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天極度不愿意面對的一個問題。</br> 林天是一個很不喜歡把自己的過往展示在別人面前的人,因為他的過往和他現在這個人是沒關系的,他覺得不需要深究那些過往。可是這些記憶,常常會在某個突然的時候跳出來提醒他曾經發生過什么。譬如今天的雷雨交加,就會提醒他那個像只流浪狗般的雷雨交加夜晚。</br> 可問他這種問題的人是傅星河,他便覺得似乎也沒有那么難以面對了。</br> 傅星河看見他似乎在掙扎,道:“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用說。”他本質上的目的是為了幫林天解開心結,當然,這樣的做法也有可能會起反效果。傅星河雖然不是心理醫生,可他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br> ——或許說出來,對于林天才是解脫。不說的話,日夜壓在心里,冷不丁在某個時候突然炸出冰面,后果是極其慘烈的。</br> 林天心里也知道傅醫生的目的是為了開導自己,他深吸口氣,靠在傅星河的肩頭,慢慢說起來:“我不記得是多久的事了,是我小時候,那時候大概就六、七、八歲。我爸跟我媽吵架了,我從學校回來,我媽卻把我趕出去,不讓我進家門。那天晚上打雷了,大雨滂沱,后來新聞里說那天是滬市一年當中降水量最大的一次降雨。我一開始躲在門廊下,可是夜空上的電閃雷鳴像魔鬼一樣,驅逐著我。我想進家門,但是無論我怎么拍門,都沒有人理我……”</br> “或許是打雷的原因,沒有人聽見我的呼救。”</br> 傅星河聽得心都揪了起來,那么小的孩子,面對這樣冷漠的家庭,他是怎么熬過來的?</br> 林天繼續說:“我無處可去,儲存雜物的木屋也上了鎖,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了狗吠聲。”</br> “是家里的杜賓,我也不記得是誰送給我們家的,就養在院子里,有一個紅色頂的狗房。”</br> “那個狗房相較于別人家的狗房來說要更大一些,那只狗狗似乎也很怕這樣的天氣,它的嗚咽聲比我還要可憐,我為了安慰它,所以就鉆了進去。”</br> 林天沒說自己是因為害怕,他其實一直都不喜歡狗的,因為狗會咬人。那天晚上他其實也是迫不得已,過了那個晚上,他對動物就沒有了之前的那種不愿意靠近的感覺。杜賓犬的毛發很淺,只有很薄一層。林天很小心地抱著它,在它身上汲取溫暖。他的全身和杜賓犬的全身都被涌進來的雨水打濕了,那只狗沒有咬他,沒有驅逐他,反而用舌頭輕輕舔他,這一切都給林天提供了溫暖,讓他不至于無處可去。</br> 林天,他說話的時候伴隨著電影的原聲臺詞,敘述的寥寥數語,通通被擠壓在一個臨界點上,他的口吻不見得多難受,好似把這些都忘光了,可傅星河想到了林天院子里的那個狗房。</br> 紅色頂。</br> “那只被你救了的杜賓犬呢?后來怎么樣了?”</br> 林天搖了一下頭說:“后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了,我媽把狗狗送人了。”因為秦韻覺得這只狗的存在會提醒她,她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那樣把年幼的孩子丟在外頭過夜,外面還是那樣的天氣,近乎虐待。</br> “你還記得是什么樣的杜賓犬嗎?”</br> “不太記得了,那事情實在是太早了,起碼得有二十年了,我只記得很威風,皮毛黑亮,眼睛很精神、很亮。”那雙眼睛給林天留下的印象尤其深刻,非常非常亮。</br> 這么久遠的事,林天卻記得如此清楚,每個細節都很清晰,足以說明這件事情給他造成了多大的影響。</br> 傅星河端起水杯喂給林天喝,讓他潤潤嗓。</br> “明天我輪休,不用上班,我帶你去買狗。”他說。</br> 林天嗆了一下,他猛烈地咳嗽兩聲,“買狗????”林天瞪大眼睛,傅醫生不是最討厭狗嗎?!</br> 他還記得樓上的孫女士養了一只泰迪,那只泰迪非常嬌氣,非常吵,他們每次在電梯里遇到孫女士,只要一出電梯門,那只泰迪就會跟著他們的腳步出來,出來后發現沒對,哦,跟錯主人了,就哼哧哼哧地扭頭回去,孫女士稱呼他家泰迪為“寶寶”,有時候叫“弟弟”,似乎那就是他們家的二兒子。