一篇作文,主題是我愛爸爸我愛媽媽,后來她每次作文都會被老師夸獎,可唯獨那次她對著方格本發了那么久的呆,最后什么也沒交。
    所有孩子都應該無條件愛父母,不管他們是怎么樣的……她一直如此相信。
    可她不確定自己愛不愛他們。
    為什么呢?
    “那之后我回了一趟家鄉,不是北京,是媽媽長大的鄉村,在那之前我們每年暑假都會回去……你絕對沒見過那種地方。”
    茶場在丘陵的脊梁上起伏,森林環繞著湖泊,稻田像是青翠的海洋,蘆葦,還有白鳥,棧道的木梁上涂了桐油,在陽光下晶瑩透亮,它向著森林深處蜿蜒,停在古鐘的腳下。她坐在長椅上看書,落葉打著旋從她頭頂飄落,落在深色的棧道上。
    最熱的時候棧道上依舊是清涼的,連蟲鳴聲都少有,陽光被樹蔭篩過,朦朦朧朧,落在葉子上像是金色的雪,她坐在金色的雪里,想了又想,終于想通了答案。
    是自己的錯。是自己的問題。沒有誰做得不對,只是她有問題而已。
    “換個角度,其實媽媽已經做得很棒了,她有努力照顧我,嘗試每天關心我,給我留下了足夠多的遺產……你不能想象一個人會為陌生人無償洗衣做飯對不對?哪怕叫外賣還要費心選擇呢。對她來說,她的人生軌跡里本來只應該有她自己,父親或者我都只是多余的……對吧?”
    鐘梓星停了下來。
    她說得太多了,她想。
    她深吸一口氣,“好了,我的故事結束了,現在你……”
    “后來呢?”彼得忽然問。
    鐘梓星有些困惑。
    “后來,按中國的年級制度你那時應該是高中,從年齡算你那時十四,后來發生了什么?”彼得一字一句認真問。
    鐘梓星想了想:“也沒什么,那段時間媽媽那邊的親戚一直希望我能回去,由他們繼續撫養我。我拒絕之后回去繼續上學,他們只能用連綿不斷的快遞表達他們的關懷。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怨恨,我只是覺得自己……辦不到去愛他們。”
    既然如此,不要再見對誰都好。
    于是她辦理了休學手續。理由也很好找,心理問題之類的。她收拾了一晚上行李,最后只能承認她沒有這個天賦。好像媽媽就不是這樣,她雖然不會做飯不會洗碗不會清潔,但是收納整理水平是大師級的,這點她不像她。
    最后她離開家時只帶了一只背包。
    鐘梓星覺得自己大概是最任性的那種旅行者。對她來說,旅行的意義不是去多少名勝古跡,而是遠離熟悉環境的疏離陌生。無論遇到什么突發事件她都不覺得窩火,只會覺得有趣。
    飛機晚點十八小時不得不在機場通宵游戲,移動電源丟失不得不狂奔著尋找充電插座,臺風來襲不得不被困在洪澇的市中心,錢包被偷不得不奔赴在各個機構補辦.證明……
    她會因為喜歡上酒店附近咖啡館的貓于是租房子給咖啡館打工一個月,也會提前半年申請名校旁聽跟著化工專業的教授以及研究生一起去化工廠實習。在旁人看來隨心所欲到不可理喻的事,對鐘梓星來說只是旅途的一部分,就算天災**,她也不覺得值得她生氣。
    等休學結束,她已經收集了足夠的申請材料,開始著手準備英語成績,只等明年拿到心儀學校的offer出國,離開那些陌生的親人的視線。
    她想要的只是當下,天時地利人和也不愿意把目光放得長遠,就算她知道她可以擁有光輝燦爛的未來,她也不想要。
    “……之后我就來了紐約,租好的房子沒多久水管爆炸,一夜之間天翻地覆……還遇到了你。”鐘梓星吐出一口氣,活動了下肩背,“好啦,故事聽完了接著干活,你不急著去上東區了?”
    彼得沒說話。
    他心事重重地思考著什么,好半響冷不丁說:“我和你……說過我的父母吧。”
    “呃……我不遵循‘故事交換故事’原則的。”鐘梓星眨著眼,“不需要安慰,我只是想說給你聽而已,開心點好不好?汪汪汪!”
    她做了個鬼臉,學小狗汪汪幾聲,想逗他開心。
    彼得看著她,沒忍住笑起來。
    “你覺得開心嗎?”他反問。
    “一點也不。”鐘梓星一臉肅穆。
    “哈?”
