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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上房仙兒

    ……
    爸爸從最初的斗志勃勃,到后面萎靡不振,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讓我看在了眼里。
    我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因為看先生這些天,面對的不僅僅是我身體的問題,還有一系列的倒霉事兒,就說爸爸那小轎車,不是等紅燈時被后面車忽然追尾,就是在轉彎時被不遵守交通規則的三驢蹦子生懟。
    連停的好好的,還能被路人拿著小石子在車身繞圈刮劃。
    擱鈑金漆面兒作畫。
    爸爸心臟病差點沒氣出來。
    開車上路遇到意外算他不謹慎,停車位里招誰惹誰了!
    一查監控,發現劃車的是個無業游民。
    四十多歲的男人。
    精神不太好。
    被逮住后男人還掙扎著朝我大喊,“你們抓我干什么!抓她!她是地獄的惡鬼!她不應該活著,她坐的車都有惡臭!我刮車是在給閻王大老爺通風報信兒!小鬼快來勾走她的魂兒!閻王大老爺呀!快派陰差抓她!!”
    “把嘴閉上!!”
    抓他的人怒斥,“把你家屬找來!!”
    我站在原地,想沖過去大喊說我不臭!為什么要被勾魂!
    終究沒有動,看這個陌生的‘瘋子’被帶走,最后得出的結果就是他手欠兒,劃車純閑的。
    也是。
    總不能讓警|檫在調查卷宗上寫——‘作案人劃車的目的是要給閻王老爺報信抓走車主小女兒’。
    最后他們問爸爸愿不愿意私下調解。
    爸爸已經被折磨的徹底麻木。
    看著驚心養護的怕薩特在短短半個月時間就被禍禍的面目全非,他壓抑在谷底的心情最后居然迸發出一絲苦笑,同意調解,沒去追究劃車人的責任。
    當然,追究也沒用,精神不好沒整。
    簡單修了修。
    從臨海開來時還锃光瓦亮的車,如今跟臨近報廢一樣哼哧帶喘的載著我繼續出入各個先生家。
    還是要感謝三姑認識的廟里大師父。
    爸爸后面帶我又去了一趟。
    一來是想求大師父再幫幫我,二來,是看看車子。
    出門刮碰事兒小,一旦出現嚴重車禍,得給我們爺倆直接送走。
    和尚仍然拒絕幫我看事兒,看我的眼神滿是悲憫,車子的問題倒是愿意幫忙解決。
    他用寺廟里的香灰混合朱砂墨水,讓爸爸將保險杠卸下來,在里面寫上了經文,然后又在四個輪胎的輪轂內側,書寫了小小的梵文咒,隨后便繞著車子誦經加持。
    和尚告訴爸爸,日后或許還會有小刮小碰,但不用擔心傷及性命。
    此法同我身上的護身符時效一致,讓我爸爸抓緊時間,找尋驅魔的術士。
    說完和尚就走了。
    爸爸在原地一琢磨,和尚贈我護身符時就說保三個月,這都過去半個月了,那就剩兩個半月了!
    時間有限,爸爸立馬帶我又繼續聯絡下一個先生了!
    回到家,小喬叔叔就給爸爸來了電話,跟我搭話的女人查清楚了,的確已經死了十多年,南方人,原籍跟我家隔了五六個省,死因是跳河自殺,生前受過刺激,精神異常,年紀輕輕就沒了。
    爸爸聽得一身冷汗,對上了不是?
    我雖然就只看到一個白影,掛樹上那個不是說看到了一個渾身滴答水的女人?
    沒差了。
    就是這個女人一直搞鬼嚇我。
    她是主謀!
    “不對呀喬兒,我們家你知道,早先在農村,后來搬到臨海,一直就沒離開過,這女的老家跟我們離幾千公里,八竿子挨不著,怎么會從墳堆里蹦出來,還纏上我姑娘了!”
    爸爸一臉憋屈!
    實在沒處兒說理了!
