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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紅雪(中)

    “大人哪里話來?胡某知道大人從來不貪戀財物,這些碎銀不過是我的小小心意,大人在秋操上率我胡族兒郎力挫群英,令我等歡欣鼓舞不已,那豈是區區幾萬銀兩能買得的?某見番兵營器仗軍械,馬匹牲畜多有匱乏,也就想助一臂之力,某別無長物,為商之人,多的正是銀子,除了些許銀兩,胡某也拿不出什么象樣的東西來!望大人不要嫌銅臭的好……。”
    幾句胡語突然從隨從處傳來,正滔滔不絕的胡拉克一愣,打住了話頭。“這個,這個,要是大人真覺得受之為難,不如和胡某做個小買賣!咳,商人就是這德行,老是想著買賣……。”
    “吾乃大唐軍人,胡先生的買賣是自己做,還是幫別人做?可別令我等為難……。”
    胡拉克雙手亂擺:“那里話!那里話!某家怎么會讓大人為難!”
    方才說話的胡人立起身,抬起了頭,正好和李天郎四目相對!兩人瞳孔同時收縮……。
    李天郎黑色的瞳孔和對方藍色的瞳孔密切相交,激發出眩目的光,旁邊的胡拉克和雪玉兒對望一眼,心眼忽地提了起來……。
    挺直的鼻梁,隼鷹般的眼神,堅韌的下巴猶如被一刀削出,根根直立的胡須修剪得整整齊齊,略略卷曲的頭發間隱隱沁出波斯香料的氣息……,整張臉仿佛是由一塊潔白的大理石雕刻而出,襯出一種高貴和王者地威嚴。
    象什么呢。象什么?恩,象貴霜帝國金幣上的鑄像,對,要加個王冠,簡直一模一樣!
    “這位仁兄器宇非凡,非凡人也!敢問尊姓大名?”李天郎保持著微笑,關鍵人物到底出場了。
    來者輕輕取下頭巾。將整張臉都顯lou出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壯年漢子。他緩緩挺起了腰。眼光沒有離開對面的李天郎。“胡拉克……”李天郎只聽得懂他開頭的三個音節,顯然是在招呼胡拉克,后面是一大串聽不懂的語言。
    神色略顯尷尬的胡拉克清了清嗓子,強笑著說:“大人地眼睛好厲害!還是被大人看出來了,咳咳,這位是……”胡拉克恭恭敬敬地沖假隨從躬腰行禮,“朅師國王勃特沒之兄素迦親王殿下……。”
    素迦?就是那個寧可四處征戰也不愿意當國王的素迦?聽說整個朅師都尊他為軍神!好!好!今日也算又見了一個英雄人物!李天郎哈哈一笑,端起了酒杯。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地朅師軍神!好膽色!好漢子!先不說其它,且共飲一杯!”
    素迦嘴角也掛上笑容,哇哇地說了一通,胡拉克趕緊傳譯道:“殿下說,他以為你知道他是誰后,會跳起來拔劍……,他說你也是英雄,雅羅珊名不虛傳!要與你喝一杯!”
    “好!”
    “叮……”兩個酒杯一碰。兩人干凈利落地仰首飲光,拋杯哈哈大笑。
    三杯酒畢,李天郎道:“吾雖嘆素迦殿下勇謀過人,但現你我非友為敵,以我大唐將領,本該與汝拼個死活。然我中土古人云: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今日當殿下為使者,吾以禮相待,今晚既過,自敵我分明也!”
    素迦微笑著點點頭,通過胡拉克說道:“早聞大唐軍中有稱雅羅珊者,今日得見將軍,果然英雄了得,不枉余冒險一遭。方才在門外連發連珠四箭者可是將軍親隨?”見李天郎點頭,素迦若有所思。“快若閃電。準若隼鷹,確實堪當神箭手!這樣的勇士居然甘做將軍親隨。更可見將軍過人之處。余曾聽聞不少將軍豐功偉績,原當百姓訛傳,今日親眼所見,雖寥寥數面,但卻不由我不信……。不知如將軍者大唐有幾人?如將軍親隨者又有幾人?”
    “大唐疆域萬里,雄兵百萬,在我李天郎之上者如過江之鯽,安西軍中,當是高仙芝大將軍第一,此外還有李嗣業將軍、席元慶將軍、田珍將軍等猛將,皆勇冠三軍,此外還有封常清、劉單、岑參等足智多謀之士,皆才略過人,英雄豪杰可謂不可勝數也;就是在下營中,如門口親隨般善射者不下數百之眾!”李天郎笑道,“殿下如不信,可問胡拉克。再多的情勢,恕在下不便多言。”
    “大唐……,你們的高大將軍真的要攻打我們朅師么?”素迦藍色的眼睛炯炯閃亮,“我朅師與大唐素來無甚齷齪,為何刀兵相見?”
    李天郎心里一滯,低頭飲口酒,只得套用封常清的原話:“朅師勾結大食、吐蕃,斷我大唐西域之要道,且不尊我天朝號令,藐視我大唐天威……。”
    “將軍所言,不過是泛泛之借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而已!” 素迦地聲音激昂起來,潔白的臉龐泛起了血紅,“朅師交好大食、吐蕃是為國之安泰,免生戰端,怎么輕言勾結而不利于千里之外之大唐?至于沿商路征斂賦稅,乃我邦自理之事,爾等在境內不也如此,怎的又有阻塞商路之說?朅師國雖小,但綿延數百年,不遜大唐,與大唐可稱兄弟之邦,為何非得尊奉大唐號令?”