    “不過你心情好就行啦,我不是一直……”
    “但這對我很重要。”她話沒說完,少年打斷了她。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鄭重地說:“你的開心對我很重要,我是說,你不覺得我會理解你說的那些,你其實沒有說那些時候你都在想什么,你只是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別介意,但是你錯了。”
    “因為是你,你說的故事才有意義,那些森林,棧道,雪……儲藏間,你感到難過,那么它們對我就很重要。因為你的存在對我很重要。
    “你說你的父母做出了選擇,好,如果讓我選擇,我會選擇你,而我不會后悔。”
    “我也不會。”鐘梓星說。
    她的眼睛那么亮,亮得能灼傷他的眼眸。夕陽的余暉流進她的眼底,像是倒影著昏黃的星海。
    “所以你不用害怕,我會跟著你的。你想去哪里旅游?沒問題,我和你一起去……呃,大概先要多打幾份零工。”他快速算了算,有一瞬間眼神格外絕望,鐘梓星看得幾乎要笑出聲,“總之,今后我會和你一起。如果你之前一直在走一條孤獨的路,那么現在這條路你已經走完了。”
    他的笑容那么好看,像是一瞬間全世界的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從我選擇時起,你就擁有我的全部人生,你需要做的只是再勇敢點,相信你值得這個世界。”
    “你就是我的世界。”
    她已經很勇敢了啊。鐘梓星想。
    明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意味著和她接近都極其危險,愛上她就等于要有勇氣把生命交給她,明明知道她沒有那個勇氣去接受這份重量,無論誰她都應該拒絕……但那天晚上,瘋狂的念頭像是野草一樣在腦海里滋長,她忽然想要選擇把一切告訴他,而且不想后悔。
    “你有帶禮物卡嗎?”她問。
    “嗯?放在衣服口袋,但是……我現在去拿?”
    鐘梓星彎起眼睛:“不,不用。”
    她換了個姿勢,跪坐在彼得對面,略略坐直了身體。
    世界在這一刻發生了變化。
    他們下方的城市像是被潮水席卷,整齊劃一地翻轉成馬賽克塊,異變的潮水從地面向遠方延伸,泛著銀光的邊緣蔓延向天空。彼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城市在他眼前天翻地覆,事物的定義在這場異變中變得模糊,他感覺自己仿佛身處一個玩具王國。
    “這是我眼中的世界。”不知何時,鐘梓星雙手按在他的肩上,輕聲說。
    “那顆行星……忒伊亞不會再接近地球了,她在太陽系邊緣找到了自己的軌道,今后太陽系將會再次擁有九大行星吧……所以,我的能力現在已經穩定了。”
    她并不隱瞞她話語里巨大的信息量,只是認認真真地開口。
    “我想……和你分享我擁有的世界。”
    她微微俯身,柔軟的唇碰了碰他的眉心。
    “所以,你已經知道我的過去,也擁有我的現在,那么第四十二份禮物——我把我的未來送給你。”
    “你說你請求我來到你的身邊,所以我來了,我也再不會離開。”
    燦爛的日輪終于徹底沒入地平線,與黑暗相擁。世界陷入昏暗的前一刻,最后的光輝中,如同所有好萊塢大片的結局,帝國大廈頂端,兩道剪影終于融合在一起。
    天空忽然間開滿了絢麗的花,焰火的光芒照亮了紐約的暮色,暮色下的城市星光如海。
    世界為他們的吻獻上盛大的歡呼。
    -end-
    作者有話要說:【花絮】
    bgm-beyondthememory
    到此為止,大概可以說是完結了。
    在這里謝謝小天使們的支持,每天看評論的時候心情都會很愉快,因為你們我才能堅持到完結,雖然后期磕磕絆絆……但也堅持下來了,謝謝你們。
    之前有小天使說感覺本文在輕松表面之下本質是偏正劇的,還有星星感覺是外熱內冷的類型……都沒錯。
    剛開文有人問過星妹的態度為什么那么傻白甜,后來有評價說看這篇文要自降百分之六十智商,女主性格不出彩看不出值得被寵愛的特別之處……我也是這么覺得的xd
    星星不算個輕松向的主角,不過的確也沒什么值得稱道的個性,有點封閉,輕度冷感,十分自欺欺人,除此之外非常非常普通。無論哪一處,她被看重被期待被愛只是因為能力,和她是什么樣的人沒有關系。
    要說哪里真正開掛,大概是小蜘蛛喜歡她這個設定?
    總之,這個世界是星妹創造的,而她希望看到一個更溫柔的世界。
    所以她把這個世界送給你們。
    前期我犯下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在這里再次向受害者道歉,對不起,以及謝謝你。
    接下來說說今后計劃,下篇文不出意外七月中旬開,二選一。
    a所有人的過去與未來對路維亞來說都是可以改寫的電影。
    b溫巽的每句謊言都會成真。
    ……總之希望大家能收藏啦,可以的話順便收藏一下作者專欄吧?最近天天在構思,覺得會是很有趣的故事!
    雖然總覺得會有小天使惡狠狠地記住在下筆名然后繞道xd
    不過別怕,路維亞大概是最后一篇同人,之后不打算再寫啦,所以被坑也是最后一次諸位覺得怎么樣![bushi
    好啦好啦,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
    啾。
    【彩蛋】
    本來寫了十幾個彩蛋的,但是文檔丟了……過幾天補上,就放在這個位置,就不信這樣還能盜:)
    大概是關于西斯還有一些想寫但是篇幅有限寫不了的梗,還有吧唧和妮妮,之后發生的一些故事。
    【參考文獻】
    有小天使問這篇文到底都綜了啥,嗯,綜的比較多,有的地方可能只是提到名字或者梗,或者是場景的靈感來源,或者我也不記得玩沒玩梗……找不到也不要在意。
    只整理到51章,沒整理完,以后再整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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