    “梁哥,你問我還不如問先生呢。”
    小喬叔叔滿是無奈,“我都要被你這事兒嚇出毛病了,干了這么久工作,頭回查監控能看到一個大活人突然消失,不過……”
    他壓了壓聲音兒,“這世間無奇不有,趕上了,就找專門處理的人,盡快解決,這種事太忌諱,群眾要是知道死了十多年的人都能蹦跶出來,媒體首先爆炸,我這就沒法交代了,現在監控已經被我處理了,我朋友那邊我也打好招呼了,梁哥,剩下的事兒,你抓緊辦,別讓我小侄女再出啥事兒了。”
    掛斷前小喬叔叔又說了車禍,“梁哥,車禍跟栩栩的事兒沒關系,就是兩輛外地車來臨海不熟悉路況撞到了,雙方車主早就協商解決完了,你別再多心,重點是那個女人,邪門啊。”
    “哎,謝謝你了喬兒。”
    爸爸連聲道謝,事兒到今天,算白了一半。
    至少清楚我是被個跳河死的女鬼纏上了!
    但是先生找了一個又一個,沒能將我看好的,媽媽在家都跟著病情加重。
    奶奶更是天天鬧著想我,問我啥時候考核結束,爸爸怕捂不住,愈發的郁悶。
    “媽,我挺好的,護身符保佑著呢。”
    晚上,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跟媽媽通電話,“先生爸還在找,肯定會找到的,你別急,奶奶那邊我知道,我不給她去電話,嗯,你放心吧,我吃飯很好,每頓都能吃兩碗呢,沒吃垃圾食品,都是爸爸給我做的,沒發燒,身體可好了,現在我都能連續兩次單足轉體依柳辛七百二呢,嘿嘿,媽,我沒逗你……”
    爸爸俯身在茶幾上的本子上做著記錄,筆下一頓,直直的看了過來。
    我說笑了一陣,掛斷電話便沒心沒肺的對上爸爸的眼,“搞定!今晚媽媽能睡個好覺了!”
    “老閨女。”
    爸爸一臉苦澀,“苦了你了。”
    “我不苦,誰叫我倒霉讓臟東西纏上的!”
    我笑了笑,探頭看向爸爸記錄的本子,“爸,我看了多少個先生了?”
    每看一個先生,爸爸就會在本子上記錄下來。
    先生這行當小眾,流動性還有些大,有時候打聽打聽就又找回去了。
    記下來。
    才能避免找重。
    “十六個了。”
    爸爸翻著本子,“京中附近的都打聽遍了,明個爸帶你往關里面走走,聽說很多高手都在深山老林里,多厲害的都有呢。”
    我垂下眼,臨海就屬于北方城市了。
    再往里走,就離家更遠了。
    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家。
    “哎,這個劉穎是誰啊。”
    爸爸翻到本子前面記錄的陌生號碼,“你媽寫得?”
    “啊,那個……”
    我看過去,“是早先在搶救室臨床婆婆的女兒,我不是幫婆婆傳了話嘛,劉姨過來感激,還說我這得找人看看,她說有認識的先生,就給媽媽留了聯系方式,不過那時候媽媽不是找三姑了么,就沒給這個劉姨去過電話。”
    “哦,她認識先生?那我得問問!”
    爸爸拿過手機撥出號碼,“反正已經看了十六了,不差多一個,不行咱就換地兒,我就不信全國都扒拉不出一個能人,活人還能被尿……哎,你好,請問是劉穎女士嗎。”
    電話很快接通,爸爸趕忙自報家門,一聽是我家打去的電話,劉穎很熱心,在電話里問著,“您家小女兒病好了吧。”
    “沒好呢。”
    爸爸嘆口氣,把我看先生的過程大致闡述了一遍,“大妹子,我看你留下了號碼,說認識先生,尋思問問你,不過有一點,可得是厲害的先生,要特別厲害的,纏我女兒的東西不一般,平常的先生會吃大虧的!”
    “是嗎。”
    劉穎很驚訝,頓了頓才道,“我認識的這個先生在農村了,是我家遠房一個親戚,我叫表舅,他是半仙兒,堂子供的是柳仙兒,也叫常仙兒,說是有上千萬的兵馬,多厲害咱就不知道了,這樣,最近我也沒啥事兒,你們要是著急,我就帶你們走一趟,先讓我表舅看了再說。”
    “哎,麻煩你了!”