    “殿下,天郎一介武夫,朝廷命官,只知效命沙場,統兵征戰,其它之事,吾自難理……。且或戰或和,也由不得我等。”李天郎知道爭論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就象每次和阿米麗雅一談及此,往往不歡而散一樣,“只是想到要和殿下這樣的英雄對陣,實在可惜……。”
    素迦目不轉睛地緊盯著李天郎,將胡拉克的傳譯一字字聽完。輕嘆一口氣,臉上出現莫大地憐憫和遺憾的神色,“我也一樣!不過,戰場拼殺,你死我活,也是從軍者的歸宿,我倒很榮幸成為雅羅珊地對手!我朅師雖無雄兵百萬。但歷來尚武剽悍,弱冠男兒皆可戰。且保家衛國。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之優,大唐勞師襲遠,未必能夠如愿!嘿!嘿!就是那千年萬年的冰山雪海,就可以拖垮你們!到時候我們來收殮你們的尸骨便是! ”不管胡拉克怎么“文飾”素迦的話,但那種桀驁不遜,挑戰強勢地意味用不著太多的語言就能使人強烈地感受到。
    李天郎大唐男兒地血液驟然沸騰起來,當即正色肅然道:“兩軍交戰。鹿死誰手,自難預料。自古便無常勝之軍,勝敗也乃兵家常事,說說也無妨。殿下如對西域略知一二便可察,大唐雄師每戰幾皆不占天時地利人和,然仍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朅師雖遠,卻也在我大唐兵鋒之內。殿下御敵,不可輕敵為好。”
    “哼,安西傾城之兵不過兩萬,而我全國持矛兒郎不下五萬,且盡據天險。當年,我們一個叫亞歷山大的祖先僅率四萬人便橫掃了整個天下。是安提柯王國,孔雀王朝,塞琉古王國,托勒密王國之始作俑者,如今的天竺,呼羅珊、波斯、大食,哪個不是我們的天下!嘿嘿,要不是高山和士卒厭戰阻止了他高貴的步伐,恐怕現在也沒有了大唐!一個朅師雖然只秉承了祖先氣勢之萬一,但經歷數百年滄桑不敗。威震烏滸河流域。豈是那么好欺負的,只怕將軍真的進得來出不去啊!”素迦握緊了拳頭。手指上地寶石戒指血一樣紅,“自由是我們朅師人最神圣的東西,每個朅師人都會為之戰斗到底!若外敵膽敢來犯,達麗羅川將會埋葬他們!”
    “兵貴精不貴多,貴祖先之武功也諳此理。李某倒真的希望殿下有祖先氣勢之萬一,免得敗得太輕巧!”
    胡拉克遲遲疑疑地不知道該怎么傳譯,素迦不耐煩地催促他,唉,要不是需要仰仗這位朅師親王疏通商道,鬼才來趟這淌混水!
    一聽完胡拉克地傳譯,素迦先是勃然變色,下意識地按住了劍柄,隨即卻笑了起來。李天郎暗暗吃驚對方地定力,慢慢松了握刀把的手。頭上沁汗地胡拉克暗地沖雪玉兒丟個眼色,雪玉兒會意笑道:“你們男人一見面就知道打打殺殺,有甚趣味?不如多和幾杯?來,我來給你們斟滿!你們是英雄惜英雄,這里就是一個英雄會啊!”
    “是啊!是啊!害得我生意也沒法做!”胡拉克也幫襯道,“和氣生財么!是不是?來來!干杯!”
    原本緊張的氣氛驟然松弛下來,素迦神色很快恢復如常:“那我素迦就在朅師恭候李將軍大駕了!”
    “一定到!本將所部旗幟為紅色鹖鳥旗,殿下戰場如見,必為在下爾!”
    幾人又飲了幾杯,李天郎欠身說道:“今日已盡興,天郎軍務在身,先自告辭。殿下還是趕緊歸國備戰地好,跨出此門,你我即是生死相拼……。”
    “且慢!”胡拉克扯住李天郎衣袖,“這些薄禮,一定請大人收下!”見李天郎劍眉一豎,意欲堅拒,胡拉克急道:“也不是白收,小的想用這個買幾個人的命!”
    他想贖被趙陵擒獲的那幾個朅師戰士,這顯然是素迦的意愿。能重金來救幾個似乎微不足道的部屬小卒,可見這個素迦不僅愛兵如子,也必威望甚高。但李天郎不知道地是,被趙陵一舉殲滅的那支不過百人的朅師小部隊,是素迦訓練有素的貼身衛隊,都是最精銳的“費蘭吉提斯”重甲武士。素迦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以一當百的衛隊怎么會在頃刻之間就全軍覆滅了,他必須弄個明白,否則何言擊敗唐軍?因此他不惜重金也要贖回被俘之人,也毅然決定親自潛入疏勒打探虛實。
    “可惜,被俘之人甚為剛烈,盡嚼舌自盡了!”李天郎站起身來,眼角瞟見雪玉兒一臉凄苦落寞之色,“真是好漢!雪玉兒,……”李天郎再也沒有將目光轉向她,“咱們……。感謝款待,后會有期!”
    李天郎穿上外袍,沖眾人一施禮:“李某先走一步!”胡拉克張張嘴,又急急地沖雪玉兒使眼色,而雪玉兒卻神色恍惚,似乎根本沒有看見。“殿下放心,李某說話算話。今夜之會,吾自會絕口不提。但今夜之后,李某職責所在,當無私情可言!”
    門口突然傳來嘔吐聲,素迦張目一看,是他的兩個衛士正在扶柱嘔吐,不由眉頭一皺,出言詢問。其中一個衛士斷斷續續說:“野蠻人!野蠻人!”一旁大笑地阿史摩烏古斯見主上出來。立刻收拾停當跟隨在后,在院門處狠狠一瞪眼睛,嘿地低喝一聲,沖站在廊下的素迦胡拉克等一干人呲呲牙,虎虎而去。當李天郎主仆二人消失在院門外時,素迦冷哼一聲,自言自語道:“野蠻和智謀,哼。好一支虎狼之師!怪不得……!”
    胡拉克咝咝地吸著冷氣,咕噥道:“天可真冷……。”回頭看見雪玉兒猛然端起桌上的酒壺,劈頭蓋臉地灌了幾大口,晶亮地酒漿飛珠濺玉般在她紅紅地唇邊散落……。
    回廊上散落著兩個啃得精光的羊頭,還有……,還有一只凍得硬邦邦地死耗子。上面還有撕咬地齒痕,那只老鼠是阿史摩烏古斯順手在墻角射中的,當他將這個還在抽動地活物提起來血泠泠地剝皮生吃時,一直緊盯著他的兩個朅師人終于忍不住嘔吐起來……。
    渾身雪花的阿史摩烏古斯帶著激靈的寒氣xian簾而進,一言不發地單膝跪下。
    “沒有跟上?”李天郎看到撲面而來的是凄厲的暴風雪,這樣的天氣,能找到路回來已經不錯,怎么還能跟蹤,“雪大風烈,對手又非同一般。怪不得你!”
