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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桃花島主

    只見五男一女,走進(jìn)廳來,卻是江南六怪。他們自北南來,離故鄉(xiāng)日近,這天經(jīng)過太
    湖,忽有江湖人物上船來殷勤接待。六怪離鄉(xiāng)已久,不明江南武林現(xiàn)況,當(dāng)下也不顯示自己
    身份,只朱聰用江湖切口與他們對答了幾句。上船來的原來是歸云莊統(tǒng)下的張寨主,他奉了
    陸冠英之命,在湖上迎迓老莊主的對頭,聽得哨探的小嘍啰報知江南六怪形相奇異,身攜兵
    刃,料想必是莊主等候之人,心中又是忌憚又是厭恨,迎接六人進(jìn)莊。郭靖斗然見到六位師
    父,大喜過望,搶出去跪倒磕頭,叫道:“大師父、二師父、三師父、四師父、六師父、七
    師父,你們都來了,那真好極啦。”他把六位師父一一叫到,未免啰唆,然語意誠摯,顯是
    十分欣喜。六怪雖然惱怒郭靖隨黃蓉而去,但畢竟對他甚是鐘愛,出其不意的在此相逢,心
    頭一喜,原來的氣惱不由得消了大半。韓寶駒罵道:“小子,你那小妖精呢?”韓小瑩眼
    尖,已見到黃蓉身穿男裝,坐在席上,拉了拉韓寶駒的衣襟,低聲道:“這些事慢慢再
    說。”陸莊主本也以為對頭到了,眼見那六人并不相識,郭靖又叫他們師父,當(dāng)即寬心,拱
    手說道:“在下腿上有病,不能起立,請各位恕罪。”忙命莊客再開一席酒筵。郭靖說了六
    位師父的名頭。陸莊主大喜,道:“在下久聞六俠英名,今日相見,幸何如之。”神態(tài)著實(shí)
    親熱。那裘千仞卻大刺刺的坐在首席,聽到六怪的名字,只微微一笑,自顧飲酒吃菜。韓寶
    駒第一個有氣,問道:“這位是誰?”陸莊主道:“好教六俠歡喜,這位是當(dāng)今武林中的泰
    山北斗、前輩高人。”六俠吃了一驚。韓小瑩道:“是桃花島黃藥師?”韓寶駒道:“莫非
    是九指神丐?”陸莊主道:“都不是。這位是鐵掌水上飄裘老前輩。”柯鎮(zhèn)惡驚道:“是裘
    千仞老前輩?”裘千仞仰天大笑,神情甚是得意。這時莊客已開了筵席,六怪依次就座。郭
    靖也去師父一席共座,拉黃蓉同去時,黃蓉卻笑著搖頭,不肯和六怪同席。陸莊主笑道:
    “我只道郭老弟不會武功,哪知卻是名門弟子,良賈深藏若虛,在下真是走眼了。”郭靖站
    起身來,說道:“弟子一點(diǎn)微末功夫,受師父們教誨,不敢在人前炫示,請莊主恕罪。”柯
    鎮(zhèn)惡聽了兩人對答,知道郭靖懂得謙抑,心下也自喜歡。裘千仞道:“六俠也算得是江南武
    林的成名人物了,老夫正有一件大事,能得六俠襄助,那就更好。”陸莊主道:“六位進(jìn)來
    時,裘老前輩正要說這件事。現(xiàn)下就請老前輩指點(diǎn)明路。”裘千仞道:“咱們身在武林,最
    要緊的是俠義為懷,救民疾苦。現(xiàn)下眼見金國大兵指日南下,宋朝要是不知好歹,不肯降
    順,交起兵來不知要?dú)嗌偕`。常言道得好:‘順天者昌,逆天者亡。’老夫這番南
    來,就是要聯(lián)絡(luò)江南豪杰,響應(yīng)金兵,好教宋朝眼看內(nèi)外夾攻,無能為力,就此不戰(zhàn)而降。
    這件大事一成,且別說功名富貴,單是天下百姓感恩戴德,已然不枉了咱們一副好身手、不
    枉了‘俠義’二字。”此言一出,江南六怪勃然變色,韓氏兄妹立時就要發(fā)作。全金發(fā)坐在
    兩人之間,雙手分拉他們衣襟,眼睛向陸莊主一飄,示意看主人如何說話。
    陸莊主對裘千仞本來敬佩得五體投地,忽然聽他說出這番話來,不禁大為驚訝,陪笑
    道:“晚輩雖然不肖,身在草莽,但忠義之心未敢或忘。金兵既要南下奪我江山,害我百
    姓,晚輩必當(dāng)追隨江南豪杰,誓死與之周旋。老前輩適才所說,想是故意試探晚輩來著。”
    裘千仞道:“老弟怎地目光如此短淺?相助朝廷抗金,有何好處?最多是個岳武穆,也只落
    得風(fēng)波亭慘死。”陸莊主驚怒交迸,原本指望他出手相助對付黑風(fēng)雙煞,哪知他空負(fù)絕藝,
    為人卻這般無恥,袍袖一拂,凜然說道:“晚輩今日有對頭前來尋仇,本望老前輩仗義相
    助,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晚輩就是頸血濺地,也不敢有勞大駕了,請罷。”雙手一拱,竟
    是立即逐客。江南六怪與郭靖、黃蓉聽了,都是暗暗佩服。裘千仞微笑不語,左手握住酒
    杯,右手兩指捏著杯口,不住團(tuán)團(tuán)旋轉(zhuǎn),突然右手平伸向外揮出,掌緣擊在杯口,托的一
    聲,一個高約半寸的磁圈飛了出去,跌落在桌面之上。他左手將酒杯放在桌中,只見杯口平
    平整整的矮了一截,原來竟以內(nèi)功將酒杯削去了一圈。擊碎酒杯不難,但舉掌輕揮,竟將酒
    杯如此平整光滑的切為兩截,功力實(shí)是深到了極處。陸莊主知他挾藝相脅,正自沉吟對付之
    策,那邊早惱了馬王神韓寶駒。他一躍離座,站在席前,叫道:“無恥老匹夫,你我來見個
    高下。”裘千仞說道:“久聞江南七怪的名頭,今日正好試試真假,六位一齊上罷。”陸莊
    主知道韓寶駒和他武功相差太遠(yuǎn),聽他叫六人同上,正合心意,忙道:“江南六俠向來齊進(jìn)
    齊退,對敵一人是六個人,對敵千軍萬馬也只是六個人,向來沒哪一位肯落后的。”朱聰知
    他言中之意,叫:“好,我六兄弟今日就來會會你這位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手一擺,五怪
    一齊離座。裘千仞站起身來,端了原來坐的那張椅子,緩步走到廳心,將椅放下,坐了下
    去,右足架在左足之上,不住搖晃,不動聲色的道:“老夫就坐著和各位玩玩。”柯鎮(zhèn)惡等
    倒抽了一口涼氣,均知此人若非有絕頂武功,怎敢如此托大?郭靖見過裘千仞諸般古怪本
    事,知道六位師父決非對手,自己身受師父重恩,豈能不先擋一陣?雖然一動手自己非死即
    傷,但事到臨頭,決不能自惜其身,當(dāng)下急步搶在六怪之前,向裘千仞抱拳說道:“晚輩先
    向老前輩討教幾招。”裘千仞一怔,仰起了頭哈哈大笑。說道:“父母養(yǎng)你不易,你這條小
    命何苦送在此地?”柯鎮(zhèn)惡等齊聲叫道:“靖兒走開!”郭靖怕眾師父攔阻,不敢多言,左
    腿微屈,右手畫個圓圈,呼的一掌推出。這一招正是“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經(jīng)
    過這些時日的不斷苦練,比之洪七公初傳之時,威力已強(qiáng)了不少。裘千仞見韓寶駒躍出之時
    功夫也不如何高強(qiáng),心想他們的弟子更屬尋常,哪知他這一掌打來勢道竟這般強(qiáng)勁,雙足急
    點(diǎn),躍在半空,只聽喀喇一聲,他所坐的那張紫檀木椅子已被郭靖一掌打塌。裘千仞落下地
    來,神色間竟有三分狼狽,怒喝:“小子無禮!”郭靖存著忌憚之心,不敢跟著進(jìn)擊,說
    道:“請前輩賜教。”黃蓉存心要擾亂裘千仞心神,叫道:“靖哥哥,別跟這糟老頭子客
    氣!”裘千仞成名以來,誰敢當(dāng)面呼他“糟老頭子”?大怒之下,便要縱身過去發(fā)掌相擊,
    但轉(zhuǎn)念想起自己身份,冷笑一聲,先出右手虛引,再發(fā)左手摩眉掌,見郭靖側(cè)身閃避,引手
    立時鉤拿回撤,摩眉掌順手搏進(jìn),轉(zhuǎn)身坐盤,右手迅即挑出,已變塌掌。黃蓉叫道:“那有
    甚么希奇?這是‘通臂六合掌’中的‘孤雁出群’!”裘千仞這套掌法正是“通臂六合
    掌”,那是從“通臂五行掌”中變化出來。招數(shù)雖然不奇,他卻已在這套掌法上花了數(shù)十載
    寒暑之功。所謂通臂,乃雙臂貫為一勁之意,倒不是真的左臂可縮至右臂,右臂可縮至左
    臂。郭靖見他右手發(fā)出,左手往右手貫勁,左手隨發(fā)之時,右手往回帶撤,以增左手之力,
    雙手確有相互應(yīng)援、連環(huán)不斷之巧,一來見過他諸般奇技,二來應(yīng)敵時識見不足,心下怯
    了,不敢還手招架,只得連連倒退。裘千仞心道:“這少年一掌碎椅,原來只是力大,武功
    平常得緊。”當(dāng)下“穿掌閃劈”、“撩陰掌”、“跨虎蹬山”,越打越是精神。黃蓉見郭靖
    要敗,心中焦急,走近他身邊,只要他一遇險招,立時上前相助。郭靖閃開對方斜身蹬足,
    瞥眼只見黃蓉臉色有異,大見關(guān)切,心神微分,裘千仞得勢不容情,一招“白蛇吐信”,拍
    的一掌,平平正正的擊在郭靖胸口之上。黃蓉和江南六怪、陸氏父子齊聲驚呼,心想以他功
    力之深,這一掌正好擊在胸口要害,郭靖不死必傷。郭靖吃了這掌,也是大驚失色,但雙臂
    一振,胸口竟不感如何疼痛,不禁大惑不解。黃蓉見他突然發(fā)楞,以為必是被這死老頭的掌
    力震昏了,忙縱身上前扶住,叫道:“靖哥哥你怎樣?”心中一急,兩道淚水流了下來。
    郭靖卻道:“沒事!我再試試。”挺起胸膛,走到裘千仞面前,叫道:“你是鐵掌老英
    雄,再打我一掌。”裘千仞大怒,運(yùn)勁使力,蓬的一聲,又在郭靖胸口打了一掌。郭靖哈哈
    大笑,叫道:“師父,蓉兒,這老兒武功稀松平常。他不打我倒也罷了,打我一掌,卻漏了
    底子。”一語方畢,左臂橫掃,逼到裘千仞的身前,叫道:“你也吃我一掌!”