    “麻煩啥,我真挺感謝你女兒的,虧得她讓我媽好走啦。”
    劉穎和爸爸寒暄了幾句,放下手機爸爸就收好本子,“行了閨女,明個咱再去碰碰運氣。”
    我嗯了聲,心里滋味兒很復雜。
    許是被磨出來了。
    有種看一個算一個的感覺了。
    “爸,那我先回屋。”
    我撐著沙發的扶手要站起來,爸爸過來扶我,“慢點……”
    回到臥室,爸爸就讓我坐在床邊,他拎來醫藥箱,打開后就挽起了我的褲管。
    解開腳腕上的紗布,一股腐臭味兒當即涌了出來。
    我很平靜的看著腳腕,最初的紅包在兩天后就變大變鼓,撓破了里面就流出了膿水,肉開始腐爛,形成了黑黑的洞,爸爸以為是被毒蟲咬了,去了醫院,醫生說這個很像是褥瘡,爛肉剜去后,里面就形成了瘺道,醫生很奇怪,褥瘡怎么會長腳腕上?
    再者我還不是長期臥床的病患。
    醫生建議住院,瘡口一但引發了感染,后果會很嚴重。
    我拒絕了。
    怕住進去,就出不來了。
    爸爸拗不過我,可能他心里也清楚,我這瘡就和家里的車一樣,臟東西搞的鬼,就帶我離開了。
    現在走路一瘸一拐,每天晚上,都是爸爸用針管抽了鹽水給我沖洗瘡口,然后再包扎上,以防感染,所以,他聽到我騙媽媽的話,才會難過,可不騙又不行,要是知道我身上起了爛瘡,媽媽容易急出問題。
    還有三姑,她出院后就被爸爸安排回老家休養了,對外就說是三姑不小心摔了把舌頭磕掉的,好在三姑恢復些后說話沒問題,有點像大舌頭,用點心都能聽清楚。
    我住的房子每晚都會有怪聲,閉上眼就會感覺有人拍窗戶,或是珠子嘩啦啦的灑落滾動,爸爸還聽過客廳倒水的聲響,開燈檢查卻無異樣,他惹急了就大罵幾聲,甚至在屋里揮舞過菜刀,若是讓三姑住回來,怕影響她恢復。
    但家里人都不知道我現在半殘。
    能瞞就瞞吧。
    誰知道誰鬧心。
    所以刮車人大罵車子臭的時候我才沒回嘴。
    當下我的確是臭。
    坐在車里,汽車香水都蓋不住的臭。
    “栩栩,忍著點。”
    我看到鹽水就哆嗦了下,爛肉不疼,但是鹽水沖到瘺道里面很痛,刮骨一樣!
    爸爸一點點幫我清洗,我咬著毛巾,疼到極致時就簌簌流下淚,不是我不堅強,實在太疼了。
    “馬上。”
    爸爸沖洗完就幫我包扎上,“你看,好了,爸快著呢。”
    我點了下頭,用咬著的毛巾擦干眼淚,連帶又給爸爸擦了擦眼,“爸,你又不疼,為什么也流眼淚?”
    “我是被你熏得!”
    爸爸吸了下鼻子,拿過毛巾要去洗,視線掠過我手腕,扯過我手就擼起了袖子,“哎!你胳膊也起紅包了?還兩個!你咋不說呢!!”
    “沒事兒。”
    我想放下袖子,爸爸卻死活不松手,“栩栩,這紅包過幾天就得長大,又會冒膿,你不癢嗎?”
    “癢。”
    我悶悶的,看著小臂上的蚊子包,我知道它們過幾天就會長大,會變成和腳腕上一樣的黑坑,而且,不止爸爸看到的這兩處,我后背也有,肚子也有,后腰也有,腿上也有了……
    加上腳腕的,前后一共十六處了。
    能怎么辦?
    這個東西擦藥也不好,沖洗也不好,告訴爸爸,也是徒增苦惱。
    等等……
    十六處?
    我腦子里‘叮’~的一聲!
    難不成,我每看一個先生,就會長一個包?
    潰爛。
    流膿?
    垂下眼,我握住和尚留給我的護身符——
    找不到厲害的先生,是不是,最后我會像蜂窩煤一樣的爛掉?
    “栩栩?”
    爸爸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想啥呢。”
    “爸。”
    我啞著聲,眼底酸酸的,“要不,咱們先回家吧,我想媽媽。”
    爸爸先是一愣,張嘴就大罵了我一頓,“梁栩栩!你現在回去就等于放棄,你三姑的舌頭白沒了!你媽媽病也不會好了,方大師的腿白折了,那個掛樹上的……算了,那個不提也罷!”
