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市的六月是梅雨季,每年這個時候都陰雨靡靡,醫院的窗戶上打著淅瀝瀝的雨水。</br> 大半個窗戶開著,雨傾斜進來,米白地磚上濕潤一片,也吹在墻角那株闊植物的深綠葉片上。</br> 傅星河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腦袋倚著雪白的枕頭。</br> 病床前圍著整個醫院的管理層,護士長怕傅醫生著涼,連忙關上窗戶,又拉下百葉窗。</br> 雨聲消停,靜謐里,窗外光禿禿的景色也陷入沉默。</br> “……你放心!”雷院長站在病床說著話,“上級部門很重視這次醫鬧,人已經關了起來,很快就會走法律程序了,最少也要關個四五年。”這次的醫鬧事件影響太惡劣了,竟然把一個腦外科醫生手給劃傷了!</br> 對一個腦外醫生而言,手是比心臟還要重要的部位。要是恢復不好,傅星河就必須得改行!</br> 這么多年的刻苦攻讀、辛勤工作都將付之東流。</br> 他嘆氣:“你怎么用手去擋呢。”</br> 就在二十八小時以前,傅醫生剛剛完成了一臺長達十個小時的大手術,正從手術室里走出來,交代護士長病患護理要點的時候,一個男子拿著刀突然從旁邊的走道躥了過來,一面喊著“我要你們給我兒子償命”,一面朝離走道最近的護士長刺過去。</br> 護士長被嚇呆了。</br> 傅星河本能地拉開了護士長,自己卻被刺傷了左手手臂,傷口非常深,當場見了骨,血流如注。</br> 誠然是左手,也讓醫院上下都鬧得天翻地覆。傅醫生是什么人啊!他們醫院的頂梁柱!活招牌!手要是受傷了以后還怎么給人做手術?!</br> 如果不是搶救及時,他恐怕手就廢了。</br> 雷院長道:“事已至此,只能好好休息,爭取早點把傷養好了!”</br> 至于能不能再上手術臺,要看傷口愈合的情況了。</br> 雷院長的話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在場不是醫生也在醫院工作多年,普通的醫學常識還是有的,聽著不由心生免死狐悲的感慨,你一言我一語地譴責起那個醫鬧來。</br> “……我們腦外就靠著傅醫生了,他這手受傷了,誰來給病人做手術?!”</br> “今天一個病人就轉院了……說是不讓譚醫生給主刀。”</br> “那醫鬧前些天就沒對勁了,誰放他進來的!”</br> “關幾年怎么能夠?!必須嚴懲!嚴懲!看誰以后還敢來鬧!”</br> 原本安靜的病房充滿了嘈雜的聲音。</br> 傅星河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嘴,英挺的眉眼流露出些許的銳利,明眼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很不喜歡這樣的環境。</br> 這時,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br> 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走了進來。</br> 可能沒有想到病房里有這么多人,他腳步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停了下來,目光微轉,落在了傅星河的身上。</br> “傅醫生,我是林天!”他笑著自我介紹,“閔老師給你煲了湯,托我帶過來——雨大太,教授的花棚榻了,閔老師要在家里等師傅上門修理。”</br> 傅星河非常的意外。</br> 閔老師是滬市實驗高中的老師,但她的丈夫盧漢誠卻是滬市醫科大學的著名教授。她和傅星河的母親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兩人沒有孩子。傅星河讀書的時候,母親常常去國外做訪問學者,父親在衛星發射站研究核物理,他母親就把傅星河托付給教授照顧。閔老師熱心快腸,夫妻倆把傅星河當自己的兒子一般,每個星期必定叫傅星河去喝湯。受了盧教授的影響,傅星河最后做了醫生。</br> 傅星河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都是國內知名學者,專業各自的研究領域,對人情事故頗不耐煩,在別人眼里不免有些清冷。傅星河從小到大都沒有遇以過這樣的熱情,雖然覺得麻煩,卻也知道閔老師好意,先是強忍著性子每周去喝湯,出國之后又每周接聽閔老師的電話,匯報自己的學習工作情況,圣誕節、感恩節還要記得寄明信片給閔老師。</br> 雷院長見傅星河來了朋友,也不好說什么了,只好招呼著一干人等出去,繼續商量怎么處理這個醫鬧,以及傅醫生的醫療方案。</br> 霎時間,病房里只剩下兩個人。林天竭力平靜下來,打開保溫盒。他其實已經在外面徘徊許久了,但是怕飯菜冷了,猶豫著還是鼓著勇氣進來了。“您等下,我先去洗個手。”他知道傅醫生有潔癖,所以哪怕他身上濕了,保溫盒上卻一滴水也沒有。</br> 傅星河望著他的背影,再別過臉去。安靜下來的病房讓他舒服了不少。