    “激an細乘馬車。再換快馬,星夜出了城。往蔥嶺去,小地在離城三十里的山窩失了蹤跡……。” 阿史摩烏古斯呲著牙說,“在暴風雪里居然冒死夜行,想是心急,或是畏將軍擊殺,溜得好快!小的無能,在那里轉了一個多時辰也未再找到蛛絲馬跡!”
    在西域這塊地方,不能太相信承諾。李天郎前腳一邁出蓮香樓,便囑令阿史摩烏古斯跟蹤素迦,并飛馬告之疏勒各門嚴加把守。沒想到素迦還是設法逃拖了,胡拉克自然幫了忙,一旦有人問起,這個商人自然會推個干凈……。
    “起來吧,先喝杯熱茶,”李天郎將火盆翻動一下,順手給阿史摩烏古斯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再厲害的獵人,也不是老天爺的對手!沒啥,那家伙這次逃走,下次就沒有這么走運了,也許我們很快就會和他在碰面的……。”
    也不管燙不燙,阿史摩烏古斯咕咕地仰首喝完茶,嘿嘿哈了兩口氣,叩首離開。
    他不會走遠,就裹著班駁的毛皮大氅坐在李天郎地帳門邊,旁邊是席地而臥的“風雷”“電策”……。
    朅師……
    真的如這個素迦說的那樣么?
    他們會是下一個小勃律嗎?
    李天郎望著搖曳的燭火,陷入莫名的恍惚中,雪玉兒,阿米麗雅,美香……。
    春節剛過,武威軍大舉開拔,這是很多人都始料未及地。
    難道高仙芝要在大雪冰封的時候率大軍翻越蔥嶺么?之前沒有那位將帥這么干過,也沒有人敢冒這個險,可高仙芝敢,他就這么做了。
    大軍在西陲集結數月,朅師人不可能不知道訊息,但他們絕對想不到唐軍居然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冬日遠征來襲,即使是號稱軍神的素迦,也沒有想到高仙芝有這樣的驚人的膽魄,唐軍會如此悍不畏死。
    “天神啊!偉大的南迦-帕巴特山啊,你怎么沒有懲罰冒犯你的野蠻人!”得知唐軍已經出現在洪扎河谷,擊潰了邊境守備隊的情報。素迦驚駭之余,不由心生感慨,上萬大軍能軍容不亂地越過高聳雪山,那是怎樣一支軍隊啊!在他看來,如果不是奇跡,就是……這是一群最兇狠殘暴野獸組成的軍隊!他們的統帥肯定來自最陰暗可怕地地獄!那個茹毛飲血地弓箭手,那個談笑風生的雅羅珊!素迦也算身經百戰。出生入死地戰斗經歷過無數次,每次無論勝敗他都能從容面對,戰斗的渴望和必勝的信念使他總能逢兇化吉,起死回生。但這次唐人大舉進犯,他頭一次感到擔憂和畏懼,這是他從來沒有的,這種感覺令他感到羞恥和惡心。“啊。敵人雖然狡猾而兇殘,但我們更是英雄的勇士!天神和亞歷山大地英靈會保佑我們的!”
    “去吐蕃求援地使團一直沒有訊息。就算有,他們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征集兵士的命令已經飛馬傳送到各地,但是也需要時間……”念國王信箋的文官開始擦汗,“……,王城之兩千近衛軍已經整備完畢,全數交兄長指揮。我的兩個兒子,你心愛的侄子,蘇西斯和哥門提斯將拿著我的鷹幟率兩個塔克塞斯的佩爾塔士兵歸入您地麾下……”
    素迦手扶寬大的窗口,眺望著遠處巍峨的雪山,抿緊了嘴唇,“讓我們為自己的土地奉上我們的鮮血和生命!”
    在他身后,是一排默立的將士,他們精雕細刻的鎧甲閃著冷俊的金屬光芒。年輕或者滄桑地臉上神情肅穆。這些朅師最精悍的戰士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們的軍神,只要他一聲令下,這些人將義無返顧地撲向任何敵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來吧!
    素迦猛然轉身,目光炯炯地掃視著隨他征戰一生的部下。握緊了拳頭……。
    我們將戰斗到最后一個人!最后一滴血!
    朅師人的堅壁清野做得非常出色,李天郎率軍一路疾進,所路過的村莊、營盤一律杳無人煙,盡管看得出百姓軍馬行走匆忙,但糧草牲畜等緊要之物卻是拿得干干凈凈。偶爾碰到幾個人影,不是騎馬遠遠遁去,就是裝瘋賣傻地老弱婦孺。看來,朅師王勃特沒事前已經有充足的時間整軍備戰,勢要與安西唐軍一決雌雄了!看這些風格,指不定就是那個朅師軍神素迦一手打造!