    “栩栩,咱家等于家破人亡啦!”
    爸爸也哭了,“你爹我五十才有的你,這輩子就指望看你長大成人,看你結婚,看你生孩子,你要是走我前頭了,爸爸咋活,咋活呀!”
    “爸,我沒想死。”
    我癟著嘴,:“我就是太想家了。”
    “栩栩,我懂!”
    爸爸抱著我,“堅持堅持!你很快就會好了!咱要活蹦亂跳的回家!”
    哭到最后,我們父女倆像是一種發泄。
    發泄這無端而來的磨難,堆積如山的憋屈。
    次日一早。
    爸爸帶我吃完早飯,就開車去了劉穎大姨家,載著她,直接去她表舅所在的連山村。
    路程蠻遠,要開一上午的車。
    爸爸不停地道著感謝,沒成想劉穎姨還會親自陪著跑一趟。
    “我閑著也是閑著!”
    劉穎姨很開朗,“我老家就連山村的,我媽走后也葬在那了,正好這還要燒七,我回老家住一段時間也省的來回折騰,燒完七七,就等著百日再回了。”
    聊了陣,她從后面探頭看了看我,“多好看的小姑娘呀,我在病房看到時臉上還有點肉呢,這也就一個多月唄,瘦的快脫相了。”
    “還不是折騰的。”
    爸爸搖頭,“大妹子,不瞞你說,磨我姑娘這東西是個死了十多年的女鬼,還是淹水的橫死鬼,咱也不知道咋得罪她了,能耐很大,要是你表舅不能看,可別硬來,這段時間有好些個先生為這事兒受傷了,我們寧愿換人,也不想看誰遭罪。”
    “梁大哥,你怎么知道是死了十多年的?”
    劉穎姨瞪大眼,“對過話了?”
    “哪呀,她要是能出來對話還好了,這東西就會在暗處使壞,先前派別的鬼,后來又一驚一乍的嚇唬人,我是找……”
    爸爸想說喬叔叔,話鋒當即一轉,“栩栩這不前面的先生給算的么,他們鎮不住也會看呀,這些道道啊,我現在都明白點了。”
    “這倒是。”
    劉穎姨點下頭,“我表舅的能耐多大我也不清楚,咱也不能胡吹,不過我表舅不算命,老仙兒兵馬多么,他就專門打邪,看起來倒是對你小女兒的虛癥,能跟那個橫死的女鬼談攏談攏。”
    說話間,她緊了緊鼻子,“哎,梁大哥,你聞沒聞到一股味兒,臭的哄,什么東西爛了。”
    我臉一紅,忙縮了縮腳。
    “啊,是我沒洗澡!”
    爸爸干笑兩聲,“不好意思啊大妹子,最近忙孩子的事兒,我這糟老頭子也顧不上……”
    “沒事沒事!”
    劉穎姨臉上閃過尷尬,:“是我嘴太快,您的確是憔悴不少,我理解,不過大哥,回頭還是洗洗,孩子在旁邊聞到也不好。”
    “嗯,對不住。”
    爸爸訕笑著,忙岔開別的話題,“大妹子,你是在城里做啥工作的?”
    “我啊,嗨,沒啥正式工作,以前在百貨公司做售貨員,后來我媽生病,我就辭職了……”
    大姨很健談,話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了。
    最近一段時間,車內還頭回這么熱鬧。
    一直緊繃的氣息終于松弛了幾分。
    我側臉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十月了,北方的秋天總是很短暫,昨個還泛黃的樹葉,今兒就迎風飄落,蕭瑟的道起別離了。
    心情跟著落葉有些許傷感,我想著一起訓練的隊友,她們又學了哪些動作,又練了哪首曲子?
    我還有機會去觸碰器械,能跳操嗎。
    想著想著,我迷糊的睡了過去,一睜眼,已經到院門口了。
    爸爸和劉穎姨正站在院門口和一個老婦人聊著什么。
    我降下車窗,這村子四周都是山,瓦房錯落有致,裊裊升起的炊煙添著生氣,心頭忽的就愉悅了幾分。
    “舅媽,那表舅什么時候能回來呀?”
