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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藥

    自古官商勾結(jié), 閔上善能坐穩(wěn)今天的位置, 背后少不了知縣的幫助, 他平日沒少往縣衙進貢打點,左右今日那么多人都看見閔思行與蕭鳳梧起了沖突, 閔上善只要咬死蕭鳳梧暗中謀害,知縣自然是偏著他的。
    蕭鳳梧被兩個家仆鉗制住雙手, 老神在在的,似乎也沒想掙扎, 倒是秦明月,嘩一下站起身擋在他跟前,對著閔上善冷聲道:“自古判案拿人都講個真憑實據(jù), 閔老爺僅憑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避開官府擅自抓人,是不是不大合規(guī)矩?”
    閔上善根本不將他放在眼里, 聞言一雙眼精光四射, 瞇起的時候帶了幾分狠辣:“就算不合規(guī)矩, 如今也做了,你大可上縣衙找知縣評理,我閔某人絕不攔著!”
    蕭鳳梧也道:“我又不是不回來,你先讓開。”
    秦明月見慣了豪門大族的陰私事,殺個沒權(quán)沒勢的人又有多難,尸骨袋綁著花崗巖, 扔進湖里幾十年都浮不上來,只覺得蕭鳳梧去了定然是沒有活路的,哪里肯讓。
    閔上善不愿多費功夫, 袖子凌厲一揮,裹挾著冷風(fēng):“一起帶走!”
    這下可好,全軍覆沒。
    閔家現(xiàn)在是一團忙亂,二人被蒙著眼睛從后門帶入,隔著老遠就聽見前院傳來的嘈雜聲,丫鬟家丁來去匆匆,期間還夾雜著男女老少震天響的哭腔,仿佛死了人一般。
    蕭鳳梧感覺自己被推進了一間柴房,鼻翼間滿是木材的浮灰味,他聽到有人關(guān)門落鎖的聲音,摸索著靠墻蹭掉了蒙眼布,片刻適應(yīng)過后,就見秦明月正臭著一張臉,盤膝坐在地上。
    蕭鳳梧樂了,雙手被反綁,靠著門聽了聽動靜:“喲嚯,閔思行那短命玩意兒不會真死了吧?”
    秦明月小時候在戲班子過活,會些縮骨功夫,他閉著眼鼓搗半天,然后掙脫了纏手的麻繩,握著手腕上的勒痕冷聲道:“他死了,閔上善肯定拉著你一塊兒死,你現(xiàn)在最好求爺爺告奶奶,保佑閔思行長命百歲。”
    “活倒是好活,得看是怎么個活法了。”
    蕭鳳梧湊到他身邊:“來,幫我把繩子解了。”
    秦明月一把推開他,嗤笑道:“還是綁著吧,省的興風(fēng)作浪沒個消停!”
    說完從地上起身,走到窗前用手捅破了一層紙,看見閔家的下人端著水盆子來去匆匆,里頭的水都帶著腥紅,門口還有兩個看門的打手,不由得眉頭緊皺,陷入沉思,然后看向坐在地上的蕭鳳梧問道:“……你不會真給他下毒了吧?”
    蕭鳳梧背靠著柴垛子:“您高看我了。”
    秦明月聞言陡然陷入沉默,然后走過來給他解開繩子,低聲道:“別耍性子,知道什么就趕緊說出來,別老自己憋在心里,我也跟著七上八下的不安生。”
    蕭鳳梧想了想道:“……其實我也不大確定。”
    今日在盛德樓,他發(fā)現(xiàn)閔思行食指上長了密密麻麻的紅色斑點,指腹有瘡,邊緣發(fā)黃,中間淤紫,很像以前在蕭家醫(yī)經(jīng)閣中看過的蓮紋瘡,病發(fā)時渾身高熱,遍體生皰疹,伴有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紅線,狀似蓮紋,正常人撐不過三天就成了木僵,不言不語不動彈,只剩等死的命。
    這病太稀奇,也就是蕭家,世代從醫(yī)才窺到幾分,旁的尋常大夫恐怕會當做天花來治。
    秦明月聞言正欲說些什么,柴房門忽的被人打開,一個管家模樣的人看見他們,然后對下人招了招手,不由分說把二人帶走,七彎八繞帶到了閔思行住的院子里。
    平日幽靜的小院此刻黑壓壓擠滿了一堆人,蕭鳳梧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燕城數(shù)得上來的名醫(yī)都在這院子里了,千金堂的公孫大夫,杏林閣的周大夫,全是熟臉。
    秦明月對蕭鳳梧小聲道:“你二叔不是在京城當官么,閔上善不會這么不給面子吧,真要了你的性命,他怎么交代?”
    蕭鳳梧動了動唇:“他就這么一根獨苗苗,疼的跟眼珠子一樣,閔思行如果真死了,我二叔是皇帝老子都沒用,再說了,我跟我二叔統(tǒng)共也沒見過幾面。”
    說完故意惋惜的看了秦明月一眼:“就是可憐你,年紀輕輕的,就跟著我死了。”
    秦明月冷冷撣了撣袖子:“雖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可我不是愛后悔的人,既跟著你來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
    蕭鳳梧聞言微微瞇眼,修長的手拈起他肩上一縷墨發(fā),笑著道:“你說,我從前怎么不曉得你待我這樣好呢?”