    裘千仞見他左臂掃來,口中卻說“吃我一掌”,心道:“你臂中套拳,誰不知道?”雙
    手摟懷,來撞他左臂。哪知郭靖這招“龍戰(zhàn)于野”是降龍十八掌中十分奧妙的功夫,左臂右
    掌,均是可實(shí)可虛,非拘一格,眼見敵人擋他左臂,右掌忽起,也是蓬的一聲,正擊在他右
    臂連胸之處,裘千仞的身子如紙鷂斷線般直向門外飛去。
    眾人驚叫聲中,門口突然出現(xiàn)了一人,伸手抓住裘千仞的衣領(lǐng),大踏步走進(jìn)廳來,將他
    在地下一放,凝然而立,臉上冷冷的全無笑容。眾人瞧這人時,只見她長發(fā)披肩,抬頭仰
    天,正是鐵尸梅超風(fēng)。眾人心頭一寒,卻見她身后還跟著一人,那人身材高瘦,身穿青色布
    袍,臉色古怪之極,兩顆眼珠似乎尚能微微轉(zhuǎn)動,除此之外,肌肉口鼻,盡皆僵硬如木石,
    直是一個死人頭裝在活人的軀體上,令人一見之下,登時一陣涼氣從背脊上直冷下來,人人
    的目光與這張臉孔相觸,便都不敢再看,立時將頭轉(zhuǎn)開,心中怦然而動。
    陸莊主萬料不到裘千仞名滿天下,口出大言,竟然如此的不堪一擊,本是又好氣又好
    笑,忽見梅超風(fēng)驀地到來,心中更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完顏康見到師父,心中大喜,上前
    拜見。眾人見他二人竟以師徒相稱,均感詫異。陸莊主雙手一拱,說道:“梅師姊,二十年
    前一別,今日終又重會,陳師哥可好?”六怪與郭靖聽他叫梅超風(fēng)為師姊,登時面面相覷,
    無不凜然。柯鎮(zhèn)惡心道:“今日我們落入了圈套,梅超風(fēng)一人已不易敵,何況更有她的師
    弟。”黃蓉卻是暗暗點(diǎn)頭:“這莊主的武功文學(xué)、談吐行事,無一不是學(xué)我爹爹,我早就疑
    心他與我家必有甚么淵源,果然是我爹爹的弟子。”梅超風(fēng)冷然道:“說話的可是陸乘風(fēng)陸
    師弟?”陸莊主道:“正是兄弟,師姊別來無恙?”梅超風(fēng)道:“說甚么別來無恙?我雙目
    已盲,你瞧不出來嗎?你玄風(fēng)師哥也早給人害死了,這可稱了你的心意么?”陸乘風(fēng)又驚又
    喜,驚的是黑風(fēng)雙煞橫行天下,怎會栽在敵人手里?喜的是強(qiáng)敵少了一人,而剩下的也是雙
    目已盲,但想到昔日桃花島同門學(xué)藝的情形,不禁嘆了口氣,說道:“害死陳師哥的對頭是
    誰?師姊可報了仇么?”梅超風(fēng)道:“我正在到處找尋他們。”陸乘風(fēng)道:“小弟當(dāng)?shù)孟嘀?br/>     一臂之力,待報了本門怨仇之后,咱們再來清算你我的舊帳。”梅超風(fēng)哼了一聲。
    韓寶駒拍桌而起,大嚷:“梅超風(fēng),你的仇家就在這里。”便要向梅超風(fēng)撲去,全金發(fā)
    急忙伸手拉住。梅超風(fēng)聞聲一呆,說道:“你你”裘千仞被郭靖一拳打得痛徹心
    肺,這時才疼痛漸止,朗然說道:“說甚么報仇算帳,連自己師父給人害死了都不知道,還
    逞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梅超風(fēng)一翻手,抓住他手腕,喝道:“你說甚么?”裘千仞被她
    握得痛入骨髓,急叫:“快放手!”梅超風(fēng)毫不理會,只是喝道:“你說甚么?”裘千仞
    道:“桃花島主黃藥師給人害死了!”
    陸乘風(fēng)驚叫:“你這話可真?”裘千仞道:“為甚么不真?黃藥師是被王重陽門下全真
    七子圍攻而死的。”他此言一出,梅超風(fēng)與陸乘風(fēng)放聲大哭。黃蓉咕咚一聲,連椅帶人仰天
    跌倒,暈了過去。眾人本來不信黃藥師絕世武功,竟會被人害死,但聽得是被全真七子圍
    攻,這才不由得不信。以馬鈺、丘處機(jī)、王處一眾人之能,合力對付,黃藥師多半難以抵
    擋。郭靖忙抱起黃蓉,連叫:“蓉兒,醒來!”見她臉色慘白,氣若游絲,心中惶急,大
    叫:“師父,師父,快救救她。”朱聰過來一探她鼻息,說道:“別怕,這只是一時悲痛過
    度,昏厥過去,死不了!”運(yùn)力在她掌心“勞宮穴”揉了幾下。黃蓉悠悠醒來,大哭叫道:
    “爹爹呢?爹爹,我要爹爹!”陸乘風(fēng)差愕異常,隨即省悟:“她如不是師父的女兒,怎會
    知道九花玉露丸?”他淚痕滿面,大聲叫道:“小師妹,咱們?nèi)ジ娼痰馁\道們拚了。梅
    超風(fēng),你你去也不去?你不去我就先跟你拚了!都都是你不好,害死了恩師。”陸
    冠英見爹爹悲痛之下,語無倫次,忙扶住了他,勸道:“爹爹,你且莫悲傷,咱們從長計
    議。”陸乘風(fēng)大聲哭道:“梅超風(fēng),你這賊婆娘害得我好苦。你不要臉偷漢,那也罷了,干
    嗎要偷師父的《九陰真經(jīng)》?師父一怒之下,將我們師兄弟四人一齊震斷腳筋,逐出桃花
    島,我只盼師父終肯回心轉(zhuǎn)意,憐我受你們兩個牽累,重行收歸師門。現(xiàn)今他老人家逝世,
    我是終身遺恨,再無指望的了。”
    梅超風(fēng)罵道:“我從前罵你沒有志氣,此時仍然要罵你沒有志氣。你三番四次邀人來和
    我夫婦為難,逼得我夫婦無地容身,這才會在蒙古大漠遭難。眼下你不計議如何報復(fù)害師大
    仇,卻哭哭啼啼的跟我算舊帳。咱們找那七個賊道去啊,你走不動我背你去。”黃蓉卻只是
    哭叫:“爹爹,我要爹爹!”