    “沒準呀。”
    我回過神,看老婦人擰著眉頭,沖著劉穎姨道,“上午接的電話,那邊急的很,你表舅飯都沒吃就出門了,沒說多久能回來,不過他知道你要來,說是你帶著事主先在咱家里住下,撐死一兩天的,等他回來就能給孩子看了。”
    “這……”
    劉穎姨有些犯愁,看向我爸,“梁大哥,你看這事兒趕得,你要是不嫌棄農村這環境,先在我表舅家湊合……”
    “快別這么說!”
    爸爸擺了擺手,“我就是農村出身,嫌棄啥,再說我老家村里還沒你們這富裕,這大瓦房多好,我就是怕住下給你們添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
    老婦人連忙道,“真是不好意思,穎子昨晚來電話我家那口子就準備好了,沒成想有急活,干這行就這樣,你理解就成……”
    說著她壓低聲音,“我們家有仙兒,穎子說你閨女是撞陰了,住我家,保證啥事兒沒有,肯定能等到我家那口子回來。”
    “這就好。”
    爸爸沒意見了,回頭扶我下車,“栩栩,咱先在這住下,這位是你劉大姨的表舅媽,你就叫舅姥姥。”
    “舅姥姥好。”
    我對著老婦人點了下頭,許是劉穎大姨提前打過招呼,舅姥姥對我沒表現出驚訝,見我下車費勁,她和劉姨立馬過來幫忙,“小閨女兒的腳咋啦。”
    “腳腕上起了瘡。”
    爸爸應了聲,舅姥姥也沒多問,嘴里直念叨著,“正長身體的孩子,那可遭罪了。”
    進了屋,能看出舅姥姥家條件很好,地上都貼著瓷磚,寬敞明亮。
    我坐到炕邊,爸爸又去車里取醫藥箱。
    這幾天他走哪都把醫藥箱帶著,一來應急,二來怕當晚回不了家,沒法給我上藥。
    被我折騰的,爸爸越發的心細了。
    “來,小閨女兒!吃點水果!都咱自家果園種的,可甜!”
    舅姥姥和劉姨一樣熱絡,絲毫沒讓我和爸爸感到局促。
    晚上還熱鬧的一起吃了飯,真給了我一種不是來驅邪而是走親戚的錯覺。
    入夜。
    舅姥姥安排爸爸和我睡在東屋,她和劉姨去了西屋。
    我咬牙換完了紗布,沒敢發出一點聲音,怕吵了人家。
    ‘咚咚咚~咚咚咚~’
    換了陌生地兒有點睡不著,閉眼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到窗戶發出輕輕敲擊的聲音,想叫爸爸,他已經打起了呼嚕。
    ‘咚咚咚~咚咚~’
    玻璃的敲擊聲還在繼續,我悶著不敢動,逼著自己趕緊睡熟,窗外接著響起一記蒼老的女音,“小姑娘,是我啊,小姑娘……”
    很熟悉的聲音!
    我睜開眼,臨床的婆婆!
    “小姑娘,你快來……快來……”
    我隨著她的聲音爬起,拽過外套胡亂穿上,一瘸一拐的走到窗邊,多少還是有點怕,憋了口氣,猛地拉開窗簾!本以為老婆婆的臉會貼在窗戶上,沒想到她是站在院子里,月光很亮,老婆婆就站在院中的位置,似知道我在看她,她沖我招起手,“來,跟我走……快來……快來……”
    “去哪?”
    我問著,邁步打開了房門,到了院里,她一閃身退到了門外,沖我仍是招手,很急的樣子,“快呀……快呀……”
    “哎~”
    我跟著她,奇怪的是腳腕不疼了,心里也不害怕。
    月光明晃晃的照著,村子里特別安靜,我出了大門就奔向了土路,她就在我前方十多米遠的距離處,不停地向我招手,但我就是追不上她!
    “快……快……”
    她還一直催著我,周圍都是樹,我哪哪都分不清,魔怔一樣的想跟緊她,走到一處岔路口,她對著我笑了笑,“小姑娘,你來了連山村,我就再幫你一次,你往前走吧,走左側,會遇到貴人,記住,是貴人……人呀。”
    “啊……”
    我懵著,沒等多問,她就不見了。
    風呼呼的吹過來,我抖擻了幾分,腳腕又開始疼,四處看了看,心顫顫的,不知是要往回走,還是聽老婆婆的話……
    牙一咬,我對著左側路口就一瘸一拐的走去,橫豎都這樣了,沒啥怕的!