</br> 略帶潮濕的氣味撲過百葉窗,鉆進呼吸。他靜靜地枕在雪白的枕頭上,腦袋側著,盯著那四層高的保溫盒瞧。那保溫盒干干凈凈,滴水未沾,但眼前人的后背卻濕了,頭發也是濕的信息。讓傅星河猜測他恐怕是把保溫盒護在懷里,淋雨過來的。</br> 林天認真地洗了好幾遍手,保證傅醫生不會覺得有病菌。他還在衛生間里抖掉了身上的雨水。</br> 醫院車位滿了,司機說找位置停車后送他進來,林天卻十分著急。他沒辦法,只能冒雨進來。林天擦了下臉頰上的水珠,有些微濕的發梢滾下來一條水痕,順著鬢角滑下來,他側臉又精致又漂亮,水滑到鎖骨隱沒。</br> 出來后,林天盡職盡責地幫他把保溫盒幾層分開鋪在床頭柜上,傅星河左手受傷,右手扎針。他抬起右手想拿勺子,林天立刻道:“我來吧。”他不敢伸手阻止,只是盯著他的手背,生怕那針頭會突然斷裂。</br> 但傅星河自己不在意,他接過林天端給他的飯,頷首道謝:“麻煩了。”</br> 他只在師母閔秀云那里見過這個人一面,幾乎可以說是陌生人了。他對這個人有些印象,知道他是師母的學生。</br> “沒、沒事。”傅醫生的客氣讓他不太好意思,而他的眼睛始終不離開傅醫生的手背。林天拿起一雙筷子,詢問道:“要不、我給您夾菜吧……那輸液管不夠長……”</br> 傅星河又看了他一眼,生疏道:“麻煩你了。”</br> 林天從嘴角抿出微笑來,他極力管理住自己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和平常一樣。</br> 閔老師手藝好,病號飯清淡,看起來卻是是色香味俱全。他提出要送飯的時候,閔老師還開玩笑要他別偷吃。</br> 林天察言觀色地一筷子一筷子給他夾菜。</br> 他對此生疏,但卻十分仔細,照顧的極為周到。他臉有些紅,像是跑步上樓所累,從剛才進來就開始了,怎么也降溫不下來。</br> 他熱情周到里透著的親昵讓傅星河側目,這樣一個陌生人的關心,來的太孟浪了些。他甚至還知道自己有輕微潔癖。剛才林天去洗手的行為讓他意外極了。</br> 從他進門起,便給傅星河帶來了意外,這意外到現在也沒能削減,反而愈演愈濃。</br> 他極少生病,幾乎未曾這樣躺在病床上,讓別人照顧過。</br> 他們是家大型綜合類三甲醫院,腦外科、精神內科、都是他們院的王牌科室。特別是腦外科,自從享受國務院津貼、斐聲國際的腦外科專家——雷江擔任院長以來,引進了不少腦外科方面的專家,做了幾臺非常成功的腦外科手術,短短的幾年時間內,就讓他們醫院的腦外科享譽全國,甚至在國外都很出名。</br> 而傅星河,就是三年前雷院長親自從美國引來的人才。</br> 他今年二十九歲,五年的醫學院他只用三年就修完了學分,然后以驚人的速度拿到了斯坦福的ph.D。之后他又飛速通過了u.S.M.L.E,留在了斯坦福醫學院,從resident到fellow,再到attending,他只花了短短兩年時間。</br> 那時候他還不到二十四歲。常人需要花費數年的工作,他或許只要四分之一。</br> 而兩年之后他主刀的一項腦外科手術又讓他在國際醫學界初露頭角,成為斯坦福最受人矚目的腦外科醫生。</br> 這樣的一個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光明人生的人,現在卻被醫鬧刺傷了手臂。</br> 林天望著他低垂的冷冽眉眼,一瞬間又被吸進去了。不敢多停留目光,他馬上便移開。生病的人會露出平常少見的一面,通常是脆弱、渴望被人照顧。可這在傅醫生身上行不通,他一如既往的強大,身上氣息使人不由自主地信服。</br> 等他吃完,林天再收拾好一切,他對這些并不熟練,但他卻因為過于小心翼翼,而做的很好。</br> 擦干床頭柜,他們之間徹底無話了。林天是很想說話卻不太敢,他察覺到傅星河對自己似乎毫無興趣,可他卻因為今天和傅醫生說了這么多話,而單純地開心著。</br> “你替我謝謝師母,”他送客道:“林天,謝謝你了。”</br> 林天的失落一轉眼沒了,“您不用那么客氣……”他擺著手,知道自己不能待下去了。林天轉過身,聲音像羽毛一樣降落在空氣里,“傅醫生,再見了……”</br> 傅星河深沉地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動作小心地替自己關上門。他聽師母說過,這是她非常優秀的學生。</br> 闔無一人的病房里,從百葉窗縫隙泄露出來的屬于夕陽的橘色光芒,讓他的線條分明的側臉均勻籠罩上寂寥,沒有在額頭那里厚一分,也沒有在鼻尖那里薄一分。</br> 他讓許多人覺得難以接近的原因,大部分就在這里了。</br> 作者有話要說:ph.D:醫學博士</br> u.S.M.L.E:美國職業醫師資格考試,是通往美國臨床執業的唯一途徑。</br> resident:住院醫師</br> fellow:研究醫師(一些科別沒有,介于前者和后者之間)</br> attending:主治醫師</br> 高亮:作者不是醫學生,所以本文醫療手段不針對地球人……認真你就輸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