    朱聰說道:“咱們先問問清楚。”走到裘千仞面前,在他身上拍了幾下灰土,說道:
    “小徒無知,多有冒犯,請老前輩恕罪。”裘千仞怒道:“我年老眼花,一個失手,這不算
    數(shù),再來比過。”朱聰輕拍他的肩膀,在他左手上握了一握,笑道:“老前輩功夫高明得
    緊,不必再比啦。”一笑歸座,左手拿了一只酒杯,右手兩指捏住杯口,不住團(tuán)團(tuán)旋轉(zhuǎn),突
    然右手平掌向外揮出,掌緣擊在杯口,托的一聲響,一個高約半寸的磁圈飛將出去,落在桌
    面。他左手將酒杯放在桌上,只見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所使手法竟和裘千仞適才一模
    一樣,眾人無不驚訝。朱聰笑道:“老前輩功夫果然了得,給晚輩偷了招來,得罪得罪,多
    謝多謝。”
    裘千仞立時變色。眾人已知必有蹊蹺,但一時卻看不透這中間的機(jī)關(guān)。朱聰叫道:“靖
    兒,過來,師父教你這個本事,以后你可去嚇人騙人。”郭靖走近身去。朱聰從左手中指上
    除下一枚戒指,說道:“這是裘老前輩的,剛才我借了過來,你戴上。”裘千仞又驚又氣,
    卻不懂明明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怎會變到了他手指上。郭靖依言戴了戒指。朱聰?shù)溃骸斑@
    戒指上有一粒金剛石,最是堅(jiān)硬不過。你用力握緊酒杯,將金剛石抵在杯上,然后以右手轉(zhuǎn)
    動酒杯。”郭靖照他吩咐做了。各人這時均已了然,陸冠英等不禁笑出聲來。郭靖伸右掌在
    杯口輕輕一擊,一圈杯口果然應(yīng)手而落,原來戒指上的金剛石已在杯口劃了一道極深的印
    痕,哪里是甚么深湛的內(nèi)功了?黃蓉看得有趣,不覺破涕為笑,但想到父親,又哀哀的哭了
    起來。朱聰?shù)溃骸肮媚锴夷涂蓿@位裘老前輩很愛騙人,他的話呀,未必很香。”黃蓉愕
    然不解。朱聰笑道:“令尊黃老先生武功蓋世,怎會被人害死?再說全真七子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
    的人物,又與令尊沒仇,怎會打?qū)⑵饋恚俊秉S蓉急道:“定是為了丘處機(jī)這些牛鼻子道士的
    師叔周伯通。”朱聰?shù)溃骸霸鯓樱俊秉S蓉哭道:“你不知道的。”以她聰明機(jī)警,本不致輕
    信人言,但一來父女骨肉關(guān)心,二來黃藥師和周伯通之間確有重大過節(jié)。全真七子要圍攻她
    父親,實(shí)不由她不信。朱聰?shù)溃骸安还茉鯓樱铱傉f這個糟老頭子的話有點(diǎn)兒臭。”黃蓉
    道:“你說他是放放”朱聰一本正經(jīng)的道:“不錯,是放屁!他衣袖里還有這許多
    鬼鬼祟祟的東西,你來猜猜是干甚么用的。”當(dāng)下一件件的摸了出來,放在桌上,見是兩塊
    磚頭,一扎縛得緊緊的干茅,一塊火絨、一把火刀和一塊火石。黃蓉拿起磚頭一捏,那磚應(yīng)
    手而碎,只用力搓了幾搓,磚頭成為碎粉。她聽了朱聰剛才開導(dǎo),悲痛之情大減,這時笑生
    雙靨,說道:“這磚頭是面粉做的,剛才他還露一手捏磚成粉的上乘內(nèi)功呢!”裘千仞一張
    老臉一忽兒青,一忽兒白,無地自容,他本想捏造黃藥師的死訊,乘亂溜走,哪知自己炫人
    耳目的手法盡被朱聰拆穿,當(dāng)即袍袖一拂,轉(zhuǎn)身走出,梅超風(fēng)反手抓住,將他往地下摔落,
    喝道:“你說我恩師逝世,到底是真是假?”這一摔勁力好大,裘千仞痛得哼哼唧唧,半晌
    說不出話來。黃蓉見那束干茅頭上有燒焦了的痕跡,登時省悟,說道:“二師父,你把這束
    干茅點(diǎn)燃了藏在袖里,然后吸一口,噴一口。”江南六怪對黃蓉本來頗有芥蒂,但此刻齊心
    對付裘千仞,變成了敵愾同仇。朱聰頗喜黃蓉刁鉆古怪,很合自己脾氣,聽得她一句“二師
    父”叫出了口,更是喜歡,當(dāng)即依言而行,還閉了眼搖頭晃腦,神色儼然。
    黃蓉拍手笑道:“靖哥哥,咱們剛才見這糟老頭子練內(nèi)功,不就是這樣么?”走到裘千
    仞身邊,笑吟吟的道:“起來罷。”伸手?jǐn)v他站起,突然左手輕揮,已用“蘭花拂穴手”拂
    中了他背后第五椎節(jié)下的“神道穴”,喝道:“到底我爹爹有沒有死?你說他死,我就要你
    的命。”一翻手,明晃晃的蛾眉鋼刺已抵在他胸口。眾人聽了她的問話,都覺好笑,雖是問
    他訊息,卻又不許他說黃藥師真的死了。裘千仞只覺身上一陣酸一陣癢,難過之極,顫聲
    道:“只怕沒死也未可知。”黃蓉笑逐顏開,說道:“這還像話,就饒了你。”在他“缺盆
    穴”上捏了幾把,解開他的穴道。陸乘風(fēng)心想:“小師妹問話一廂情愿,不得要領(lǐng)。”當(dāng)下
    問道:“你說我?guī)煾副蝗嫫咦雍λ溃悄阌H眼見到呢,還是傳聞?”裘千仞道:“是聽人
    說的。”陸乘風(fēng)道:“誰說的?”裘千仞沉吟了一下,道:“是洪七公。”黃蓉急問:“哪
    一天說的?”裘千仞道:“一個月之前。”黃蓉問道:“七公在甚么地方對你說的?”裘千
    仞道:“在泰山頂上,我跟他比武,他輸了給我,無意間說起這回事。”黃蓉大喜,縱上前
    去,左手抓住他胸口,右手拔下了他一小把胡子,咭咭而笑,說道:“七公會輸給你這糟老
    頭子?梅師姊、陸師兄,別聽他放放”她女孩兒家粗話竟說不出口。朱聰接口道:
    “放他***臭狗屁!”黃蓉道:“一個月之前,洪七公明明跟我和靖哥哥在一起,靖哥
    哥,你再給他一掌!”郭靖道:“好!”縱身就要上前。
    裘千仞大驚,轉(zhuǎn)身就逃,他見梅超風(fēng)守在門口,當(dāng)下反向里走。陸冠英上前攔阻,被他
    出手一推,一個踉蹌,跌了開去。須知裘千仞雖然欺世盜名,但究竟也有些真實(shí)武功,要不
    然哪敢貿(mào)然與六怪、郭靖動手?陸冠英卻不是他的敵手。黃蓉縱身過去,雙臂張開,問道:
    “你頭頂鐵缸,在水面上走過,那是甚么功夫?”裘千仞道:“這是我的獨(dú)門輕功。我外號
    ‘鐵掌水上飄’,這便是‘水上飄’了。”黃蓉笑道:“啊,還在信口胡吹,你到底說不
    說?”裘千仞道:“我年紀(jì)老了,武功已大不如前,輕身功夫卻還沒丟荒。”黃蓉道:“好
    啊,外面天井里有一口大金魚缸,你露露‘水上飄’的功夫給大伙開開眼界,你瞧見沒有?
    一出廳門,左手那株桂花樹下面就是。”裘千仞道:“一缸水怎能演功夫”他一句話未
    說完,突然眼前亮光閃動,腳上一緊,身子已倒吊了起來。梅超風(fēng)喝道:“死到臨頭,還要
    嘴硬。”毒龍銀鞭將他卷在半空,依照黃蓉所說方位,銀鞭輕抖,撲通一聲,將他倒摔入魚
    缸之中。黃蓉奔到缸邊,蛾眉鋼刺一晃,說道:“你不說,我不讓你出來,水上飄變成了水
    底鉆。”
    裘千仞雙足在缸底急蹬,想要躍出,被她鋼刺在肩頭輕輕一戳,又跌了下去,濕淋淋的
    探頭出來,苦著臉道:“那口缸是薄鐵皮做的,缸口封住,上面放了三寸深的水。那條小河
    么,我先在水底下打了樁子,樁頂離水面五六寸,因此因此你們看不出來。”黃蓉哈哈
    大笑,進(jìn)廳歸座,再不理他。裘千仞躍出魚缸,低頭疾趨而出。
    梅超風(fēng)與陸乘風(fēng)剛才又哭又笑的斗了一場,尋仇兇殺之意本已大減,得知師父并未逝
    世,心下喜歡,又聽小師妹連笑帶比、咭咭咯咯說著裘千仞的事,哪里還放得下臉?硬得起
    心腸?她沉吟片刻,沉著嗓子說道:“陸乘風(fēng),你讓我徒兒走,瞧在師父份上,咱們前事不
    究。你趕我夫婦前往蒙古唉,一切都是命該如此。”
    陸乘風(fēng)長嘆一聲,心道:“她丈夫死了,眼睛瞎了,在這世上孤苦伶仃。我雙腿殘廢,
    卻是有妻有子,有家有業(yè),比她好上百倍。大家都是幾十歲的人了,還提舊怨干甚么?”便
    道:“你將你徒兒領(lǐng)去就是。梅師姊,小弟明日動身到桃花島去探望恩師,你去也不去?”
    梅超風(fēng)顫聲道:“你敢去?”陸乘風(fēng)道:“不得恩師之命,擅到桃花島上,原是犯了大規(guī),
    但剛才給那裘老頭信口雌黃的亂說一通,我總是念著恩師,放心不下。”黃蓉道:“大家一
    起去探望爹爹,我代你們求情就是。”梅超風(fēng)呆立片刻,眼中兩行淚水滾了下來,說道:
    “我哪里還有面目去見他老人家?恩師憐我孤苦,教我養(yǎng)我,我卻狼子野心,背叛師
    門”突然間厲聲喝道:“只待夫仇一報,我會自尋了斷。江南七怪,有種的站出來,今
    晚跟老娘拚個死活。陸師弟,小師妹,你們袖手旁觀,兩不相幫,不論誰死誰活,都不許插
    手勸解,聽見了么?”
    柯鎮(zhèn)惡大踏步走到廳中,鐵杖在方磚上一落,當(dāng)?shù)囊宦暎朴撇唤^,嘶啞著嗓子道:
    “梅超風(fēng),你瞧不見我,我也瞧不見你。那日荒山夜戰(zhàn),你丈夫死于非命,我們張五弟卻也
    給你們害死了,你知道么?”梅超風(fēng)道:“哦,只剩下六怪了。”柯鎮(zhèn)惡道:“我們答應(yīng)了
    馬鈺馬道長,不再向你尋仇為難,今日卻是你來找我們。好罷,天地雖寬,咱們卻總是有
    緣,處處碰頭。老天爺不讓六怪與你梅超風(fēng)在世上并生,進(jìn)招罷。”梅超風(fēng)冷笑道:“你們
    六人齊上。”朱聰?shù)仍缯驹诖蟾缟砼韵嘧o(hù),防梅超風(fēng)忽施毒手,這時各亮兵刃。郭靖忙道:
    “仍是讓弟子先擋一陣。”陸乘風(fēng)聽梅超風(fēng)與六怪雙方叫陣,心下好生為難,有意要替兩下
    解怨,只恨自己威不足以服眾、藝不足以驚人,聽到郭靖這句話,心念忽動,說道:“各位
    且慢動手,聽小弟一言。梅師姊與六俠雖有宿嫌,但雙方均已有人不幸下世,依兄弟愚見,
    今日只賭勝負(fù),點(diǎn)到為止,不可傷人,六俠以六敵一,雖是向來使然,總覺不公,就請梅師
    姊對這位郭老弟教幾招如何?”梅超風(fēng)冷笑道:“我豈能跟無名小輩動手?”郭靖叫道:
    “你丈夫是我親手殺的,與我?guī)煾负胃桑俊泵烦L(fēng)悲怒交迸,喝道:“正是,先殺你這小
    賊。”聽聲辨形,左手疾探,五指猛往郭靖天靈蓋插下。郭靖急躍避開,叫道:“梅前輩,
    晚輩當(dāng)年無知,誤傷了陳老前輩,一人作事一人當(dāng),你只管問我。今日你要?dú)⒁獎帲覜Q不
    逃走。若是日后你再找我六位師父啰唣,那怎么說?”他料想今日與梅超風(fēng)對敵,多半要死
    在她爪底,卻要解去師父們的危難。梅超風(fēng)道:“你真的有種不逃?”郭靖道:“不逃。”
    梅超風(fēng)道:“好!我和江南六怪之事,也是一筆勾銷。好小子,跟我走罷!”黃蓉叫道:
    “梅師姊,他是好漢子,你卻叫江湖上英雄笑歪了嘴。”梅超風(fēng)怒道:“怎么?”黃蓉道:
    “他是江南六俠的嫡傳弟子。六俠的武功近年來已大非昔比,他們要取你性命真是易如反
    掌,今日饒了你,還給你面子,你卻不知好歹,尚在口出大言。”梅超風(fēng)怒道:“呸!我要
    他們饒?六怪,你們武功大進(jìn)了?那就來試試?”黃蓉道:“他們何必親自和你動手?單是
    他們的弟子一人,你就未必能勝。”梅超風(fēng)大叫:“三招之內(nèi)我殺不了他,我當(dāng)場撞死在這
    里。”他在趙王府曾與郭靖動過手,深知他武功底細(xì),卻不知數(shù)月之間,郭靖得九指神丐傳
    授絕藝,功夫已然大進(jìn)。
    黃蓉道:“好,這里的人都是見證。三招太少,十招罷。”郭靖道:“我陪梅前輩走十
    五招。”他只學(xué)了降龍十八掌中的十五掌,心想把這十五掌盡數(shù)使出來,或能抵擋得十五
    招。黃蓉道:“就請陸師哥和陪你來的那位客人計數(shù)作證。”梅超風(fēng)奇道:“誰陪我來著?