    路很窄,我走了沒多會兒就看到前面有個小人兒,背沖我站著,在小路中間,正對著夜空中的月亮,似在祭拜,時不時的還點下頭。
    我停下腳,那是誰家的小孩兒?
    按個頭看,也就四五歲?
    他在干啥?
    我仔細的想看清小孩兒,微微凝神,雙眼倏地睜大——
    媽呀!
    他、他有尾巴!
    是動物!
    轉頭我就要跑,腿腳還不利索,‘小孩兒’似乎感覺到了我,猛地回過身來,整個人居然瞬間就拉長變大,成了一個女人!
    我定在原地,心臟差點從嗓子眼兒蹦出來!
    長這么大,頭回見大變活人!
    腿都軟了!
    女人盤著發髻,衣服也變成了一襲長裙,裙尾隨風飄蕩,聲音清脆明亮,“嘿!你看到我了?”
    “你你你你……”
    “我什么?”
    女人瓜子臉,小紅唇,神態卻是笑著,搖曳著那身裙子,飄飄然的走到我身前,微微俯身,正對著我的眼,“你想說我是什么呀。”
    我牙齒瘋狂的打顫,嘴都瓢了,“你你你你……”
    視線一低,她尾巴尖兒還露在裙擺外面,毛是白色的!
    “說呀。”
    她眼神慍怒了幾分,“我是什么?”
    “你是……你是……”
    我都要被她嚇哭了,喉嚨卡著,大腦一片空白!
    緊張之下,都沒太明白她在問什么,特別懵逼。
    如同在學校參加自然課考試,考卷上畫了個鳥腿,讓我答那是什么鳥!
    大黑天的,我剛才沒離太近,以為她是小孩兒,然后她就忽然變身,現在裙子外就露出一小截長毛的尾巴尖兒,我哪知道她是啥?!
    “說呀。”
    她臉陰沉起來,“說我像什么!說不出來,你就得留在這兒陪我了。”
    “你,你……”
    我磕磕巴巴的看她,“你到底是問我……你像什么,還是……你是什么……”
    “?”
    她細細的雙眉一皺,“我問的有問題?大家都這么問呀!你這個小丫頭,像什么和是什么有區別嗎?!”
    來脾氣了!
    我喉嚨緊著,硬著頭皮道,“區別很大,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可你要說像……你像,你像……”
    她瞇著眼睛,臉不由的貼近我,一副要親上來的樣兒,“嗯?”
    “像……”
    我心一橫,閉上眼大聲道,“我三姑!你像我三姑!!”
    其實我想說你像變魔術的,或是像妖怪,可不知怎么就扯到三姑那了。
    直覺告訴我說像三姑會安全點。
    說別的容易攤事兒!
    “什么?”
    她發了記笑音,“我像你三姑?我怎么會像她?”
    “就是像。”
    聽聲是沒生氣,我乍著膽兒睜開眼,見她臉遠了才稍微順出口氣,“我看過我三姑年輕時的照片,就是尖尖的下巴丹鳳眼,鼻梁細細的,鼻尖很小巧,我媽說她是美人的長相,你很像她,你也是美人,很、很漂亮。”
    實話。
    她拉長變成大人那個過程很驚悚,可她走近了,長相真的很美。
    媚中含威,柔而有嚴。
    脾氣也跟我三姑有一絲絲像,不太好相處的樣子。
    她笑了,微微捂嘴,“那你說說,你三姑是個什么樣的人?”
    “大好人的!”
    這不問我手里了嘛!
    “我三姑她特別優秀,在大城市考了會計證書,還自學了佛法,她對我說,如果我有危難的時候就大喊她的名字,她會來救我,我本來不信的,但是她真來了……”
    我越說越激動,“她念經的聲音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了過來,特別動聽,我還看到了一道金光,可是,可是……”
    眼睛一澀,我就沒聲了。
    “可是什么?”
