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61
茫茫非洲大草原,動物成群聚集在河邊喝水,長頸鹿,斑馬,犀牛,角馬……吃飽了的獅子在草叢里睡覺,獵豹趴在樹枝上打盹兒。
草叢里蚊蟲撲閃。
程迦戴著帽子,穿著‘迷’彩服,踩著高幫的靴子,跟在彭野身后不遠。
同行的有當地的管理隊和護衛隊,全是黑人,隊長叫摩根。
程迦聽他和彭野講著近幾年保護區的盜獵情況,他們竭盡全力,可動物仍頻繁被屠殺,以大象和犀牛為主。
程迦來過非洲,但去的是中部的‘私’人保護區。克魯格保護區有一百多年歷史。有人保護,大象和犀牛的數量和種量都在銳減。無法想象沒有保護區,非洲的野生動物境遇會如何。
沒過一會兒,前邊遇到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圍著一只犀牛奔來跑去。犀牛在發怒,朝人攻擊。白大褂們飛跑躲閃,四下逃開。
犀牛跑了不一會兒,搖搖晃晃,轟然倒塌。
原來在給它打麻‘藥’。
一只小犀牛在媽媽身邊繞圈圈,急得橫沖直撞,被幾個工作人員拿網套住。
彭野他們走過去看。工作人員拿著小桶粗的針管,給犀牛角內注‘射’液體,把它染成紫紅‘色’。
程迦走去彭野身邊,沉聲問:“這是干什么?”
“給犀牛角注‘射’毒素。”
“毒?”
“新研發的,人接觸了對身體有害,但對犀牛無害。”
“為了不讓人盜獵?”
“對。毒素里添了顏料,帶紫紅‘色’的就是有毒的犀牛。”
母犀牛很痛苦,一汪眼淚順著眼角淌下來。小犀牛擔心媽媽,急得在網里拼命掙扎,拖著三個高大強壯的黑人在草地上滑。
程迦盯著,問:“很疼?”
“疼,但保命要緊。”
一行人沒有久留,繼續往前走。
程迦抱著相機拍照,忽然,她在鏡頭里發現異樣。抬頭,她望見了禿鷹。
遠方天空,多只黑‘色’的大鳥在空中盤旋。
和在可可西里一樣,這是有大型或大量動物死亡的標識。
摩根也發現了成群的禿鷹,罵了句:“該死。”
一行人趕過去,在低矮的灌木叢里找到一頭巨大的非洲象,象牙連同整個面部被割掉,‘露’出黑紅的血‘肉’和巨大的森白的頭骨。
“切掉面部是為了保存完整的象牙根。”摩根對彭野說,“大象和犀牛被取走象牙和犀牛角后,一般都不會立即死去,然后,活活疼死。”
摩根說,母象的象牙比公象小很多,但盜獵者不會放過,有時甚至屠殺剛長出牙的小象。
腐臭味招來大量蚊蠅。
程迦走過去拍照,剛才巨大象身遮擋著,繞過了才發現還有一頭小象,奄奄一息了,還拿鼻子纏著媽媽的尾巴。
摩根查看后說它很幸運,如果鬣狗群來了,小家伙會被咬死吃掉。
他指著周圍的大象腳印,告訴彭野和程迦,大象是一種非常講感情的動物,這頭母象死后,族群的大象們在周圍守護了至少四五天,不讓禿鷹鬣狗咬食,然后才離去。大象還會撫‘摸’死去同伴的尸骨,為他們哀悼。
程迦問:“為什么不帶小象走?”
“小象不肯離開媽媽。”摩根看著那可憐的孩子,道,“這頭大象是族群里的長者,掌握著一個族群尋找水源養育后代的所有經驗,她死了,對整個族群是極大的打擊。”
隊員們把小象抬起來放進籠子,奄奄的象寶寶拿鼻子揪住媽媽的尾巴不放,張開嘴,發出一聲撕人心肝的悲鳴。
程迦從未聽過大象叫,回頭望那只象寶寶,在它烏黑的大眼睛里看到滾滾的淚水。
動物不會說話,所以人聽不到;
可動物是會流淚的,只是人依然看不到。
程迦別過頭去,見一個黑人小伙子紅了眼眶。她想到了尼瑪,走過去問:“小象救得活么?”
小伙子用蹩腳的英語說:“存活率不高,他們很多會不吃不喝,慘叫,撞籠子,撞墻。”
“為什么?”
“因為想媽媽呀。”
大象是有感情的,親人朋友的缺失會讓他們患上嚴重的創傷后應‘激’障礙癥。
世界各地的大象孤兒院數不勝數,少部分幫助小象走出心理‘陰’影,大部分把它們當作吸引游客的招財樹。
小象被關進籠子里,垂頭趴著,沒什么生氣。
它很快被帶走,一行人開始戴手套穿鞋套,搬出工具,像對待犯罪現場一樣檢測腳印,纖維,彈殼,子彈。
程迦這才明白彭野此行的目的。
克魯格不僅最早把盜獵列為犯罪,還在這一層面上往前邁了一大步。他們把每一次殺戮視為謀殺和犯罪現場,提取彈道和犯罪者遺留的諸如腳印指紋衣服纖維‘毛’發皮脂等信息,列入數據庫;同時把被害動物的dna等生物信息也保存起來。
這樣,有朝一日,追回丟失的象牙和犀牛角,就能知道這是哪頭大象和犀牛身上的;
有朝一日,抓到盜獵分子,就能找到是哪桿槍進行殺戮,哪個人開了槍。
即使不是現場抓獲,這些犯罪證據也能將罪犯送入審判庭。
他們把動物當人對待。
而可可西里保護區目前并沒有這一舉措。
所以彭野來了。
**
一天的考察結束,往回走時,彭野仍和摩根討論著。
程迦在拍照的間隙,偶爾會看他,他一身‘迷’彩服,背影高大,英氣十足。他認真說話時會習慣‘性’地微微皺眉,側臉棱廓分明。
他也不知怎么,在說話的間隙會時不時回頭瞄一眼,看看她,神‘色’不變,又轉頭繼續說話。
往回走的路上,程迦想了很多。這段時間以來,她的內心是平靜的。
以前,她一直是個進攻者。冷漠疏離的外表是她進攻的武器。她想創造自己的世界,走自己的節奏,過上隨心所‘欲’的刺‘激’的生活。
可漸漸,她從彭野身上看到了一種不一樣的力量,防守的力量。
看似枯燥,寂寞,平庸,卻是責任,決心,和堅守。
她想,她應該學他,做一個防守者,不再消耗,保守本心,在自然中獲得寧靜與沉淀。
**
走到半路,彭野落到后邊來,到程迦身邊,低頭問:“累么?”