    我單身闖莊,用得著誰陪?”黃蓉道:“你身后那位是誰?”梅超風(fēng)反手撈出,快如閃電,
    眾人也不見那穿青布長袍的人如何閃躲,她這一抓竟沒抓著。那人行動有如鬼魅,卻未發(fā)出
    半點(diǎn)聲響。梅超風(fēng)自到江南以后,這些日來一直覺得身后有點(diǎn)古怪,似乎有人跟隨,但不論
    如何出言試探,如何擒拿抓打,始終摸不著半點(diǎn)影子,還道是自己心神恍惚,疑心生暗鬼,
    但那晚有人吹簫驅(qū)蛇,為自己解圍,明明是有一位高人窺伺在旁,她當(dāng)時曾望空拜謝,卻又
    無人搭腔。她在松樹下等了幾個時辰,更無半點(diǎn)聲息,不知這位高人于何時離去。這時聽黃
    蓉這般問起,不禁大驚,顫聲道:“你是誰?一路跟著我干甚么?”那人恍若未聞,毫不理
    會。梅超風(fēng)向前疾撲,那人似乎身子未動,梅超風(fēng)這一撲卻撲了個空。眾人大驚,均覺這人
    功夫高得出奇,真是生平從所未見。
    陸乘風(fēng)道:“閣下遠(yuǎn)道來此,小可未克迎接,請坐下共飲一杯如何?”那人轉(zhuǎn)過身來,
    飄然出廳。
    過了片刻,梅超風(fēng)又問:“那晚吹簫的前輩高人,便是閣下么?梅超風(fēng)好生感激。”眾
    人不禁駭然,梅超風(fēng)用耳代目,以她聽力之佳,竟未聽到這人出去的聲音。黃蓉道:“梅師
    姊,那人已經(jīng)走了。”梅超風(fēng)驚道:“他出去了?我我怎么會不聽見?”黃蓉道:“你
    快去找他罷,別在這里發(fā)威了。”梅超風(fēng)呆了半晌,臉上又現(xiàn)凄厲之色,喝道:“姓郭的小
    子,接招罷!”雙手提起,十指尖尖,在燭火下發(fā)出碧幽幽的綠光,卻不發(fā)出。郭靖道:
    “我在這里。”梅超風(fēng)只聽得他說了一個“我”字,右掌微晃,左手五指已抓向他面門。郭
    靖見她來招奇速,身子稍側(cè),左臂反過來就是一掌。梅超風(fēng)聽到聲音,待要相避,已是不
    及,“降龍十八掌”招招精妙無比,蓬的一聲,正擊在肩頭之上。梅超風(fēng)登時被震得退開三
    步,但她武功詭異之極,身子雖然退開,不知如何,手爪反能疾攻上來。這一招之奇,郭靖
    從所未見,大驚之下,右腕“內(nèi)關(guān)”、“外關(guān)”、“會宗”三穴已被她同時拿住。郭靖平時
    曾聽師父言道,梅超風(fēng)的“九陰白骨爪”專在對方明知不能發(fā)招之時暴起疾進(jìn),最是難閃難
    擋,他出來與梅超風(fēng)動手,對此節(jié)本已嚴(yán)加防范。豈知她招數(shù)變化無方,雖被擊中一掌,竟
    反過手來立時扣住了他脈門。郭靖暗叫:“不好!”全身已感酸麻,危急中右手屈起食中兩
    指,半拳半掌,向她胸口打去,那是“潛龍勿用”的半招,本來左手同時向里鉤拿,右推左
    鉤,敵人極難閃避,現(xiàn)下左腕被拿,只得使了半招。“降龍十八掌”威力奇大,雖只半招,
    也已非同小可,梅超風(fēng)聽到風(fēng)聲怪異,既非掌風(fēng),亦非拳風(fēng),忙側(cè)身卸去了一半來勢,但肩
    頭仍被打中,只覺一股極大力量將自己身子推得向后撞去,右手疾揮,也將郭靖身子推出。
    這一下兩人都使上了全力,只聽得蓬的一聲大響,兩人背心同時撞中了一根廳柱。屋頂上瓦
    片、磚石、灰土紛紛跌落。眾莊丁齊聲吶喊,逃出廳去。
    江南六怪面面相覷,都是又驚又喜:“靖兒從哪里學(xué)來這樣高的武功?”韓寶駒望了黃
    蓉一眼,料想必是她的傳授,心下暗暗佩服:“桃花島武功果然了得。”
    這時郭靖與梅超風(fēng)各展所學(xué),打在一起,一個掌法精妙,力道沉猛,一個抓打狠辣,變
    招奇幻,大廳中只聽得呼呼風(fēng)響。梅超風(fēng)躍前縱后,四面八方的進(jìn)攻。郭靖知道敵人招數(shù)太
    奇,跟著他見招拆招,立時就會吃虧,記著洪七公當(dāng)日教他對付黃蓉“落英神劍掌”的法
    竅,不管敵人如何花樣百出,千變?nèi)f化,自己只是把“降龍十八掌”中的十五掌連環(huán)往復(fù)、
    一遍又一遍的使了出來,這訣竅果然使得,兩人拆了四五十招,梅超風(fēng)竟不能逼近半步。只
    看得黃蓉笑顏逐開,六怪撟舌不下,陸氏父子目眩神馳。
    陸乘風(fēng)心想:“梅師姊功夫精進(jìn)如此,這次要是跟我動手,十招之內(nèi),我哪里還有性
    命?這位郭老弟年紀(jì)輕輕,怎能有如此深湛的武功?我真是走了眼了,幸好對他禮貌周到,
    絲毫沒有輕忽。”完顏康又妒又惱:“這小子本來非我之?dāng)常窈笤趺催€能跟他動手?”黃
    蓉大聲叫道:“梅師姊,拆了八十多招啦,你還不認(rèn)輸?”本來也不過六十招上下,她卻又
    給加上了二十幾招。梅超風(fēng)惱怒異常,心想我苦練數(shù)十年,竟不能對付這小子?當(dāng)下掌劈爪
    戳,越打越快。她武功與郭靖本來相去何止倍蓰,只是一來她雙目已盲,畢竟吃虧;二來為
    報殺夫大仇,不免心躁,犯了武學(xué)大忌;三來郭靖年輕力壯,學(xué)得了降龍十八掌的高招,兩
    人竟打了個難解難分。堪堪將到百招,梅超風(fēng)對他這十五招掌法的脈絡(luò)已大致摸清,知他掌
    法威力極大,不能近攻,當(dāng)下在離他丈余之外奔來竄去,要累他力疲。施展這降龍十八最是
    耗神費(fèi)力,時候久了,郭靖掌力所及,果然已不如先前之遠(yuǎn)。
    梅超風(fēng)乘勢疾上,雙臂直上直下,在“九陰白骨爪”的招數(shù)之中同時夾了“摧心掌”掌
    法。黃蓉知道再斗下去郭靖必定吃虧,不住叫道:“梅師姊,一百多招啦,快兩百招啦,還
    不認(rèn)輸?”梅超風(fēng)充耳不聞,越打越急。
    黃蓉靈機(jī)一動,縱身躍到柱邊,叫道:“靖哥哥,瞧我!”郭靖連發(fā)兩招“利涉大
    川”、“鴻漸于陸”,將梅超風(fēng)遠(yuǎn)遠(yuǎn)逼開,抬頭只見黃蓉繞著柱子而奔,連打手勢,一時還
    不明白。黃蓉叫道:“在這里跟她打。”
    郭靖這才醒悟,回身前躍,到了一根柱子邊上。梅超風(fēng)五指抓來,郭靖立即縮身柱后,
    禿的一聲,梅超風(fēng)五指已插入了柱中。她全憑敵人拳風(fēng)腳步之聲而辨知對方所在,柱子固定
    在地,決無聲息,郭靖在酣戰(zhàn)時斗然間躲到柱后,她哪里知道?待得驚覺,郭靖呼的一掌,
    從柱后打了出來,當(dāng)下只得硬接,左掌照準(zhǔn)來勢猛推出去。兩人各自震開數(shù)步,她五指才從
    柱間拔出。梅超風(fēng)惱怒異常,不等郭靖站定腳步,閃電般撲了過去。只聽得嗤的一聲,郭靖
    衣襟被扯脫了一截,臂上也被她手爪帶中,幸未受傷,他心中一凜,還了一掌,拆不三招,
    又向柱后閃去,梅超風(fēng)大聲怒喝,左手五指又插入柱中。郭靖這次卻不乘勢相攻,叫道:
    “梅前輩,我武功遠(yuǎn)不及你,請你手下留情。”眾人眼見郭靖已占上風(fēng),他倚柱而斗,顯已
    立于不敗之地,如此說法,那是給她面子,要她就此罷手。陸乘風(fēng)心想:“這般了事,那是
    再好不過。”梅超風(fēng)冷然道:“若憑比試武功,我三招內(nèi)不能勝你,早該服輸認(rèn)敗。可是今
    日并非比武,乃是報仇。我早已輸給了你,但非殺你不可!”一言方畢,雙臂運(yùn)勁,右手連
    發(fā)三掌,左手連發(fā)三拳,都擊在柱子腰心,跟著大喝一聲,雙掌同時推出,喀喇喇一聲響,
    那柱子居中折斷。
    廳上諸人都是一身武功,見機(jī)極快,眼見她發(fā)掌擊柱,已各向外竄出。陸冠英抱著父親
    最后奔出。只聽得震天價一聲大響,那廳塌了半邊,只有那兵馬指揮使段大人逃避不及,兩
    腿被一根巨梁壓住,狂呼救命。完顏康過去抬起梁木,把他拉起,扯扯他的手,乘亂想走。
    兩人剛轉(zhuǎn)過身來,背后都是一麻,已不知被誰點(diǎn)中了穴道。
    梅超風(fēng)全伸貫注在郭靖身上,聽他從廳中飛身而出,立時跟著撲上。這時莊前云重月
    暗,眾人方一定神,只見郭梅二人又已斗在一起,星光熹微之下,兩條人影倏分倏合,掌風(fēng)
    呼呼聲中,夾著梅超風(fēng)運(yùn)功時骨節(jié)格格爆響,比之適才廳上激斗尤為驚心動魄。郭靖本就不
    敵,昏黑之中更加不利,霎時間連遇險招,只見梅超風(fēng)左腿掃來,當(dāng)下右足飛起,徑踢她左
    腿脛骨,只要兩下一碰,她小腿非斷不可。哪知梅超風(fēng)這一腿乃是虛招,只踢出一半,忽地
    后躍,左臂卻向他腿上抓下。陸冠英在旁看得親切,驚叫道:“留神!”那日他小腿被抓,
    完顏康使的正是這一下手法。在這一瞬之間,郭靖已驚覺危險,左手猛地穿出,往梅超風(fēng)手
    腕上擋去。這是危急之中變招,招數(shù)雖快,勁力卻弱。梅超風(fēng)和他手掌相交,立時察覺,手