    “可是……”
    我吸了吸鼻子,垂下眼,“她沒打過那個黑臉鬼,舌頭被黑臉鬼咬下來了,她以后,都不能再特別清晰的說話了,是我不好,我害了她……”
    “你是度了她。”
    女人的聲音柔和下來,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從今以后,她不會多造口業了,心誠至靈,日后她會有大造化的。”
    我怔怔的看向她,“多大造化?能長命百歲嗎?”
    “天機不可泄露。”
    她對著我笑笑,整個人都溫柔了許多,“小姑娘,你幫了我,我可以給你實現個愿望,說吧,說了咱們就兩清了。”
    我幫她什么了?
    沒懂。
    但她沒再嚇唬我,應該不是妖怪臟東西,能變來變去,肯定是什么神仙。
    難不成是先前在那個老奶奶家里聽過的長耳大仙兒?
    兔子仙兒?
    “別胡思亂想了。”
    她像能看穿我心思,“小姑娘,我很忙的,快說愿望。”
    “啊,那讓我三姑的舌頭長出來吧!”
    她有點陰晴不定,我怕不趕緊說她再生氣了!
    “換一個。”
    她簡單直接,我沒猶豫,“那就讓我媽媽身體康復吧,她現在走路還不利索。”
    “再換一個。”
    “讓我爸爸開心點,他這些天……”
    “再換。”
    她不耐煩的都修起指甲了。
    “我大姐一直懷不上孕。”
    “……”
    “我二哥想要生對龍鳳胎!”
    我見她一副忍無可忍準備弄死我的樣兒,求生欲極強的道,“就保佑二嫂生一對……”
    “噗!”
    她忍到極致,居然笑了,這一笑就停不下來,肩膀不停地顫著,咯咯咯的聲音在漆黑靜謐的夜色里來回飄蕩,滲人的緊。
    我看她這樣也不敢動,漲著臉,“那,那我不許了,行不?我想回去睡覺。”
    媽媽呀!
    我太害怕了!
    她笑夠了,清了下嗓子看我,“小姑娘,我在這林子里待了幾百年,你是我遇到過最好玩的,我就問你,你都要死了,還有功夫惦記別人?許你自己,自己,懂不!”
    哎~
    是啊。
    我嚇傻了。
    忘了自己的事兒了。
    “你別生氣,那我許我自己,我想身體快點好,想知道臟東西為什么纏著我,有個黑臉鬼被滅了,可還有個女的很厲害,總是暗中使壞,我要滅了它們,為我三姑報仇,為我媽報仇,為方大師報仇,為……”
    就差說為了正義了,嘰里咕嚕一口氣全說完,“這些愿望可以嗎?”
    “可以。”
    她牽起唇角,眼神很有力量的看我,“小姑娘,你死不了的,不過你要記著,不是臟東西纏著你,而是你丟了東西,吸引了它們來拿走你的精氣。”
    “我丟什么了?”
    我本能的摸兜,尋思她是不是點我,“我丟人了?”
    “很快你就會知道的。”
    她沉下口氣,“你回去后,馬上動身,去北江省大寶縣的鎮遠山,找一個叫沈萬通的人,他有能力救你的命,亦會幫你滅了邪崇,你心頭所有的疑惑,假以時日,他都會一并解開,我會暗中護你周全,讓你這一路平安,去吧。”
    沈萬通?
    名兒有點耳熟呀!
    我見她裙角飄揚,腳底逐漸懸空,準備起飛的樣兒,顧不得細想,忙道,“您直接幫我不可以嗎?”
    她都這么神了!
    會飛啊!
    “我沒工夫,托你的福,本座要去上房報道了。”
    上房?
    我想問你上房干啥啊,房頂被踩了容易漏雨,卻見她身體越飛越高,很快就站在了半空中,剎那而已,她身體就被鑲了層金邊,‘歘’~!一下,在夜色中迸發出五顏六色的光暈!
    “好亮……”
    我被晃得睜不開眼,抬手搭起涼棚,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裙角下的尾巴不見了,站在光圈中的,是一對穿著繡花鞋的腳。
    “小姑娘,既然你說我像你的三姑,以后,你就叫我胡姑姑,他日你有危難,我會再次相助的,有緣再會了——”
    “哎,胡姑姑!我去哪找您相助呀!”
    光亮瞬時消失——
    周圍漆黑一片,回應我的,只有簌簌吹過的冷風,沙沙作響的樹葉枝杈。
    我打了個激靈,害怕的同時還有點發懵,茫茫然似做了場夢。
    她究竟是誰?