    番兵營馬不停蹄地趕往帕拔鐵隘口。那里是進入朅師都城的咽喉要地。
    為了不讓遠來的唐軍有所依。素迦派出大批民夫,將帕拔鐵隘口以北的樹木石頭盡皆砍伐移走。留下光禿禿的一馬平川。不僅如此,隘口以南的曷薩水岸,原有的五座橋梁,也拆斷四座,只留下一座石橋,石橋周圍,散落著三座堅固的軍營,駐扎著四千重兵,與城內相互呼應,進可攻,退可守。顯然,帕拔鐵隘口只是第一道防線,曷薩水和旃陀羅拔分別是第二和第三道防線,加上城內城外士氣如虹,以逸待勞的九千精兵,以及高城堅壁和充足地儲糧,朅師王勃特沒沒有理由感到害怕,而素迦則準備誘敵深入后,擾敵疲敵,在不斷集結各地勤王兵力地同時,尋找一舉擊潰對手的戰機。
    兩座高大地烽燧,在遙遙相望,互為犄角。
    這就是帕拔鐵隘口。
    隘口所在的山脈,幽幽然曲折延伸,消失在崇山峻嶺的遠方,極遠處飄渺的浮云之上,是頭頂皚皚白雪的南迦-帕巴特峰。
    遠遠望去,隘口確實如一道天然的門戶,重重圍護著得天獨厚的朅師國。翻過這道險峻的山谷,就是烏萇舊地達麗羅川平坦富饒的平原地帶,朅師國都旃陀羅拔就位于距離山口不過二十里的曷薩水邊。難怪這里成為大食人、吐蕃人盡皆垂涎覬覦的風水寶地。
    “好個天賜的關匙重地!”李天郎嘆道,“當真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前邊的阿史那龍支在隨從簇擁下一邊眺望著險峻的隘口,一邊將用短刀剔過的指甲放進嘴里咬得嗒嗒響。“關匙重地……,簡直就是通往陰間的大門,五十個人就可以在這里讓五千人流盡血……。呸!呸!”
    仆固薩爾抹抹額頭的汗水,用馬鞭一指前方的帕拔鐵隘口,說道:“地勢險要倒也罷了,不知大人可注意到山坡前的積雪?”
    李天郎等人細細看去,皚皚白雪順坡而瀉,如一層厚厚的絨被,將整個山峰裹得嚴嚴實實,只在山脊和山頂處lou出黑色的巖石。幾道龜裂地雪縫將平整的雪坡胡亂地劃成幾大塊。那下面一定是融化的雪水小溪,到底是春天來了,雪還是化了一點。很明顯,雪越往山下就越厚,不過這沒什么好奇怪的,除了山坡中央微微凹陷,積雪更深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奶奶的,小子有話就直說!少他娘的賣關子!”野利飛獠不耐煩地抖抖韁繩。“雪、山、石頭、有什么好看的!哪里都是一樣!”
    李天郎沒有理會野利飛獠粗野地叫喚,再次掃視了山坡,對仆固薩爾說:“還真沒看出什么蹊蹺,你且直說!”
    輕蔑地瞥了一眼滿嘴污言穢語的野利飛獠,仆固薩爾轉而對李天郎恭恭敬敬地說道:“小地潛伏兩天,仔細勘察了整個隘口,卻少見山上的朅師人四下巡邏。有也只沿著山脊打轉轉,或者從面朝達麗羅川的方向山坡走。小的心下疑惑,這后面山坡真的山石猙獰,積雪比正面山坡少很多。正思量間,卻見四只野狼追捕十來只巖羊,那巖羊慌不擇路,為了逃命拼命往山梁上跑,小的還以為那些羊翻過山脊順坡而下便可逃生。沒想到那群羊一齊隨頭羊在山脊上站住,惶惶不敢再跑。那廟里的朅師人鳴鑼持弓,也想揀個現成便宜。有人一箭射死了個頭最大地頭羊,羊群被狼和人群驚嚇,又失了首領,頃刻間便亂了陣腳。個個飛躍下坡,嘿!這才叫小的明白了其中奧妙!也讓小的 發現貌似平整的山坡其實是個巨大的陷阱!那羊一下坡,沒跑兩步便深陷在積雪里,越掙扎越陷得越深,幾個跑得快跳得高的更是轉眼便被沒了頂!朅師人趕跑狼群,也只敢拿套索取了近前的幾只,遠的只有讓它去,他們也不敢往前走了。十幾只羊,頃刻間就埋在雪下了!”
    趙陵呲牙抽口冷氣,用舌頭tiantian豎起地食指。試試風向。喃喃說道:“迎風!正對山梁……,原來如此!”
    李天郎也明白了。整個帕拔鐵隘口的北坡都是一個大雪窩!朝奇特拉爾那面是迎風坡,冬季大風一起,那面坡上的雪站不住,全被風刮到北坡來,山這邊便成為一個大雪盆,背風窩雪,形成一個天然的陷阱!“薩爾,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李天郎夸獎道,“幾天爬冰臥雪沒有白捱!少不了重賞!對了,那雪有多厚?”
    “謝大人賞!大人你看,這kao近山梁的雪淺只及踝,稍稍往下,即可埋膝,我藏身的地方深可及腰,大人,依我看,這雪少說也有半人深,最深地地方能沒了旗桿!” 仆固薩爾得了夸獎,滿臉的勞困頓時飛到了九霄云外,“小的謹慎,曾小心翼翼各處查探,發現雪之表面因天寒久凍,已是冰雪混雜,日出稍融及暮又凍,由此反復遂結成一層如蛋殼般的硬皮,厚約三指,結實處幾可承一人。但春意已現,雪融化程度不一,實在看不出哪里厚哪里薄,兇險又不現于表面……。”
    “我明白了。”李天郎點點頭,怪不得朅師人如此放心大膽,原來是故意示弱,以請君入甕!
    “娘的,就山脊上那樣一條雞腸般的小道,又不能從雪窩子里迂回,小道又在朅師人視線之下,一陣箭雨,幾塊石頭就叫所有進攻的人完蛋!娘的,看似沒有連云堡里的大山子那么險峻,實際也是一道鬼門關啊!”趙陵呸呸地吐痰,“大人可有妙計?”
    “攻下它本來就非易事,就算攻下,山上的守軍總有時間放下巨石檑木,一旦隘口被堵塞,大軍可沒有那么多時間清理阻障,只有空手而返……,如果賊子乘機尾隨偷襲,我大軍肯定要吃虧!”阿史那龍支往手心呵呵熱氣,愁容滿面,“這樣地雪窩子,在我們漠北草原也是見過,沒想到這里也有!這個先鋒,可不好當!嘿!大功豈是那樣kao天神開恩得來地,開過一次恩也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接下來是一串含糊不清的突厥語。
    哼,早知道為什么又不說!趙陵撇撇嘴,看了看李天郎,見他望著茫茫雪原若有所思,似乎沒有聽見阿史那龍支滿含譏諷地話,于是只有狠狠吐口痰。看著它象石頭一樣滾進雪堆,凝固成顏色慘綠地冰團。“幸虧都尉想得周全,先令我派出薩爾這樣精細之人先行勘探,要冒失進攻,豈不讓弟兄們白丟了性命!”