    一翻,小指、無名指、中指三根已劃上他手背。郭靖知道厲害,右掌呼的擊出。梅超風(fēng)側(cè)身
    躍開,縱聲長笑。郭靖只感左手背上麻辣辣地有如火燒,低頭一看,手背已被劃傷,三條血
    痕中似乎微帶黑色,斗然間記起蒙古懸崖頂上梅超風(fēng)所留下的九顆骷髏,馬鈺說她手爪上喂
    有劇毒,剛才手臂被她搔到,因沒損肉見血,未受其毒,現(xiàn)下可難逃厄運(yùn)了,叫道:“蓉
    兒,我中了毒。”不待黃蓉回答,縱身上去呼呼兩掌,心想只有擒住了她,逼她交出解藥,
    自己才能活命。梅超風(fēng)察覺掌風(fēng)猛惡,早已閃開。
    黃蓉等聽了郭靖之言,無不大驚。柯鎮(zhèn)惡鐵杖一擺,六怪和黃蓉七人將梅超風(fēng)圍在垓
    心。黃蓉叫道:“梅師姊,你早就輸了,怎么還打?快拿解藥出來救他。”
    梅超風(fēng)感到郭靖拳法凌厲,不敢分神答話,心中暗喜:“你越是用勁,毒性越發(fā)得快,
    今日我就是命喪此地,夫仇總是報了。”郭靖這時只覺頭暈?zāi)垦#碚f不出的舒泰松散,
    左臂更是酸軟無力,漸漸不欲傷敵,這正是毒發(fā)之象,若不是他服過蝮蛇寶血,已然斃命。
    黃蓉見他臉上懶洋洋的似笑非笑,大聲叫道:“靖哥哥,快退開!”拔出蛾眉刺,就要撲向
    梅超風(fēng)。郭靖聽得她呼叫,精神忽振,左掌拍出,那是降龍十八掌中的第十一掌“突如其
    來”,只是左臂酸麻,去勢緩慢之極。黃蓉、韓寶駒、南希仁、全金發(fā)四人正待同時向梅超
    風(fēng)攻去,卻見郭靖這掌輕輕拍出,她卻不知閃避,一掌正中肩頭,登時摔倒。原來梅超風(fēng)對
    敵全憑雙耳,郭靖這招去勢極緩,沒了風(fēng)聲,哪能察知?黃蓉一怔,韓、南、全三人已同時
    撲在梅超風(fēng)身上,要將她按住,卻被她雙臂力振,韓寶駒與全金發(fā)登即被她甩開。她跟著回
    手向南希仁抓去。南希仁見來勢厲害,著地滾開。梅超風(fēng)已乘勢躍起,不提防尚未站穩(wěn),背
    上又中了郭靖一掌,再次撲地跌倒。這一掌又是倏來無聲,難避難擋,只是打得緩了,力道
    不強(qiáng),雖然擊中在背心要害,卻未受傷。郭靖打出這兩掌后,神智已感迷糊,身子搖了幾
    搖,一個踉蹌,跌了下去,正躺在梅超風(fēng)的身邊。黃蓉急忙俯身去扶。梅超風(fēng)聽得聲響,人
    未站起,五指已戳了過去,突覺指上奇痛,立時醒悟,知是戳中了黃蓉身上軟猬甲的尖刺,
    急忙一個“鯉魚打挺”躍起,只聽得一人叫道:“這個給你!”風(fēng)聲響處,一件古怪的東西
    打了過來。梅超風(fēng)聽不出是甚么兵刃,右臂揮出,喀喇一聲,把那物打折在地,卻是一張椅
    子,剛覺奇怪,只聽風(fēng)聲激蕩,一件更大的東西又疾飛過來,當(dāng)即伸出左手抓拿,竟摸到一
    張桌面,又光又硬,無所措手。原來朱聰先擲出一椅,再藏身于一張紫檀方桌之后,握著兩
    條桌腿,向她撞去。梅超風(fēng)飛腳踢開桌子,朱聰早已放脫桌腳,右手前伸,將三件活東西放
    入了她的衣領(lǐng)。
    梅超風(fēng)突覺胸口幾件冰冷滑膩之物亂鉆蹦跳,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心道:“這是甚么
    古怪暗器?還是巫術(shù)妖法?”急忙伸手入衣,一把抓住,卻是幾尾金魚,手觸衣襟,一驚更
    是不小,不但懷中盛放解藥的瓷瓶不知去向,連那柄匕首和卷在匕首上的《九陰真經(jīng)》經(jīng)文
    也是蹤跡全無。她心里一涼,登時不動,呆立當(dāng)?shù)亍T瓉硐惹拔葜瓜拢瑝浩屏私痿~缸,金
    魚流在地下。朱聰知道梅超風(fēng)知覺極靈,手法又快,遠(yuǎn)非彭連虎、裘千仞諸人所及,是以撿
    起三尾金魚放入她的衣中,先讓她吃驚分神,才施空空妙手扒了她懷中各物。他拔開瓷瓶塞
    子,送到柯鎮(zhèn)惡鼻端,低聲道:“怎樣?”柯鎮(zhèn)惡是使用毒物的大行家,一聞藥味,便道:
    “內(nèi)服外敷,都是這藥。”
    梅超風(fēng)聽到話聲,猛地躍起,從空撲至。柯鎮(zhèn)惡擺降魔杖擋住,韓寶駒的金龍鞭、全金
    發(fā)的秤桿、南希仁的純鋼扁擔(dān)三方同時攻到。梅超風(fēng)伸手去腰里拿毒龍鞭,只聽風(fēng)聲颯然,
    有兵刃刺向自己手腕,只得翻手還了一招,逼開韓小瑩的長劍。那邊朱聰將解藥交給黃蓉,
    說道:“給他服一些,敷一些。”順手把梅超風(fēng)身上掏來的匕首往郭靖懷里一塞,道:“這
    原來是你的。”揚(yáng)起鐵扇,上前夾攻梅超風(fēng)。七人一別十余年,各自勤修苦練,無不功力大
    進(jìn),這一場惡斗,比之當(dāng)年荒山夜戰(zhàn)更是狠了數(shù)倍。陸乘風(fēng)父子瞧得目眩神駭,均想:“梅
    超風(fēng)的武功固然凌厲無情,江南七怪也確是名下無慮。”陸乘風(fēng)大叫:“各位罷手,聽在下
    一言。”但各人劇斗正酣,卻哪里住得了手?郭靖服藥之后,不多時已神智清明,那毒來得
    快去得也速,創(chuàng)口雖然疼痛,但左臂已可轉(zhuǎn)動,當(dāng)即躍起,奔到垓心,先前他碰巧以慢掌得
    手,這時已學(xué)到了訣竅,看準(zhǔn)空隙,慢慢一掌打出,將要觸到梅超風(fēng)身子,這才突施勁力。
    這一招“震驚百里”威力奇大,梅超風(fēng)事先全無朕兆,突然中掌,哪里支持得住,登時跌
    倒。郭靖彎腰抓住韓寶駒與南希仁同時擊下的兵刃,叫道:“師父,饒了她罷!”當(dāng)下和江
    南六怪一齊向后躍開。梅超風(fēng)翻身站起,知道郭靖如此打法,自己眼睛瞎了,萬難抵?jǐn)常?br/>     有抖起毒龍鞭護(hù)身,叫他不能欺近。郭靖說道:“我們也不來難為你,你去罷!”梅超風(fēng)收
    起銀鞭,說道:“那么把經(jīng)文還我。”朱聰一楞,說道:“我沒拿你的經(jīng)文,江南七怪向來
    不打誑語。”他卻不知包在匕首之外的那塊人皮就是《九陰真經(jīng)》的經(jīng)文。
    梅超風(fēng)知道江南七怪雖與她有深仇大怨,但個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決不致說謊欺
    人,那必是剛才與郭靖過招時跌落了,心中大急,俯身在地下摸索,摸了半天,哪里有經(jīng)文
    的蹤跡?眾人見她一個瞎眼女子,在瓦礫之中焦急萬分的東翻西尋,都不禁油然而起憐憫之
    念。陸乘風(fēng)道:“冠英,你幫梅師伯找找。”心中卻想:“這部《九陰真經(jīng)》是恩師之物,
    該當(dāng)奉還恩師才是。”當(dāng)即咳嗽兩聲。陸冠英會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郭靖也得著尋找,卻哪見有
    甚么經(jīng)書?陸乘風(fēng)道:“梅師姊,這里確然沒有,只怕你在路上掉了。”梅超風(fēng)不答,仍是
    雙手在地下不住摸索。突然間各人眼前一花,只見梅超風(fēng)身后又多了那個青袍怪人。他身法
    好快,各人都沒看清他如何過來,但見他一伸手,已抓住梅超風(fēng)背心,提了起來,轉(zhuǎn)眼之
    間,已沒入了莊外林中。梅超風(fēng)空有一身武功,被他抓住之后竟是絲毫不能動彈。眾人待得
    驚覺,已只見到兩人的背影。各人面面相覷,半晌不語,但聽得湖中波濤拍岸之聲,時作時
    歇。過了良久,柯鎮(zhèn)惡方道:“小徒與那惡婦相斗,損了寶莊華廈,極是過意不去。”陸乘
    風(fēng)道:“六俠與郭兄今日蒞臨,使敝莊老小幸免遭劫,在下相謝尚且不及。柯大俠這樣說,
    未免太見外了。”陸冠英道:“請各位到后廳休息。郭世兄,你創(chuàng)口還痛么?”郭靖剛答得
    一句:“沒事啦!”眼前青影飄動,那青衣怪客與梅超風(fēng)又已到了莊前。
    梅超風(fēng)叉手而立,叫道:“姓郭的小子,你用洪七公所傳的降龍十八掌打我,我雙眼盲
    了,因此不能抵擋。姓梅的活不久了,勝敗也不放在心上,但如江湖間傳言出去,說道梅超
    風(fēng)打不過老叫化的傳人,豈不是墮了我桃花島恩師的威名?來來來,你我再打一場。”
    郭靖道:“我本不是你的對手,全因你眼睛不便,這才得保性命。我早認(rèn)輸了。”梅超
    風(fēng)道:“降龍十八掌共有十八招,你為什么不使全了?”郭靖道:“只因我性子愚魯”
    黃蓉連打手勢,叫他不可吐露底細(xì),郭靖卻仍是說了出來:“洪前輩只傳了我十五
    掌。”梅超風(fēng)道:“好啊,你只會十五掌,梅超風(fēng)就敗在你的手下,洪七公那老叫化就這么
    厲害么?不行,非再打一場不可。”眾人聽她語氣,似乎已不求報殺夫之仇,變成了黃藥師
    與洪七公的聲名威望之爭。郭靖道:“黃姑娘小小年紀(jì),我尚不是她的對手,何況是你?桃
    花島的武功我是向來敬服的。”黃蓉道:“梅師姊,你還說甚么?天下難道還有誰勝得過爹
    爹的?”