而且那只狗賊煩,還會舔傅星河的腿,聞他鞋和襪子的味道,不僅如此,它還會在電梯里撒尿,低頭聞聞自己的那灘尿跡,接著孫女士會把狗抱起來,然后親親它的鼻子。</br> 所以每次傅星河在電梯里看見那只狗,都會往角落里靠,而林天知道他討厭這只狗,就會不動聲色的把傅星河擋住,免得這只狗又湊上來去舔他的腿。</br> 因為童年那件事,林天其實一直都挺想養狗的,所以才在設計房屋的時候準備了那么大的狗房。可他之前一直都太忙了,這件事情便這么不了了之了。而現在傅醫生居然會允許這種毛絨動物進入他的私人領地?!要知道狗會學主人,在主人不在的時候,會爬床爬沙發,有些腿短的,還會想方設法到達自己觸摸不到的領域,說不定還會把家里沙發抓爛,還會撕扯垃圾袋,甚至去鉆便池。</br> 而傅醫生家,就是一個普通的兩居室,兩個人住還勉強湊合,如果還要搭出一個給狗的空間來,實在是太難了。況且狗買回來還要教它,不然隨意大小便,到處撒歡,也太難打掃了些。</br> 而且傅醫生還是一個有輕微潔癖的人,每次那些病人家屬要感謝他,有些是要上來握他的手,有些更夸張的要上來擁抱他,傅星河都不動聲色地會躲開。要是躲不開的,他被人碰了后,便會回去反反復復地清洗被碰的那個部位,要用香皂搓到皮膚發紅才行。</br> 就是這么討厭與人接觸、更討厭毛絨寵物、討厭聒噪的傅星河,現在居然主動和林天說要給他買一只狗!</br> 這就好像突然有一天英國王子在推特上宣布,他要娶一位叫翠花的女子為妻一般玄幻。</br> 林天還愣愣地張著嘴。</br> “沒騙你,我說真的。養什么都行,大型犬小型犬玩偶犬,我全都沒有意見,明天我們就去看,挑個你喜歡的,合眼緣的。”</br> “傅醫生……”林天說不出話來了。</br> “但有一個前提是,我允許你抱這只狗,但是你不能親它,你親完它又來親我,我可能會過敏。”雖然傅星河是這么說的,但后果肯定不止是過敏這么簡單。</br> “好!”林天立刻答應。“我保證不親!可是哥啊,家里那么小,怎么養狗啊?我怕你到時候反悔了,想把它趕走。”到時候都培養出感情來了,要是傅星河過得不高興了,林天總會順著他的意思來的。</br> “我什么時候反悔過?”傅星河反問道。</br> “可是,可是養狗這個問題不一樣嘛,你最討厭狗了……”要一個人去接受他最討厭的東西是非常難的。</br> 以往都是林天來遷就傅星河,但現在傅星河卻為了林天做出了以往想都不能想的讓步。</br> 只是為了解開他的心結,希望他以后都能快樂。</br> “我討厭狗是一回事,但是我希望你可以開心。”傅星河摸摸他的耳朵。</br> “讓我開心方法也有很多種嘛……”林天仰頭在他的下巴上蹭了蹭,胡茬刮在嘴唇上,觸感有些麻。</br> 傅星河按住他的頭頂,“先別鬧。”他繼續說,“我家里肯定是不能養狗的,空間太小了,跑不開,兩個人過活剛剛夠,再加一只狗就顯得擁擠了。”</br> 林天點頭說:“我知道了,到時候我在你醫院附近再買一套更大一點的房子,專門拿一個房間來養狗狗!”</br> “對了,”傅星河突然想到一個,“狗買回來你不準叫它弟弟,更不準叫它兒子。”</br> “我知道我知道!我才不會那么叫呢,多傻呀。”林天笑瞇瞇的。</br> 傅星河嗯了一聲,手掌在他的頭頂慢慢撫摸,順著他的毛,“也不用買房子了,到時候我搬到你這里來。”</br> “啊?”林天詫異地仰頭,“這里到你們醫院特別遠,要是醫院有緊急事故通知你過去開車至少也得40分鐘,太不方便了!”在醫院附近再買一套房子,要更方便一些。</br> 傅星河卻不在意道:“我重新找份工作就成,你們這附近也有別的醫院。”</br> 像傅星河這種級別的外科醫生,自然是每個醫院都搶著要的,可也不是每個醫院都能付得起他的薪水的。</br> 不過要是醫院里突然新增了這么一位厲害的醫生,完全可以帶動病人來他們醫院進行醫治,相當于一個**廣告了!更別說這位傅醫生技術相當牛逼,到哪都是座上賓。</br> “可是,可是……你當初回國不就是因為雷院長請你回來的嗎?你現在這樣突然辭職,搶走他的患流量……”</br> “我不欠他什么的,我要辭職,沒人能攔住我。”反正對傅星河而言,只要有手術做就行了,因為慕名而來的病人還是會找到他這里來,所以他根本不會缺病人。他當初回國的目的,是因為國內醫院的醫療體系和西方不一樣,接診量大,疑難雜癥更多,可研究性高——正是這個原因,他才選擇回國的,和雷院長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