    “唉,不算我們提前到達的三天,大軍已經在此扎營十天了。來偷襲的賊子倒是殺了幾個,卻對這天塹束手無策。進退不得,如此相持,對我可大大不利。”杜環的臉皮開裂,每每說話便疼得抽搐,早沒了讀書人的斯文,“小小帕拔鐵隘口,活生生堵住了大唐的千軍萬馬!要是大食、吐蕃趁機提兵來援。我等將死無葬身之地!”
    “用不著吐蕃大食人來,多耗些日,軍中糧草用盡,餓也把我等餓死了!”阿史那龍支懨懨地說,“某家早說過,先鋒不好當!嘿,現在誰也不敢去見高大將軍,他老人家估摸著也煩著那!”
    眾人默然。事實確實如此,今早點卯,高大將軍的臉拉得比馬臉還長。糧工使袁德更是臉若死灰,由于看守不利,昨晚有朅師細作潛入大軍囤糧之處,點火燒毀了不少積糧。高仙芝一怒之下。將負責護糧地虞侯砍了腦袋,其余當事大小官佐一律重加責罰,袁德要不是乖巧提前去接應輜重隊,這把刀砍的就是他地腦袋了。這般軍法森嚴,弄得大營上下噤若寒蟬,人人悚然,對接下來如何一戰,心下無底。
    “先回營!”李天郎撥轉了馬頭,阿里歡快地跳著步子往營盤去,是該吃午飯的時間了。
    “奶奶的。這么刺眼的陽光。卻無一絲暖意,仿佛那太陽也是冷的一般!”野利飛獠一上火就罵聲不絕。看誰都不順眼,“都他娘的躲在被窩里,也不想些計策,早些破敵班師!”
    幾個小兵小心地在山腳開封的小河邊飲馬,他們簡陋地皮大氅在寒風中瑟縮著,揚起幾縷稀落的皮毛。一個小兵拋出鐵鉤,拖拉開裂的冰塊,以便運回營去埋鍋造飯,省了拿桶挑水的麻煩。在他探身拽繩時,一匹戰馬屁股一擺,眾人只聽得“撲通”一聲,那小兵應聲落入河中。河水最深雖不過及腰,但水流湍急,冰寒徹骨,人若久陷其間,必九死一生。在岸邊的同伴大呼小叫,拋繩的拋繩,伸手的伸手,好不容易將那落水小兵救了上來。那小兵連冷帶嚇,早已失了血色,牙關緊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個隊正模樣的頭目飛奔而來,一邊大聲叱罵,一邊令人拿酒生火。
    “是哪個團地士卒?”李天郎皺眉問道,“怎的冬衣如此單薄破爛?”
    “好象是阿史那都尉的拓羯團……,”趙陵瞟了一眼阿史那龍支,“照理爾等冬衣,與諸人當無異,雖稱不得厚暖,但抵擋風雪該是堪用。烏古斯,可是拓羯團弟兄?”
    阿史摩烏古斯默默地點點頭。
    李天郎心里嘆口氣,番兵營中克扣兵餉衣糧之事并不鮮見,尤以突厥軍中為甚。而阿史那龍支卻常說突厥人歷來以劫掠養軍,不用徒耗糧秣……。
    聽見趙陵的話,阿史那龍支哼了一聲,沒有搭理他。
    “突厥人爬冰臥雪,家常便飯!這點冷都經不住,就不是狼的子孫!死了也是上天的旨意!”阿史那龍支環視了一下周圍護衛地拖勒思結,阿史那沙藍等心腹,“你們說是么?”一干人高聲附和。“李都尉歷來心念慈厚,卻只知漢人心性卻不解我突厥人的狼性啊!嘿嘿!”
    被凍僵的小兵被三下兩下扒個精光,隨即同伴拖下的大氅披風將他蓋住,那隊正和幾個老兵正拿酒通體猛搓,小兵哎呀呀亂叫,隊正連聲喝止,忙碌的人群沒有注意到走近的將領們。
    阿史那沙藍用突厥語暴喝了一聲,正忙活的拓羯們慌忙停下手來,跪倒在地。惟扔下那小兵在火堆邊瑟瑟發抖,李天郎注意到他那雙灰色的眼睛,很年輕,也很虛弱。“趙陵,把你的袍子給他!”李天郎說,“起來吧,先救人!按大唐軍紀,士卒若病亡,隊正校尉一干人等皆應受罰!快救人罷!”
    拓羯們面面相覷,又觀望阿史那龍支臉色。不敢妄動。阿史那龍支嘿地冷笑一聲,嚇得地下的拓羯齊齊伏地不起。“去罷!李都尉可是出名地好心!”
    聽阿史那龍支一說,拓羯們如逢大赦,飛身起來圍攏那落水小兵施救。
    李天郎一撥馬頭,腳下“嚓”地一聲,低頭一看,是那小兵地皮子大氅。早已凍成一張硬邦邦的平整冰毯,被馬蹄踏個正著。
    一道靈光突然在李天郎頭腦里閃現!
    “咣啷!”茶杯滾落在厚厚地疏勒氈毯上。杯蓋碰到了兵器架,嘩嘩地顫動。
    門口的衛士慌忙進來,頭也不抬地收拾干凈,又利索地退了出去。
    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觸高大將軍的霉頭。
    高仙芝實在為糧秣懊惱不已,大軍翻越大雪冰封的崇山峻嶺固然達到了出其不意地奇兵之效,但迢迢運輸之路,實在使軍中消耗出不敷入。囤于蔥嶺守捉之糧秣。雖日夜不停西送,但山高路遠,損耗極大,且路上又有朅師小股游兵四下游擊,能到軍中者不及出發時四成,勉強夠用,這般窘境已撼軍心,如果再和朅師人打成對峙消耗戰。那勝算所剩無多矣!
