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檀易家出來時已經(jīng)八點半了,  天空下起了小雨。
    兄妹倆不慌不忙地往家走。
    謝箐用手接了片刻，“春雨貴如油，不知道還能不能下大,  我的小花園應(yīng)該澆水了。”
    謝宸道“沒關(guān)系，如果下不大，哥明天早上幫你澆。”
    謝箐收回手，插在褲兜里,  “不用,  你也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晚上再澆。”
    “那倒也是。”謝宸看看左右，壓低聲音說道,  “箐箐,  大哥現(xiàn)在很矛盾。”
    謝箐道“大哥一方面覺得檀易可憐,  另一方面又怕我有危險,  對嗎？”
    謝宸道“就是這樣。”
    謝箐道“放心，我一個小法醫(yī)而已，你多注意安全就好了。”
    謝宸拿出鑰匙,  打開防盜門，“咱爺爺是大學(xué)教授,  只會著書立說,  你哥我問題不大。”
    他這句話提醒了謝箐。
    書里的檀易喜歡過謝筠,  謝筠也沒怎么樣，是因為謝家沒有從政背景,  還是因為……這是一處bug呢？
    她思考著,  跟在謝宸身后進屋,  把門反鎖,  換好拖鞋上了樓。
    兄妹倆都累了。
    洗洗澡,  換換衣服，各自回房睡了。
    謝箐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想把書中所有與謝筠有關(guān)的配角認真回憶一遍，然而劇情在腦海中剛開了個頭，她就沉沉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謝箐一覺睡到了七點。
    她本想賴會兒床，但忽然想到早飯沒有著落，就趕緊起身收拾一番，換上一套白色運動衣出去了。
    ——小區(qū)門口有賣豆腐腦的，七點來，七點半收攤，晚了就沒有的吃了。
    昨天的雨不算太小，小區(qū)的水泥路面有些許積水。
    謝箐梳著馬尾辮，穿著小白鞋，繞著、跳著躍過大小水洼，朝大門進發(fā)。
    檀易端著一杯熱水站在窗前，眼看著她蹦蹦跳跳地過去了。
    打招呼的手都準(zhǔn)備好了，卻沒等到那個心有靈犀地四目相對。
    他略有遺憾，又覺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
    回到餐桌旁，提起筷子，他開始吃第一根油條。
    “鈴，鈴，鈴……”
    大哥大這個時候響，通常沒什么好事。
    檀易有些忐忑地走到茶幾前，把電話拿了起來——是爺爺?shù)碾娫挕?br/>     他接了起來。
    “爺爺。”
    “小易，吃飯了嗎？”
    “正在吃，您呢？”
    “爺爺吃完了。”
    “您最近身體好嗎？”
    “小易，你奶奶的身體出狀況了。”
    “怎么了？”
    “醫(yī)生說，她得了賁門癌。”
    “……”
    檀易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澆得全身透心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還能治好嗎？”
    檀老爺子道“先手術(shù)，再化療，估計也就兩三年吧。”
    檀易道“所以，我最好盡快破了那個案子，對嗎？”
    檀老爺子道“傻孫子，爺爺沒那個想法，有些事情不是逼一逼就能辦到的。爺爺只想讓你偶爾回來一趟，看看你奶奶，她只是嘴上討厭你，心里還是想你的。”
    檀易鼻頭一酸，趕忙抬起了頭，“我明白，不然也不會我去一次，她出來罵我一次。”
    檀老爺子道“你明白就好，她現(xiàn)在還在調(diào)理身體，八天后手術(shù)。”
    檀易想了想，“我盡量趕在手術(shù)前回去吧，省得手術(shù)后再氣壞了她。”
    檀老爺子道“你看你時間，方便的時候再回來，不著急。”
    ……
    爺孫倆掛斷了電話。
    柴煜恰好從樓梯上下來，“誰要做手術(shù)？”
    檀易回到餐桌旁，“我奶奶，賁門癌。”
    “真的假的。”柴煜快步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賁門是哪兒，嚴(yán)重嗎？”
    檀易神色黯然，“大概是胃和食管交接處，我爺爺說是中期。”
    柴煜在他肩膀重重地拍了一下，“她自己想不開，和你沒關(guān)系。”
    檀老太太從不體檢，她總說，檀容死了，她每活一天都是煎熬，早死早超生。
    而且，情緒不好，患癌的幾率就會增大。
    檀易吃了一勺豆腐腦，“我也希望和我沒關(guān)系，但事實上……”
    柴煜打斷了他的話，“老檀，不要自我折磨好嗎，否則你和你奶奶有什么區(qū)別？她年紀(jì)大了，得癌癥也正常……”
    “鈴鈴鈴……”大哥大又響了，是二大隊辦公室的電話。
    檀易道“這回真來事了。”
    他接了起來，就聽傅達說道“檀隊，福光機械廠財務(wù)科科長昨晚在辦公室自殺，但家屬堅持他殺，豐安分局請求市局支援。”
    檀易問“法醫(yī)安排了嗎？”
    傅達道“還沒有，我馬上給小謝打電話。”
    檀易道“好。”
    檀易掛斷了電話。
    柴煜道“福光機械廠是國有企業(yè)，財務(wù)科科長自殺，身份微妙，這案子只怕沒那么容易。不然你請幾天假吧，箐箐那么能干，你不在也是一樣的。”