    梅超風(fēng)道:“不行,非再打一場不可!”不等郭靖答應(yīng),伸手抓將過來,郭靖被逼不
    過,說道:“既然如此,請梅前輩指教。”揮掌拍出。梅超風(fēng)翻腕亮爪,叫道:“打無聲
    掌,有聲的你不是我對手!”
    郭靖躍開數(shù)步,說道:“我柯大恩師眼睛也不方便,別人若用這般無聲掌法欺他,我必
    恨之入骨。將心比心,我豈能再對你如此?適才我中你毒抓,生死關(guān)頭,不得不以無聲掌保
    命,若是比武較量,如此太不光明磊落,晚輩不敢從命。”梅超風(fēng)聽他說得真誠,心中微微
    一動:“這少年倒也硬氣。”隨即厲聲喝道:“我既叫你打無聲掌,自有破你之法,婆婆媽
    媽的多說甚么?”郭靖向那青衣怪客望了一眼,心道:“難道他在這片刻之間,便教了梅超
    風(fēng)對付無聲掌的法子?”見她苦苦相迫,說道:“好,我再接梅前輩十五招。”他想把降龍
    十八掌中的十五掌再打一遍,縱使不能勝過了她,也必可以自保,當(dāng)下向后躍開,然后躡足
    上前,緩緩發(fā)掌打出,只聽得身旁嗤的一聲輕響,梅超風(fēng)鉤腕反拿,看準(zhǔn)了他手臂抓來,昏
    暗之中,她雙眼似乎竟能看得清清楚楚。
    郭靖吃了一驚,左掌疾縮,搶向左方,一招“利涉大川”仍是緩緩打出。他手掌剛出數(shù)
    寸,嗤的一聲過去,梅超風(fēng)便已知他出手的方位,搶在頭里,以快打慢。郭靖退避稍遲,險
    臉被她手爪掃中,驚奇之下,急忙后躍,心想:“她知我掌勢去路已經(jīng)奇怪,怎么又能在我
    將發(fā)未發(fā)之際先行料到?”第三招更是鄭重,正是他拿手的“亢龍有悔”,只聽得嗤的一
    聲,梅超風(fēng)如鋼似鐵的五只手爪又已向他腕上抓來。郭靖知道關(guān)鍵必在那“嗤”的一聲之
    中,到第四招時,向那青衣怪客望去,果見他手指輕彈,一小粒石子破空飛出。郭靖已然明
    白:“原來是他彈石子指點(diǎn)方位,我打東他投向東,我打西他投向西。不過他怎料得到我掌
    法的去路?嗯,是了,那日蓉兒與梁子翁相斗,洪七公預(yù)先喝破他的拳路,也就是這個道
    理。我使?jié)M十五招認(rèn)輸便了。”
    那降龍十八掌無甚變化,郭靖又未學(xué)全,雖然每招威力奇大,但梅超風(fēng)既得預(yù)知他掌力
    來勢,自能及早閃避化解。又拆數(shù)招,那青衣怪客忽然嗤嗤嗤接連彈出三顆石子,梅超風(fēng)變
    守為攻,猛下三記殺手。郭靖勉力化開,還了兩掌。兩人相斗漸緊,只聽得掌風(fēng)呼呼之中,
    夾著嗤嗤嗤彈石之聲。黃蓉見情勢不妙,在地下?lián)炱鹨话淹叩[碎片,有些在空中亂擲,有些
    就照準(zhǔn)了那怪客的小石子投去,一來擾亂聲響,二來打歪他的準(zhǔn)頭。不料怪客指上加勁,小
    石子彈出去的力道勁急之極,破空之聲異常響亮,黃蓉所擲的瓦片固然打不到石子,而小石
    子發(fā)出的響聲也決計擾亂不了。陸氏父子及江南六怪都極驚異:“此人單憑手指之力,怎么
    能把石子彈得如此勁急?就是鐵胎彈弓,也不能彈出這般大聲。誰要是中了一彈,豈不是腦
    破胸穿?”
    這時黃蓉已然住手,呆呆望著那個怪客。這時郭靖已全處下風(fēng),梅超風(fēng)制敵機(jī)先,招招
    都是凌厲之極的殺手。突然間嗚嗚兩響,兩顆石彈破空飛出,前面一顆飛得較緩,后面一顆
    急速趕上,兩彈拍的一聲,在空中撞得火星四濺,石子碎片八方亂射。梅超風(fēng)借著這股威勢
    直撲過來。郭靖見來勢兇狠,難以抵擋,想起南希仁那“打不過,逃!”的四字訣,轉(zhuǎn)身便
    逃。黃蓉突然高叫:“爹爹!”向那青衣怪客奔去,撲在他的懷里,放聲大哭,叫道:“爹
    爹,你的臉,你的臉怎怎么變了這個樣子?”