    必須激朅師人盡快決戰!
    但是光那個帕拔鐵隘口就讓人傷透了腦筋。
    就算打下了隘口,朅師人一見隘口狼煙起便可知戰事已開,不僅能夠迅速支援隘口守軍讓強攻唐軍代價慘重,同時還能夠爭取時間調整兵力,沿河從容布防。即使唐軍血戰拿下隘口,又要面臨渡河的險境。就算渡過河去,背水而戰也是兵家大忌,再說后面還有堅固地旃陀羅拔城那高高的石墻!武威軍即使再強悍,也會在這一步步的苦戰中被殘酷地耗盡,最后被人徹底打垮!
    高仙芝有很多誘敵出擊的辦法,但是那個帕拔鐵隘口就象一堵頂在他胸口的墻,使他所有的智慧都悶在里面。真是如鯁在喉,進退不得,一籌莫展!
    “大將軍!李都尉求見!”門口衛士的聲音聽起來很遲疑。
    上午李天郎一行擔任前鋒地統領已經來稟報過了,此時又來做甚?高仙芝負手一皺眉。他在靜思的時候最不愿意被人打攪。再說他今日的心緒確實說不上好。
    “大將軍,天郎有個破敵之法請教大將軍!”
    破敵之法?高仙芝眉毛跳了兩跳。又是李天郎?
    “好!請李都尉進來罷!”
    全番兵營最好的御寒衣物都收集到了西涼團,趙陵親自挑選的五十名雕翎團弓箭手也整齊列隊而來。
    “這么干行嗎?一旦稍有差錯,幾百弟兄的性命丟了不說,大人你恐怕也會被軍法……,”杜環艱難地吞咽著口水,“就算前兩步順利,但那夜晚的奇寒,豈是區區衣物所能抵擋的,就算能抵擋一時,斷不能支持長久,而這險棋卻偏偏要適時而動……。”
    “大人,百張氈毯襯以擼盾,已然備好……。”馬大元出現在李天郎面前,“請大人查驗!”
    “大元!這次又要辛苦你了!”李天郎拍拍這個自己忠勇地老部下,“此舉之兇險,乃你我從軍多年之最,不交于西涼健兒,吾實放心不下!”
    馬大元裂開大嘴笑了起來,憨厚之間盡現精悍之色,“此等大功之事,大人能不交于我西涼兒郎?前次趙陵攻下大山子,立下奇功,著實風光得緊,讓小的好生眼饞!今日這般大功,大人青眼有加,到底交于大元了!”
    李天郎心里涌動著濕潤的激昂,他拖下高仙芝送給他的貂皮大氅,不由分說給馬大元披上,“老規矩,回來我請喝酒!”
    在旃陀羅拔城,巍峨的王宮已經點綴上了耀眼的燈火,高舉火把地內侍沿著犍陀羅風格的長廊挨個點亮松明和風燈。在擁有巨大石柱的宮殿里,穿過幽靜的通道和雕有美麗花飾的沉重木門,一陣陣兵器相擊的脆響在宮殿里回蕩……。
    “干的不錯!蘇西斯!對,對,就這樣!”端坐在王位上的是朅師國王勃特沒,他一手端著盛酒地金杯。一手沖大廳里打斗的兩人揮舞著肥壯多毛地拳頭。“殺了他,刺穿他地心,割斷他的咽喉!”
    素迦抄著手,在王位一側注視著廳中地格斗。幾個碩大的火盆翻滾著炙熱地火舌,在中間那個火盆邊,有一道干涸的血跡,一具被刺穿胸膛地**尸體倒在那里。手里還緊緊握著長矛。
    一群緊束腰身的侍姬或坐或倚環繞在王位四周,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場流血的搏斗。隨時準備為他們的蘇西斯王子吶喊助威。
    裸身決斗,是朅師人從遠古時代流傳下來的尚武傳統。參加者除短劍,長矛和盾牌外,不可攜帶任何武器,身上甚至不著寸縷,唯一可稱為服飾的,只有頭上的鐵盔。只有參加過這個儀式地。才有資格獲得象征成年和武士身份的盾牌,并由此被允許佩劍出戰。當然,如果你不斷在這樣的決斗中獲得勝利,那你肯定會成為全國公認的英雄,無數女人都會為你而傾倒,無數男人都會以你為楷模……。但是,決斗中的死傷幾乎難以避免,因為所用的都是真刀真槍。生死關頭沒有人會手下留情!素迦曾經是朅師國最厲害的決斗家,在他執掌軍權后,一度禁止了這種血腥的格斗,而以木劍和圓頭鈍矛改革決斗儀式。但宮廷中地貴族子弟仍舊流行生死決斗,只不過對象換成了死囚,奴隸或者戰俘。對這些人來說。戰勝對手就可以獲得自由或者赦免,否則遲早都是死路一條。
    蘇西斯是勃特沒最心愛的兒子,也是素迦一手調教的徒弟。他的身上幾乎集中了一個朅師人所有的優秀品質:勇敢、忠誠、智慧、健壯以及武藝高強。此外還有令人矚目的一點,就是英俊地外貌。
    騰騰的汗氣中,彌漫著恐怖的血腥味,三具涂抹著晶亮橄欖油的健碩軀體在燈光下閃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銅色,他們手里的短劍,長矛和盾牌,一樣泛著暗淡的銅色,仿佛是死神陰冷的咳嗽。
    蘇西斯的身材非常健美。渾身的肌肉緊繃繃地鼓起。強壯地雙腿和手臂向世人展示著他地力量和勇猛。不少女侍貪婪地注視著他的雄性十足地軀體,他剛猛曲線的臀部。他陽壯矯健的男根,不由自主地tian著嬌艷的嘴唇。“呵!呵!”蘇西斯象一頭伺機而動的豹子,低聲怒吼著,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他面前的兩個獵物,被汗水沁濕的卷曲短發從頭盔周邊溢出,勾勒出他阿波羅一樣的頭部線條。
    兩個對手的眼睛在面罩后面閃動,劇烈起伏的胸膛不經意地暴lou出他們的驚懼,傻蛋,要是剛才你們三人一起上,我就完了。蘇西斯猛地一跺腳,對面兩人居然同時哆嗦了一下。嘿!膽小鬼!