    閔上善從房里出來,就見蕭鳳梧和秦明月挨在一起有說有笑的,臉色陰了不止一個度,然后看向旁邊扎堆的杏林圣手,拱手道:“諸位,犬子的病可有眉目了?”
    沈大夫搖頭晃腦的捋了捋胡須:“這個這個……老夫?qū)9D科,此病實在非我所長啊。”
    一旁的公孫大夫聞言目光不善的瞅著他:“老夫?qū)9嚎疲灰苍诖嗣矗h公子所患病癥實在奇怪,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倒不如我等湊在一起研究研究,也好有個章程。”
    沈大夫心想我又不是替閔家辦事的,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大晚上的誰愿意在這兒瞎湊合,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很明顯,跟他一樣想法的不止一個,有些年紀大的受不住,找了棵樹靠著,已經(jīng)打起瞌睡來,呼嚕聲一陣接一陣。
    閔上善閉著眼不出聲,胸膛起伏不定,已經(jīng)接近暴怒邊緣,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走出來一個禿頂老頭,試探性的問道:“或許這并非天災(zāi),而是人禍?”
    眾人聞言齊齊看向他,就連閔上善也睜開了眼。
    蕭鳳梧微微挑眉,幾個意思?感情閔思行是被他咒出來的唄!
    有一個人挑頭,就有無數(shù)小嘍啰跟著附和:“這說不得是有人詛咒,行巫蠱之術(shù)啊。”
    秦明月面色陰鷙,望著那個禿頂老頭道:“一群庸醫(yī),自己治不好就推脫說是巫蠱之術(shù),簡直可笑!”
    禿頂老頭揣著袖子,老神在在的道:“蕭公子在盛德樓詛咒閔公子渾身長瘡,不老少人都聽見了,哪兒有這么巧的,前腳回來,后腳就病倒了。”
    閔上善現(xiàn)在是病急亂投醫(yī),聞言目光銳利的能活剮下別人二兩肉,蕭鳳梧按住秦明月,然后走到那堆大夫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們哪些人,覺得這是詛咒,而非病癥?”
    那個禿頂老頭嗤笑,向前走了一步:“老夫李思繆。”
    蕭鳳梧看向他身后:“還有人嗎?”
    人群中有了片刻騷動,然后又稀稀落落站出來大片人。
    “老夫康紀明。”
    “老夫公孫豈。”
    “老夫……”
    “老夫……”
    都是一群老不死的,最后只剩沈大夫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旁邊,面對眾人視線,他笑呵呵的擺手:“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老夫才疏學(xué)淺,不妄下評斷。”
    蕭鳳梧笑著對他拱了拱手,然后又看向那一撥大夫,負手在他們面前來回踱步:“小子不才,吃喝嫖賭四字,皆會而不精,雖說賭/博不好,只是人生在世,總要尋點樂子,不如這樣,咱們打個賭如何?”
    禿頂老頭掀開眼皮:“黃口小兒,你要賭什么?”
    蕭鳳梧指向房內(nèi):“倘若我能將閔思行治好,證明此并非巫蠱,而是奇難雜癥呢?”
    禿頂老頭拂袖斥道:“黃口小兒,休得不遜,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真當你蕭家頂著個先皇御賜天下第一針的名頭便了不得了么?”
    蕭鳳梧輕笑:“先皇御賜,當然了不得,還是說你不將先皇放在眼里?”
    禿頂老頭捋了捋胡子:“老夫不與你做口舌之爭,好,今日便與你賭了又如何,你若治不好閔公子,就得當著燕城人的面,承認你蕭家乃是欺世盜名之輩,然后自去縣衙投案,一命償一命如何?”
    蕭鳳梧似笑非笑:“好,可我若是治好了閔公子,又當如何?”
    禿頂老頭反問:“你想如何?”
    蕭鳳梧望著他身后的一干人道:“天亮為限,若我能讓閔思行醒過來,治好他,你們這些老不死的,日后在街上看見我,需得俯首執(zhí)晚輩禮,恭恭敬敬稱一句祖師爺,怎么樣?”
    在場中人最年輕的也得四十上下,對蕭鳳梧一個混賬行晚輩禮,只怕老臉都能丟光了,但如今已是騎虎難下,眾人三三兩兩的交換一下眼神,猶豫不決,小聲竊竊私語。
    “閔公子跟活死人沒區(qū)別了,藥都灌不進去,老夫就不信他有什么能耐,干脆賭一把?”
    “脈搏微弱,已無力回天,大羅金仙亦難救矣。”
    蕭鳳梧吹了吹手上的浮灰:“最后數(shù)十下,你們應(yīng)還是不應(yīng),到時候延誤時間,耽誤了閔思行的病情,可就怨不得我了。”
    “賭——”
    說這話的是閔上善,他目光極具壓迫性的在人堆里掃過,那些人只得跟著點頭:“賭,賭。”
    蕭鳳梧這才掀了掀眼皮子,心道一群墻頭草,他點點頭,終于肯進屋施救,卻被閔上善攔住了,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他若死了,你們兩個一起陪葬。”
    蕭鳳梧回頭,就見秦明月站在庭院的樹底下,正靜靜望著自己,淺淺的月光傾灑在中間的鵝卵石道上,閃著瑩潤的光澤,一雙絕妙的鳳眼平靜至極,比黑夜還要靜謐。
    蕭鳳梧收回視線,邁步走進屋內(nèi):“端水凈手,備針,筆墨紙硯,炭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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