    為啥上房?
    說的話是真是假?
    “栩栩啊!”
    回神,我看到爸爸、劉穎姨還有舅姥姥正著急忙慌的朝我跑來,嘴里不停地喊我名字,“小姑娘呀!”
    “我在這里!”
    “你這孩子大晚上瞎跑啥!!”
    爸爸跑上前就扯著我看了圈,見我沒事兒就想揍我,“是不是想嚇死我!”
    “爸,我是……”
    我剛要解釋,舅姥姥就急著開口,“閨女,是不是半夜上廁所遇到啥勾魂的了?勾搭你走出來的?”
    “肯定的!”
    劉姨接茬兒,“丫頭這腳白天走路都費勁的,梁大哥,你閨女肯定是遇到臟東西啦!”
    “不是,聽我說!”
    我打斷他們,呼出口清冷的氣,“是我看到劉姨的媽媽了,那個奶奶,劉姨您先別急,聽我說完,她說讓我跟著她,然后我就走到這里……”
    前后說了一通。
    到胡姑姑金光過后消失了為止。
    “……”
    他們仨有些傻眼的看我,劉姨唇角顫了顫,“我媽百日還沒燒呢,就領著你到這來了?”
    “嗯。”
    我點了下頭,“奶奶是來幫我的,她說有貴人。”
    爸爸緊擰著眉,“栩栩,她是從長尾巴的小孩兒,一下變成大人的?還是古代女人的扮相?”
    “嗯。”
    親眼所見。
    千真萬確。
    “栩栩,她讓我帶你去北江省大寶縣鎮遠山城找一個名叫沈萬通的人?”
    “對的。”
    我想了想,“是去鎮遠山找這個人,她說這個人會幫我,還說我被鬼纏著是丟了東西。”
    “丟啥了?”
    爸爸匪夷了幾秒,隨即哦了聲,“是丟魂兒吧!”
    “不知道。”
    我如實復述,“她就說找到沈萬通就會全明白了。”
    “沈萬通……”
    爸爸撓撓頭,“名這么熟呢……哎呀!我想起來啦!”
    “哎呀!這是討封呀!!”
    爸爸猛地一拍手,舅姥姥也在旁邊激動地拍大腿!
    倆人節奏出奇的一致!
    聲兒大的給我和劉姨都嚇一跳!
    “梁老板你想起啥啦。”
    舅姥姥滿臉振奮的看向爸爸,“你先說你先說……”
    爸爸也被舅姥姥那一聲‘哎呀’整一愣,哦了聲道,“就是我先前帶孩子找過一個姓方的大師,那個方大師沒有搞定我女兒身上的東西,但他的助手表弟,說是有個能人興許會按住這個東西,但當時他就說了個名,我也不知道去哪找,就拉倒了,剛栩栩一提,就是這個沈萬通。”
    對啊!
    爸爸一講我也想起來了。
    小秦說的就是沈萬通呀。
    “舅媽,您剛說什么討封?”
    爸爸轉臉又問舅姥姥,“啥意思?”
    “梁老板,你女兒是遇到成事兒的老仙兒啦,山里的靈物修道最后一步就是找人討口封,問你她像什么,你要說她是人,她就成功了!”
    舅姥姥表情好像中了彩票,“你閨女說對了,助了她的力,她既自稱胡姑姑,八成就是狐仙,狐仙得道,仁慈博愛,法力無邊,是大功德呀!”
    得道?
    我想起爸爸說的那個胡裘故事。
    “舅姥姥,她說是要上房,沒說得道。”
    “哎呀,上房就是上房仙兒,不再是地仙兒啦!!”
    舅姥姥更激動了,“狐仙姑奶奶是在哪個方向消失的?”
    我指了指夜空,“就是飛到比樹高的時候,放完光就沒了。”
    舅姥姥對著我指的方向’噗通’!一聲下跪,連連磕頭,“恭送老仙兒啦!老仙此去,功德無量,造福于人啦!”
    見爸爸和劉姨沒動,舅姥姥很不高興,:“你們還不跟著跪下,這是大喜事,尤其是梁老板,你女兒有救啦!狐仙姑奶奶指點,她馬上就會痊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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