    但就在這時,對手發起了瘋狂的進攻!
    女侍們的尖叫響徹大廳,蘇西斯的胳膊被對手的矛尖劃開一道血口,未等尖叫聲停歇,蘇西斯手里飛轉的長矛幾乎扎穿了對手的肚腹,尖銳的矛尖穿透血肉之軀的聲音即使在慘呼和尖叫聲中也是那么清晰可聞,刺人耳膜!鮮血再次飛濺到蘇西斯那冷酷俊美的臉上。
    快!拔劍!素迦心里說,放棄不能拔出的長矛!
    蘇西斯今天是以一敵三,對手除了那個最先倒下的死囚外,剩下兩個是兄弟,他們也曾是朅師貴族子弟,受過良好的格斗訓練,落草為寇后劫掠商隊,殺人放火,禍患了好長時間。剛剛中矛倒地的是弟弟。
    哥哥的盾牌兇狠地將來不及拔矛回防的蘇西斯擊倒在地,右手中的短劍閃電般劈了下來。一邊的宮廷衛士緊張地拔出了劍,卻被素迦斷然喝止了。
    “砰!”很不錯!盾牌擋住了對手致命的一劍,單膝跪立的蘇西斯揚手刺中了對方小腿,趁敵痛苦后退站起了身,反以盾牌擊面將之打翻在地,盾牌上的勝利女神像蒙上了骯臟的血污……。反守為攻的蘇西斯矯健地一躍而起,上前一步,鋒利的劍尖直逼對方咽喉。滿臉血污的強盜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下,怨毒地看了周圍的眾人一眼,吐出混著牙齒的濃血,又瞪了瞪呼呼喘氣地蘇西斯。低聲咕噥了一句:“遺憾!……”說罷放松了身體,閉上了眼睛,等待自己死亡的降臨。
    蘇西斯卻收起了劍,嘴角浮出一絲微笑:“你的家族只剩下你一個了,我將懇請國王饒恕你!”
    “好!好!”勃特沒濃密胡子下的嘴巴哈哈大笑,“饒了他,來人。把他帶下去!快清洗地面!”
    唧唧喳喳的女侍們一擁而上,遞酒杯的遞酒杯。擦汗的擦汗,披衣地披衣,忙得不亦樂乎。乘機能夠輕撫到男人氣息的雄壯肌肉,那雄獅般筋骨凸凹地**,那神話傳說般的容貌,簡直令女人們發狂。
    “感謝偉大的神,賜予我如此出色的兒子!”勃特沒興高采烈地走下王位。親熱地摟住蘇西斯,“偉大的戰士,蘇西斯!”
    素迦笑了笑,暗暗拍拍站在旁邊的哥門提斯,看到自己的弟弟如此受寵,他不可能沒有一絲嫉恨。“對你地弟弟表示祝賀吧!快去!如果你要在眾人面前展示自己兄長的氣度的話。”素迦低聲說,“這正是時候!”
    臉色陰沉的哥門提斯長吁一口氣,在光線的黑暗中調整了自己的表情。順手取過一杯酒,向享受人群贊譽的弟弟走去。為什么從古自今只有一個王位卻又有那么多繼承人?素迦望著哥門提斯極不自然的背影,搖了搖頭。
    “好啊!好啊!”勃特沒興奮地說道,“昨晚我們地勇士又毀掉了唐人不少的糧草,也許不用我們動手,他們自己很快就要完蛋了!哈哈!要么撤軍滾蛋。要么餓死!”
    “沒那么簡單,陛下,他們的糧秣正源源不斷地送來,我們的騷擾終究是有限的。”素迦應道,“高仙芝這個人很會用兵,否則也不會輕易攻下了吉爾吉特,我們萬不可輕敵!現在城內聚集了大批躲避戰亂的平民,我們地糧食和飲水也不樂觀……。”
    “恩,那些窮鬼,天天在宮前要吃要喝。全不顧國家處于危險之中……。那些卑鄙的大食商人有的是食物,可就象豺狼一樣索要高價!哼。能指望他們!” 勃特沒顯然被素迦的話掃了興致,“朝中的那幫文臣貴族天天鬧著要和談,要求援,要決戰,吵得人煩死了!啊,親愛的兄長,你能盡快給我們一個勝利嗎?”
    “也許,快了,我們必須等待時機!”素迦遲疑地說,“還不到時候,唐人士氣尤存……。”
    “啊,難道我們的勇士比他們差嗎?難道我們沒有高昂的士氣嗎?” 勃特沒高聲說,“我知道有很多年輕的戰士正渴望建立功勛!難道不是嗎?”他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蘇西斯也舉杯向自己地父親致意。
    “是地,父王!我不想讓那些遠道而來的野獸嘲笑我們是懦夫!” 蘇西斯堅定地說,“我們已經勇挫了對方士氣,我們地戰士已經摩拳擦掌,他們希望戰斗,將這些褻瀆我們土地的人趕出去!”
    勃特沒斜睨了不動聲色的素迦一眼,嘿嘿笑著回到了王位。“對面的唐人人數有我們多嗎?”
    “沒有,父王,我們至少和他們旗鼓相當!”蘇西斯搶著回答。
    “他們的勇敢超過我們嗎?”
    “我看也不見得!”蘇西斯看看不悅的素迦,略略猶豫了一下。
    “他們有勇猛的將領,訓練有素的士兵,足智多謀的首領嗎?”
    “也許有,但是我們更強!”蘇西斯臉上泛起了激動的紅光,“我希望父王將擊敗驕橫唐人的榮譽賜予我!”
    “不愧是我的兒子!哥門提斯!你說呢?”