程迦:“我睡了大半天才出來的。”
他笑了笑,又走到前邊去了。
等到和保護隊的人分開,回到住處爬樓梯去房間時,程迦問:“你從什么時候開始關注這件事?”
“幾年前。”
“把這個借鑒回去,難度大么?”
“沒錢沒人沒時間。”
程迦:“那怎么辦?”
彭野:“找上頭撥款,拉贊助收捐款。”
“你們那兒慈善捐款多么?”
“很少。關注度不大,沒什么宣傳效應,企業都不情愿把錢往這兒捐。”
程迦默了,隔一會兒,說:“攝影展的錢過段時間會轉給保護區。”
彭野“嗯”一聲,剛要說什么,程迦一皺眉,捂著嘴別過頭去,像要嘔吐。往復幾下,臉‘色’發白。
彭野握住她手腕,拍她后背:“怎么了?”
程迦搖搖頭:“有點兒反胃,沒事兒。”
彭野微微皺眉,想了想,說:“這邊到傍晚了氣溫低,你衣服穿少了。”說著,握緊她有些發涼的手。
程迦似有隱憂,垂著眼,也想了想,說:“嗯,或許受涼了。”
回到房間,程迦還是一陣惡心,跑去洗手間嘔吐。
彭野見狀,重新穿上衣服,說:“去看醫生。”
程迦卻不肯,鉆‘床’上躺著,縮進被子捂住口鼻:“睡一覺就好了。”
彭野沒料她也會跟孩子一樣犯脾氣,伏‘床’上‘摸’她額頭,問:“有沒有別的地方不舒服?”
“沒。”程迦闔著眼睛,沒什么力氣的樣子,“今天走累了,還有點兒水土不服。我上次來非洲也這樣。休息就好了。”
彭野掀開被子把她身上翻來覆去檢查一遍,看有沒有毒蟲叮咬的地方,確定沒了,讓她好好休息。自己還是連夜出了趟‘門’買了治水土不服的‘藥’,程迦卻不吃,幾乎要吵起來。
彭野擰不過她,晚上兩人早早睡了。
到了第二天,程迦身上輕微發燙,仍是不肯下‘床’。彭野叫來醫生,說是水土不服,沒什么問題,也開了‘藥’。
接下來幾天,程迦沒跟彭野出‘門’,留在屋里休息。她說吃了‘藥’,情況好轉了。
直到有天晚上,彭野回來得早,進‘門’時意外聽見程迦的嘔吐聲,走進洗手間就撞見她把‘藥’沖進下水道。
彭野站在‘門’邊,臉‘色’微變。
程迦察覺到,回頭見了彭野,她若無其事站起身,走過他身邊,坐到‘床’邊。
彭野回頭,略微惱怒:“解釋一下。”
程迦嗓子有點啞,冷淡道:“不想吃。”
彭野皺眉:“這是任‘性’的時候?”
程迦扭頭望著窗外的樹林,面無表情。
“說話都沒力氣了。”彭野拿了‘藥’,倒杯水,過去她面前,“吃了‘藥’才會好。”
程迦無端煩躁,打他的手:“說了不吃。”
彭野手心的‘藥’灑在地板上,水也出來,潑濕了他的手腕。他抿緊嘴‘唇’,低頭看她,她倒恢復了淡漠平定的樣子。
他問:“這兩天你原本的‘藥’也沒吃?”方妍開的‘藥’。
程迦垂著眼坐在‘床’邊,也知道觸怒了他,就冷靜地等著他發火。
房間里安安靜靜的,外邊的風吹進來。彭野轉身去把水杯放好。程迦看他一眼,他剛好回頭在看她。
她別過眼睛去,他又走回來,彎腰把‘藥’粒撿起扔進垃圾桶。
撿完了,彭野來她腳邊蹲下,仰望她。
兩人都沒說話。
他握住她的雙手,拇指肚撫著手背,問:“一個人困在家里很無聊。再一天就回去了。抱歉,你生病,我也不能陪著照顧你。”
程迦默了半刻,低聲道:“回去就好了,我不想吃‘藥’。”
“那就不吃。”
**
彭野的考察之行很快結束,程迦的身體沒好轉也沒惡化。
兩人從約翰內斯堡回去。
過安檢后,程迦去了趟洗手間,彭野等待的時候,看見對面‘精’致堂皇的鉆石店,一世界白燦燦的光。
南非鉆石,世界聞名。
彭野看著,不經意咬起了嘴‘唇’。
他所有積蓄都準備用來給保護站建立保護區現場勘查小組。
他看了一會兒,從塑料袋里拿瓶水來喝,卻意外抓出一張小票。
無意間一瞥,彭野看見了stk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