    檀易把剩下的半根油條塞在嘴里，用豆腐腦送了下去，說道“她是法醫(yī)，名不正言不順。”
    柴煜道“那案子也沒少破。”
    檀易去衛(wèi)生間漱了漱口，從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夾克穿上……
    柴煜道“你不給箐箐打個電話嗎？”
    檀易背上挎包，“不了，還是避諱一點好。”
    柴煜拿著油條走了過來，小聲問“你喜歡箐箐？”
    檀易凌厲地看了他一眼，“胡說什么？我只是不想連累她。”
    柴煜道“如果不是，老檀你這就叫欲蓋彌彰知道嗎？一個單位，一個小區(qū)，一起出現(xiàn)場，哪點不正常？”
    檀易開了門，“孤男寡女，走一兩次還行，多了就會出閑話，我不想冒那個風(fēng)險。”
    柴煜狐疑地看著他的背影，“真的？”
    檀易轉(zhuǎn)過身，“我哥的案子還沒破呢。”
    柴煜道“她很適合你。雖然我有一點點嫉妒，但我更希望肥水不流外人田。”
    檀易心里一松，嘴上卻道“走了，懶得聽你廢話。”
    柴煜對著關(guān)緊的防盜門搖搖頭，“臭小子，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你傻不傻啊！”
    檀易駕駛桑塔納往大門去了。
    謝箐剛好叼著油條從屋里出來，正好看見檀易的車屁股，心道，大家是鄰居，一起走很正常，非搞得這么見外，可見檀容的死給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障礙，嘖嘖……
    四十五分鐘后，小吉普在福光機械廠辦公樓前，挨著檀易的桑塔納停了下來。
    剛一下車，就聽見有人喊道“曹嫂子，市局的警察來了，你可千萬別跳啊，有事咱解決事，跳樓能解決啥問題啊？萬一老曹是被殺的，他還等著你給他伸冤呢，趕緊下來，趕緊下來。”
    謝箐朝五樓樓頂看了一眼，就見一個黑衣女子坐在樓板邊緣，幾個人影在其背后，一上前就會被其趕回去。
    喊話的中年男子又道“嫂子，你等著我，我馬上上去啊，咱有話好好說。”
    像這樣逼警方重視案件的，大多不會跳。
    但黑衣女坐得太靠前了，謝箐還是為她捏了把冷汗。
    她穿上白大褂，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表明一下身份，就見檀易忽然出現(xiàn)在女子身后。
    他說了句什么，女子立刻往后坐了坐，回頭與他說了幾句什么。
    謝箐點點頭，只要不是真自殺就好——老百姓不懂刑偵，不懂法醫(yī)學(xué)，就經(jīng)常有不信任警察的時候。
    提出質(zhì)疑可以，傷害自己就不好了。
    謝箐戴上口罩，提著勘察箱進了大樓。
    因為打扮特殊，很快就有分局的同事領(lǐng)著她上了三樓。
    通往東側(cè)的樓道里拉了警戒線，謝箐掀起來，快步走了進去。
    財務(wù)科在第三間。
    謝箐還沒進門，就聽見了檀易的聲音。
    “死亡時間是什么時候。”
    “肛溫顯示，死者于昨晚三點左右死亡，無外傷，窒息征象明顯，酒和安定藥瓶整整齊齊地擺在辦公桌上，其他具體的需要解剖才能知道。”
    謝箐進了屋，與豐安分局的法醫(yī)韓峰打了個照面。
    她打招呼道“韓法醫(yī)，檀隊，李隊。”
    豐安分局刑警隊長李玉森說道“小謝來得正好，你們一起看看吧，省得家屬不服氣。”
    “好。”謝箐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觀察了一下四周。
    屋里有四張辦公桌，兩兩相對，尸體在東邊辦公桌后的一張行軍床上。
    辦公室很整潔，地面上找不到任何腳印，而昨天剛下過雨。
    她把疑問放在心里，將勘察箱放在行軍床下，重新給死者做現(xiàn)場尸檢。
    苯二氮zhuo類藥物中毒，尸表具有窒息的一般征象，比如尸斑顯著，口唇和指尖發(fā)紺等。
    手和手臂沒有擦傷、挫傷等抵抗傷，床榻上也沒有劇烈掙扎的痕跡。
    從這些征象來看，韓峰做出自殺的判斷完全沒有問題。
    她問道“有遺書嗎？”
    一個干警道“沒找到遺書。”
    李玉森對正在檢查辦公桌的檀易說道“曹璐仕的同事說，他最近一宿一宿睡不著覺，不只一次表達過不想活了的想法。”
    檀易道“既然如此，家屬的情緒為什么如此激動？”
    李玉森道“死者今年三十九歲，孩子還小，家屬一個是不能接受，另外一個也是想從廠里多弄點補償，財務(wù)科科長這個職務(wù)很特殊，有這些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他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
    謝箐把尸體翻過來，檢查了死者的后背，仍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尸體很瘦，眼睛周圍顏色較重，的確有失眠、乃至于抑郁的可能性。
    她直起身子，“從目前的尸表特征來看，我贊同韓法醫(yī)的意見。”
    韓峰的腰桿挺了起來，眼里有了一絲笑意，“既然達成共識，我們就一起走一趟殯儀館吧。”
    檀易拿著一本橫條稿紙，對著窗戶仔細查看了片刻，“我不那么認為，這位曹科長的死還是有疑點的。”
    李玉森道“怎么說？”
    檀易指著紙上的字痕說道“我認為，一個想要自殺的人絕不會寫辭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