    哥門提斯看看一邊沉默的素迦,干笑道:“叔叔說的,也有道理,我們已經和對手對峙良久,不如再等些日,待吐蕃,大食援軍趕到,更有勝算……。”
    “切!” 勃特沒和蘇西斯都出現鄙夷的表情,“難道我們不能依kao自己戰勝他們嗎?難道天神沒有站在我們這邊嗎?嘿嘿!我的哥門提斯,難道你未老先衰了嗎?你雄鷹般的心飛到哪里去了!”
    哥門提斯臉色煞白,囁嚅著說不出一句話。他曾在自己寫的詩里將自己比做雄鷹……。
    “陛下要和唐人決戰?你認為時機已經到來了么?”素迦冷冷地說。“是我們贏取勝利地時候了嗎?”
    “是的!我的兄長!”勃特沒在王位上跳了起來,更大聲地叫喊起來,“是的!”
    素迦眼前出現自己衛隊橫陳的尸體……,是自己過于謹慎還是失去了銳氣?自己的擔心果真多余嗎?
    “是的,我們地軍神難道就不能象以前一樣給我們一個驚喜的勝利嗎?”勃特沒緊盯著素迦,“你能給予我們嗎?我英雄地兄長?”
    你有個好兒子,你想讓他成為超過我的人。甚至代替我,作為父親。你無可非議,證明你是個好父親,可惜,你卻不是個好君主。你知道嗎,這次的對手不是那些烏滸河流域愚昧的烏合之眾,而是威震天下的大唐軍隊,一支也許這世間最精銳。最訓練有素的戰士,一群兇悍善戰的野狼!而帶領他們地又是一頭最狡猾,最殘忍的雄獅!擊敗他們,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敢和士氣,更需要智謀和堅韌!如果那些空談政事的學者們是胡說八道,那你,一個君主,一個為萬千子民負責的君主。必須明白,要想戰勝他們,一定要看到絕佳的時機,有絕對的把握。因為朅師經不起這場戰敗,戰敗就意味著亡國……。你懂嗎?我的王,我親愛地弟弟!你不懂。我再怎么說你也不懂……。
    勃特沒滿意地看著素迦的光芒在他的王位面前暗淡了下去,臉上重新出現了寬厚親情的笑容。“啊,偉大的朅師戰士,朅師軍隊的最高統帥,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我和子民們失望!”
    素迦苦笑了一下,恭敬地彎下腰:“當然,我地王,你的愿望對我來說就是命令!”
    意氣風發的蘇西斯看了看負手而立的父親,感慨著他不怒而威的王者風范,又轉眼看看委頓的叔叔。心里頭一次用平視的眼光看待這位一直栽培自己的恩人。朅師高不可攀軍神。也許,他想。叔叔并不象自己想象的那樣遙不可及……。
    而同樣陰郁的哥門提斯,則抿緊嘴唇將手搭上了劍柄。
    雄鷹地心……。
    暴風雪要來臨了,走出宮門地素迦抬頭望望天,沒有昨天那樣皎潔的月亮和透黑地夜空,一股股刺骨的寒風越刮越猛。
    “今夜一定有暴風雪!”素迦沉沉地說,“今晚夜襲的勇士,挑選好了嗎?”
    “是的,叔叔,”哥門提斯說,“我親自挑選了二十人,仍舊沿昨天的路徑襲擊,唐人雖加強了戒備,但萬萬不會想到我們會冒險這么快就再來一次!”
    “恩,總算有點腦子!”素迦裹緊了長袍,“希望他們再立奇功!”
    李天郎親熱地和白蘇畢以波斯禮節餞行,和以往的西涼團不同,現在的西涼團,胡族士卒占了近三分之一。李天郎一個個檢查他們御寒的衣物,攜帶的干糧、酒壺和兵器,按照胡漢不同的禮節為他們誓師。配屬西涼團的五十名雕翎團弓箭手同樣渾身披掛,他們將弓弦小心地從弓上取下,珍重地放進懷里,碩大的箭囊裝上了比平時多一倍的箭,有的箭手還帶了不止一個箭囊。他們都清楚,即將到來的將是一場生死未卜的惡戰!不少年紀較輕的士卒神色緊張,只有互相取笑對方狼狽的樣子以緩解情緒,甚至幾個身經百戰的老兵也少見地凝重,他們懼怕的倒不是刀光劍影,而是不知要捱多久的嚴寒……。
    “弟兄們,來!先干了這杯!”李天郎端起了酒杯,“祝各位馬到成功!”
    “干!”士卒們壓低聲音的應答如同地底深處的轟鳴。
    “薩爾,帶路有把握嗎?”
    “大人,屬下以腦袋擔保!”
    突然,一陣急促的梆子聲令所有人都一驚,“怎么回事?”
    “是袁大人的后營那邊!”有哨兵叫道。
    “難道賊子膽子這么大,又來偷營不成?”趙陵說,“大人,要不要屬下去看看?”
    “不,不用,只是出發時間再等等!”風突然大了起來,黑暗中的旗桿頂部嘩嘩著響,遠處山脊傳來勁風的狂暴的嘶叫。
    “暴風雪馬上就來了!大人!”仆固薩爾啞聲說,“正是潛行的好時機!”
    “颼颼颼!”后營飛串著羽箭,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的唐軍士兵正在包抄偷營的朅師人。今天高仙芝命席元慶親自帶領牙兵營守衛糧倉,那有那么容易得手!
    偷襲的朅師人一個個倒下了,他們的火沒有放起來,但是他們拼死保護他們的頭目逃走,因為他們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唐軍糧倉里堆積的,不是糧秣,而是沙土!唐人缺糧已到了危險的極限!這樣事關重大的絕密消息值得付出所有二十個人的性命!
    “夠了,慢著!”席元慶伸手抬起后面準備瞄準射擊的弩機,“最后兩個了,放他們走!”
    “大人,我們馬上就可以將他們統統宰了!”一個牙兵營的校尉兇神惡煞地說,他的部下為了收拾這幫偷襲者已經熬了大半夜了。
    “繼續吶喊恐嚇,不要再放箭了!”席元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大將軍既然能神機妙算到朅師賊子會來偷襲,對放走幾個自然更是別有妙計!羅嗦什么!照辦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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