    郭靖回過身來,見梅超風(fēng)站在自己面前,卻在側(cè)耳傾聽石彈聲音,這稍縱即逝的良機(jī)哪
    能放過,當(dāng)即伸掌慢慢拍向她肩頭,這一次卻是用了十成力,右掌力拍,左掌跟著一下,力
    道尤其沉猛。梅超風(fēng)被這連續(xù)兩掌打得翻了個筋斗,倒在地下,再也爬不起身。陸乘風(fēng)聽黃
    蓉叫那人做爹爹,悲喜交集,忘了自己腿上殘廢,突然站起,要想過去,也是一交摔倒。那
    青衣怪客左手摟住了黃蓉,右手慢慢從臉上揭下一層皮來,原來他臉上戴著一張人皮面具,
    是以看上去詭異古怪之極。這本來面目一露,但見他形相清癯,豐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
    若神。黃蓉眼淚未干,高聲歡呼,搶過了面具罩在自己臉上,縱體入懷,抱住他的脖子,又
    笑又跳。這青衣怪客,正是桃花島島主黃藥師。
    黃蓉笑道:“爹,你怎么來啦?剛才那個姓裘的糟老頭子咒你,你也不教訓(xùn)教訓(xùn)他。”
    黃藥師沉著臉道:“我怎么來啦!來找你來著!”黃蓉喜道:“爹,你的心愿了啦?那好極
    啦,好極啦!”說著拍掌而呼。黃藥師道:“了甚么心愿?為了找你這鬼丫頭,還管甚么心
    愿不心愿。”
    黃蓉甚是難過,她知父親曾得了《九陰真經(jīng)》的下卷,上卷雖然得不到,但發(fā)下心愿,
    要憑著一己的聰明智慧,從下卷而自創(chuàng)上卷的內(nèi)功基礎(chǔ),說道《九陰真經(jīng)》也是凡人所作,
    別人作得出,我黃藥師便作不出?若不練成經(jīng)中所載武功,便不離桃花島一步,豈知下卷經(jīng)
    文被陳玄風(fēng)、梅超風(fēng)盜走,另作上卷經(jīng)文也就變成了全無著落。這次為了自己頑皮,竟害得
    他違愿破誓,當(dāng)下軟語說道:“爹,以后我永遠(yuǎn)乖啦,到死都聽你的話。”黃藥師見愛女無
    恙,本已喜極,又聽她這樣說,心情大好,說道:“扶你師姊起來。”黃蓉過去將梅超風(fēng)扶
    起,陸冠英也將父親扶來,雙雙拜倒。
    黃藥師嘆了口氣,說道:“乘風(fēng),你很好,起來罷。當(dāng)年我性子太急,錯怪了你。”陸
    乘風(fēng)哽咽道:“師父您老人家好?”黃藥師道:“總算還沒給人氣死。”黃蓉嬉皮笑臉的
    道:“爹,你不是說我吧?”黃藥師哼了一聲道:“你也有份。”黃蓉伸了伸舌頭,道:
    “爹,我給你引見幾位朋友。這是江湖上有名的江南六怪,是靖哥哥的師父。”
    黃藥師眼睛一翻,對六怪毫不理睬,說道:“我不見外人。”六怪見他如此傲慢無禮,
    無不勃然大怒,但震于他的威名與適才所顯的武功神通,一時倒也不便發(fā)作。
    黃藥師向女兒道:“你有甚么東西要拿?咱們這就回家。”黃蓉笑道:“沒有甚么要拿
    的,卻有點(diǎn)東西要還給陸師哥。”從懷里掏出那包九花玉露丸來,交給陸乘風(fēng)道:“陸師
    哥,這些藥丸調(diào)制不易,還是還了你罷。”陸乘風(fēng)搖手不接,向黃藥師道:“弟子今日得見
    恩師,實(shí)是萬千之喜,要是恩師能在弟子莊上小住幾時,弟子更是”
    黃藥師不答,向陸冠英一指道:“他是你兒子?”陸乘風(fēng)道:“是。”陸冠英不待父親
    吩咐,忙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四個頭,說道:“孫兒叩見師祖。”黃藥師道:“罷了!”并
    不俯身相扶,卻伸左手抓住他后心一提,右掌便向他肩頭拍落。陸乘風(fēng)大驚,叫道:“恩
    師,我就只這個兒子”黃藥師這一掌勁道不小,陸冠英肩頭被擊后站立不住,退后七八
    步,再是仰天一交跌倒,但沒受絲毫損傷,怔怔的站起身來。黃藥師對陸乘風(fēng)道:“你很
    好,沒把功夫傳他。這孩子是仙霞派門下的嗎?”陸乘風(fēng)才知師父這一提一推,是試他兒子
    的武功家數(shù),忙道:“弟子不敢違了師門規(guī)矩,不得恩師允準(zhǔn),決不敢將恩師的功夫傳授旁
    人。這孩子正是拜在仙霞派枯木大師的門下。”黃藥師冷笑一聲,道:“枯木這點(diǎn)微末功
    夫,也稱甚么大師?你所學(xué)勝他百倍,打從明天起,你自己傳兒子功夫罷。仙霞派的武功,
    跟咱們提鞋子也不配。”陸乘風(fēng)大喜,忙對兒子道:“快,快謝過祖師爺?shù)亩鞯洹!标懝谟?br/>     又向黃藥師磕了四個頭。黃藥師昂起了頭,不加理睬。
    陸乘風(fēng)在桃花島上學(xué)得一身武功,雖然雙腿殘廢,但手上功夫未廢,心中又深知武學(xué)精
    義,眼見自己獨(dú)子雖然練武甚勤,總以未得明師指點(diǎn),成就有限,自己明明有滿肚子的武功
    訣竅可以教他,但格于門規(guī),未敢泄露,為了怕兒子癡纏,索性一直不讓他知道自己會武,
    這時自己重得列于恩師門墻,又得師父允可教子,愛子武功指日可以大進(jìn),心中如何不喜?
    要想說幾句感激的話,喉頭卻哽住了說不出來。黃藥師白了他一眼,說道:“這個給你!”
    右手輕揮,兩張白紙向他一先一后的飛去。
    他與陸乘風(fēng)相距一丈有余,兩葉薄紙輕飄飄的飛去,猶如被一陣風(fēng)送過去一般,薄紙上
    無所使力,推紙及遠(yuǎn),實(shí)比投擲數(shù)百斤大石更難,眾人無不欽服。
    黃蓉甚是得意,悄聲向郭靖道:“靖哥哥,我爹爹的功夫怎樣?”郭靖道:“令尊的武
    功出神入化。蓉兒,你回去之后,莫要貪玩,好好跟著學(xué)。”黃蓉急道:“你也去啊,難道
    你不去?”郭靖道:“我要跟著我?guī)煾浮_^些時候我來瞧你。”黃蓉大急,緊緊拉住他手,
    叫道:“不,不,我不和你分開。”郭靖卻知在勢不得不和她分離,不禁心中凄然。陸乘風(fēng)
    接住白紙,依稀見得紙上寫滿了字。陸冠英從莊丁手里接過火把,湊近去讓父親看字。陸乘
    風(fēng)一瞥之下,見兩張紙上寫的都是練功的口訣要旨,卻是黃藥師的親筆,二十年不見,師父
    的字跡更加遒勁挺拔,第一葉上右首寫著題目,是“旋風(fēng)掃葉腿法”六字。陸乘風(fēng)知道“旋
    風(fēng)掃葉腿”與“落英神劍掌”俱是師父早年自創(chuàng)的得意武技,六個弟子無一得傳,如果昔日
    得著,不知道有多歡喜,現(xiàn)下自己雖已不能再練,但可轉(zhuǎn)授兒子,仍是師父厚恩,當(dāng)下恭恭
    敬敬的放入懷內(nèi),伏地拜謝。黃藥師道:“這套腿法和我早年所創(chuàng)的已大不相同,招數(shù)雖是
    一樣,但這套卻是先從內(nèi)功練起。你每日依照功法打坐練氣,要是進(jìn)境得快,五六年后,便
    可不用扶杖行走。”陸乘風(fēng)又悲又喜,百感交集。黃藥師又道:“你腿上的殘疾是治不好的
    了,下盤功夫也不能再練,不過照著我這功訣去做,和常人一般慢慢行走卻是不難,
    唉,”他早已自恨當(dāng)年太過心急躁怒,重罰了四名無辜的弟子,近年來潛心創(chuàng)出這“旋
    風(fēng)掃葉腿”的內(nèi)功秘訣,便是想去傳給四名弟子,好讓他們能修習(xí)下盤的內(nèi)功之后,得以回
    復(fù)行走。只是他素來要強(qiáng)好勝,雖然內(nèi)心后悔,口上卻不肯說,因此這套內(nèi)功明明是全部新
    創(chuàng),仍是用上一個全不相干的舊名,不肯稍露認(rèn)錯補(bǔ)過之意;過了片刻,又道:“你把三個
    師弟都去找來,把這功訣傳給他們罷。”陸乘風(fēng)答應(yīng)一聲:“是。”又道:“曲師弟和馮師
    弟的行蹤,弟子一直沒能打聽到。武師弟已去世多年了。”黃藥師心里一痛,一對精光閃亮
    的眸子直射在梅超風(fēng)身上,她瞧不見倒也罷了,旁人無不心中惴惴。黃藥師冷然道:“超
    風(fēng),你作了大惡,也吃了大苦。剛才那裘老兒咒我死了,你總算還哭出了幾滴眼淚,還要替
    我報仇。瞧在這幾滴眼淚份上,讓你再活幾年罷。”
    梅超風(fēng)萬料不到師父會如此輕易的便饒了自己,喜出望外,拜倒在地。黃藥師道:
    “好,好!”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三掌。梅超風(fēng)突覺背心微微刺痛,這一驚險些暈去,顫
    聲叫道:“恩師,弟子罪該萬死,求你恩準(zhǔn)現(xiàn)下立即處死,寬免了附骨針的苦刑。”她早年
    曾聽丈夫說過,師父有一項(xiàng)附骨針的獨(dú)門暗器,只要伸手在敵人身上輕輕一拍,那針便深入
    肉里,牢牢釘在骨骼的關(guān)節(jié)之中。針上喂有毒藥,藥性卻是慢慢發(fā)作,每日六次,按著血脈
    運(yùn)行,叫人遍嘗諸般難以言傳的劇烈苦痛,一時又不得死,要折磨到一兩年后方取人性命。
    武功好的人如運(yùn)功抵擋,卻是越擋越痛,所受苦楚猶似火上加油,更其劇烈。但凡有功夫之
    人,到了這個地步,又不得不咬緊牙關(guān),強(qiáng)運(yùn)功力,明知是飲鴆止渴,下次毒發(fā)時更為猛
    惡,然而也只好擋得一陣是一陣了。梅超風(fēng)知道只要中一枚針已是進(jìn)了人間地獄,何況連中
    三枚?抖起毒鞭猛往自己頭上砸去。黃藥師一伸手,已將毒鞭搶過,冷冷的道:“急甚么?
    要死還不容易!”
    梅超風(fēng)求死不得,心想:“師父必是要我盡受苦痛,決不能讓我如此便宜的便死。”不
    禁慘然一笑,向郭靖道:“多謝你一刀把我丈夫殺了,這賊漢子倒死得輕松自在!”黃藥師
    道:“附骨針上的藥性,一年之后方才發(fā)作。這一年之中,有三件事給你去做,你辦成了,
    到桃花島來見我,自有法子給你拔針。”梅超風(fēng)大喜,忙道:“弟子赴湯蹈火,也要給恩師
    辦到。”黃藥師冷冷的道:“你知道我叫你做甚么事?答應(yīng)得這么快?”梅超風(fēng)不敢言語,
    只自磕頭。黃藥師道:“第一件,你把《九陰真經(jīng)》丟失了,去給找回來,要是給人看過
    了,就把他殺了,一個人看過,殺一個,一百個人看過,殺一百個,只殺九十九人也別來見
    我。”眾人聽了,心中都感一陣寒意。江南六怪心想:“黃藥師號稱‘東邪’,為人行事真
    是邪得可以。”只聽他又道:“你曲、陸、武、馮四個師兄弟,都因你受累,你去把靈風(fēng)、
    默風(fēng)找來,再去查訪眠風(fēng)的家人后嗣,都送到歸云莊來居住。這是第二件。”梅超風(fēng)一一應(yīng)
    了。陸乘風(fēng)心想:“這件我可去辦。”但他知道師父脾氣,不敢插言。黃藥師仰頭向天,望
    著天邊北斗,緩緩的道:“《九陰真經(jīng)》是你們自行拿去的,經(jīng)上的功夫我沒吩咐教你練,
    可是你自己練了,你該當(dāng)知道怎么辦。”隔了一會,說道:“這是第三件。”梅超風(fēng)一時不
    明白師父之意,垂首沉思片刻,方才恍然,顫聲道:“待那兩件事辦成之后,弟子當(dāng)把九陰
    白骨爪和摧心掌的功夫去掉。”
    郭靖不懂,拉拉黃蓉的衣袖,眼色中示意相詢。黃蓉臉上神色甚是不忍,用右手在自己
    左手手腕上一斬。郭靖這才明白:“原來是把自己的手?jǐn)亓恕!毙南耄骸懊烦L(fēng)雖然作惡多
    端,但要是真能悔改,何必刑罰如此慘酷?倒要蓉兒代她求求情。”正在想這件事,黃藥師
    忽然向他招了招手,道:“你叫郭靖?”郭靖忙上前拜倒,說道:“弟子郭靖參見黃老前
    輩。”黃藥師道:“我的弟子陳玄風(fēng)是你殺的?你本事可不小哇!”郭靖聽他語意不善,心
    中一凜,說道:“那時弟子年幼無知,給陳前輩擒住了,慌亂之中,失手傷了他。”
    黃藥師哼了一聲,冷冷的道:“陳玄風(fēng)雖是我門叛徒,自有我門中人殺他。桃花島的門
    人能教外人殺的么?”郭靖無言可答。黃蓉忙道:“爹爹,那時候他只有六歲,又懂得甚么
    了?”黃藥師猶如不聞,又道:“洪老叫化素來不肯收弟子,卻把最得意的降龍十八掌傳給
    了你十五掌,你必有過人的長處了。要不然,總是你花言巧語,哄得老叫化歡喜了你。你用
    老叫化所傳的本事,打敗了我門下弟子,哼哼,下次老叫化見了我,還不有得他說嘴的
    么?”黃蓉笑道:“爹,花言巧語倒是有的,不過不是他,是我。他是老實(shí)頭,你別兇霸霸
    的嚇壞了他。”
    黃藥師喪妻之后,與女兒相依為命,對她寵愛無比,因之把她慣得甚是嬌縱,毫無規(guī)
    矩,那日被父親責(zé)罵幾句,竟然便離家出走。黃藥師本來料想愛女流落江湖,必定憔悴苦
    楚,哪知一見之下,卻是嬌艷猶勝往昔,見她與郭靖神態(tài)親密,處處回護(hù)于他,似乎反而與
    老父生分了,心中頗有妒意,對郭靖更是有氣,當(dāng)下不理女兒,對郭靖道:“老叫化教你本
    事,讓你來打敗梅超風(fēng),明明是笑我門下無人,個個弟子都不爭氣”黃蓉忙道:“爹,
    誰說桃花島門下無人?他欺梅師姊眼睛不便,掌法上僥幸占了些便宜,有甚么希罕?你倒教
    他綁上眼睛,跟梅師姊比劃比劃看。女兒給你出這口氣。”縱身出去,叫道:“來來,我用
    爹爹所傳最尋常的功夫,跟你洪七公生平最得意的掌法比比。”她知郭靖的功夫和自己不相
    上下,兩人只要拆解數(shù)十招,打個平手,爹爹的氣也就消了。郭靖明白她的用意,見黃藥師
    未加阻攔,說道:“我向來打你不過,就再讓你揍幾拳罷。”當(dāng)即走到黃蓉身前。黃蓉喝
    道:“看招!”纖手橫劈,颼颼風(fēng)響,正是落英神劍掌法中的“雨急風(fēng)狂”。郭靖便以降龍
    十八掌招數(shù)對敵,但他愛惜黃蓉之極,哪肯使出全力?可是降龍十八掌全憑勁強(qiáng)力猛取勝,
    講到招數(shù)繁復(fù)奇幻,豈是落英神劍掌法之比,只拆了數(shù)招,身上連中數(shù)拳。黃蓉要消父親之
    氣,這幾掌還是打得真重,心知郭靖筋骨強(qiáng)壯,這幾下還能受得了,高聲叫道:“你還不服
    輸?”口中說著,手卻不停。
    黃藥師鐵青了臉,冷笑道:“這種把戲有甚么好看?”也不見他身子晃動,忽地已然欺
    近,雙手分別抓住了兩人后領(lǐng)向左右擲出。雖是同樣一擲,勁道卻大有不同,擲女兒的左手
    只是將她甩出,擲郭靖的右手卻運(yùn)力甚強(qiáng),存心要重重摔他一下。郭靖身在半空使不出力,
    只覺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但腳跟一著地,立時牢牢釘住,竟未摔倒。
    他要是一交摔得口腫面青,半天爬不起來,倒也罷了。這樣一來,黃藥師雖然暗贊這小
    子下盤功夫不錯,怒氣反而更熾,喝道:“我沒弟子,只好自己來接你幾掌。”郭靖忙躬身
    道:“弟子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和前輩過招。”黃藥師冷笑道:“哼,和我過招?諒你
    這小子也不配。我站在這里不動,你把降龍十八掌一掌掌的向我身上招呼,只要引得我稍有
    閃避,舉手擋格,就算是我栽了,好不好?”郭靖道:“弟子不敢。”黃藥師道:“不敢也
    要你敢。”郭靖心想:“到了這步田地,不動手萬萬不行,只好打他幾掌。他不過是要借力
    打力,將我反震出去,我摔幾交又有甚么?”黃藥師見他尚自遲疑,但臉上已有躍躍欲試之
    色,說道:“快動手,你不出招,我可要打你了。”郭靖道:“既是前輩有命,弟子不敢不
    遵。”運(yùn)起勢子,蹲身屈臂,畫圈擊出一掌,又是練得最熟的那招“亢龍有悔”。他既擔(dān)心
    真的傷了黃藥師,也怕若用全力,回?fù)糁畡乓脖仄娲螅且灾皇沽肆闪Α_@一掌打到黃藥
    師胸口,突覺他身上滑不留手,猶如涂滿了油一般,手掌一滑,便溜了開去。
    黃藥師道:“干嗎?瞧我不起么?怕我吃不住你神妙威猛的降龍掌,是不是?”郭靖
    道:“弟子不敢。”這第二掌“或躍在淵”,卻再也不敢留力,吸一口氣,呼的一響,左掌
    前探,右掌倏地從左掌底下穿了出去,直擊他小腹。黃藥師道:“這才像個樣子。”當(dāng)日洪
    七公教郭靖在松樹上試掌,要他掌一著樹,立即使勁,方有摧堅(jiān)破強(qiáng)之功,這時他依著千練
    萬試過的法門,指尖微微觸到黃藥師的衣緣,立時發(fā)勁,不料就在這勁已發(fā)出、力未受著的
    一瞬之間,對方小腹突然內(nèi)陷,只聽得喀的一聲,手腕已是脫臼。他這掌若是打空,自無關(guān)
    礙,不過是白使了力氣,卻在明明以為擊到了受力之處而發(fā)出急勁,著勁的所在忽然變得無
    影無蹤,待要收勁,哪里還來得及,只感手上劇痛,忙躍開數(shù)尺,一只手已舉不起來。
    江南六怪見黃藥師果真一不閃避,二不還手,身子未動,一招之間就把郭靖的腕骨卸脫
    了臼,又是佩服,又是擔(dān)心。只聽黃藥師喝道:“你也吃我一掌,教你知道老叫化的降龍十
    八掌厲害,還是我桃花島的掌法厲害。”語聲方畢,掌風(fēng)已聞。郭靖忍痛縱起,要向旁躲
    避,哪知黃藥師掌未至,腿先出,一撥一勾,郭靖撲地倒了。
    黃蓉驚叫:“爹爹別打!”從旁竄過,伏在郭靖身上。黃藥師變掌為抓,一把拿住女兒
    背心,提了起來,左掌卻直劈下去。江南六怪知道這一掌打著,郭靖非死也必重傷,一齊搶
    過。全金發(fā)站得最近,秤桿上的鐵錘徑擊他左手手腕。黃藥師將女兒在身旁一放,雙手任意
    揮灑,便將全金發(fā)的秤桿與韓小瑩手中長劍奪下,平劍擊秤,當(dāng)啷一響,一劍一秤震為四
    截。陸乘風(fēng)叫道:“師父!”想出言勸阻,但于師父積威之下,再也不敢接下口去。
    黃蓉哭道:“爹,你殺他罷,我永不再見你了。”急步奔向太湖,波的一聲,躍入了湖
    中。黃藥師驚怒交集,雖知女兒深通水性,自小就常在東海波濤之中與魚鱉為戲,整日不上
    岸也不算一回事,但她這一去卻不知何日再能重見,飛身搶到湖邊,黑沉沉之中,但見一條
    水線筆直的通向湖心。黃藥師呆立半晌,回過頭來,見朱聰已替郭靖接上了腕骨所脫的臼,
    當(dāng)即遷怒于他,冷冷的道:“你們七個人快自殺罷,免得讓我出手時多吃苦頭。”
    柯鎮(zhèn)惡橫過鐵杖,說道:“男子漢大丈夫死都不怕,還怕吃苦?”朱聰?shù)溃骸敖狭?br/>     已歸故鄉(xiāng),今日埋骨五湖,尚有何憾?”六人或執(zhí)兵刃,或是空手,布成了迎敵的陣勢。郭
    靖心想:“六位師父哪里是他的敵手,只不過是枉送了性命,豈能因我之故而害了師父?”
    急忙縱身上前,說道:“陳玄風(fēng)是弟子殺的,與我眾位師父無干,我一人給他抵命便了。”
    隨又想到:“大師父、三師父、七師父都是性如烈火,倘若見我喪命,豈肯罷手?必定又起
    爭斗,我須獨(dú)自了結(jié)此事。”當(dāng)下挺身向黃藥師昂然說道:“只是弟子父仇未報,前輩可否
    寬限一個月,三十天之后,弟子親來桃花島領(lǐng)死?”黃藥師這時怒氣漸消,又是記掛著女
    兒,已無心思再去理他,手一揮,轉(zhuǎn)身就走。
    眾人不禁愕然,怎么郭靖只憑這一句話,就輕輕易易的將他打發(fā)走了?只怕他更有厲害
    毒辣手段,卻見他黑暗之中身形微晃,已自不見。陸乘風(fēng)呆了半晌,才道:“請各位到后堂
    稍息。”梅超風(fēng)哈哈一笑,雙袖揮起,已反躍出丈余之外,轉(zhuǎn)身也沒入了黑暗之中。陸乘風(fēng)
    叫道:“梅師姊,把你弟子帶走罷。”黑暗中沉寂無聲,梅超風(fēng)早已去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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