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身邊的張喆已經注意到松虞的表情之微妙。
他不禁擔憂地問:“怎么了陳老師,是覺得這個紋身師完全不行嗎?要不我再換一個?”
松虞:“……不是。先不用。”
她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這短短一行字,微微一笑。
池晏已經對自己玩過許多次這樣撩撥的小把戲,而她的態度無一例外,全部都是拒絕。
可是她突然覺得,這樣做好像并不夠有趣。
于是她重新按亮屏幕,回復了兩個字。
陳松虞:想看。
松虞想,池晏一定沒有想到過,自己會這樣回答他。
她饒有興致地盯著對話框,遲遲沒有新消息發過來,他罕見地陷入了沉默。
而上面的狀態則反復地在“輸入中”和空白之間切換。
松虞不禁笑意更深。
接著她慢條斯理地補完了這句話。
陳松虞:你的設計圖。
屏幕上的“輸入中”立刻戛然而止。
她笑出了聲。
從張喆的角度來看,他只能看到陳老師突然對著手機屏幕,露出了狐貍般的、微妙的笑容。
在他的記憶里,陳老師這樣沉穩的人,似乎還從沒露出過如此開朗的表情。
但不知為何,他甚至隱隱地感覺自己毛毛的。
好在很快松虞就闔上了手機,轉頭對張喆說:“這個人不管用了,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她又恢復了一貫的工作態度。
盡管張喆似乎又從“不管用”這三個字里,聽出了一點意味深長,但他還是很配合地說:“噢噢,好的。”
不過他又敏銳地注意到,接下來的時間里,陳老師的手機時不時會響起來。對方的熱切態度,頗有些讓他回憶起,當年自己在李叢手下工作時接到的絕命連環call。
但陳老師卻既不看消息,也故意不關機,只是任由對方繼續源源不斷地向自己發來消息。
而她始終氣定神閑,笑得意味深長。
一回到酒店,松虞就將自己鎖進了臥室里。
但她還是得加班。
于是深夜里,一盞小夜燈照亮了她面前的投影:
上面是令人眼花繚亂的刺青圖案。
各式各樣的花紋,或繁復,或妖媚,盤踞在光裸的后背上,栩栩如生到令人不寒而栗。
她在暗網上找到了一部關于刺青的紀錄片。但因為題材太過于小眾,年代和創作者都已經不可考,只能隱約知道,這是拍攝于十幾年前。
紀錄片里介紹道,盡管科技在進步,但刺青藝術仍然還保留著最古老的傳統。
這是因為,當代還迷戀著刺青的人,多半不是愛其工藝,更是愛那種刻進身體里的痛苦。
于是不少刺青師,甚至不是用機器,而仍然堅守著最古老的針又長又尖的針,一針一針,刺進皮膚里。這是一種折磨。但折磨與痛苦本身,便是藝術。
遺憾的是,當刺青漸漸淪為一種行為藝術,自然也就很難再出現什么好作品。
松虞蹙著眉看到了最后,只覺得全無收獲。就在此時,一幅畫卻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
一只瘋狂的怪獸,似人而非人,圓睜著怒目,每一個毛發,都像刺猬的尖刺一樣豎起來。祂正在囫圇地嚼食著一個年輕男人。兩只手緊緊地攫住雪白的后背,鮮血順著失去頭顱的脖子,不斷往下流淌。
這畫面極其暴力、邪惡和瘋狂,但也太具有視覺沖擊力,讓人一望而生魔怔,根本無法移開視線。
紀錄片里的對白還縈繞在她耳邊:“這就是我畢生都想要完成的作品,但它實在是太危險、也太邪惡。我擁有過許多客人,但從沒有誰膽敢在自己的后背,刺上這樣一幅畫。哼,世上的人果然都是懦夫……”
松虞看得屏息而入神,根本已經聽不到紀錄片里的老者在說些什么。她情不自禁地將這幅畫截取下來,發給張喆所推薦的那位刺青師。
“這就是我想要的風格。”她備注道。
刺青師立刻回復了她:“抱歉老師,這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好,我知道了。”松虞說。
她當然不可能就這樣放棄。
所以她立刻將這幅畫又發給了張喆,問他能否聯系到新的刺青師,再不行的話,找個畫家也可以。
之后又將這幅畫給打印了下來不知為何,松虞就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當它變成顏料與實體時,會呈現出怎樣的質感。
打印機在書房。
她又回了張喆幾條消息,這才直起身體,打算過去拿畫。
但就在此時,松虞聽到了門外的聲音。
“咚。咚。咚。”
一只手,不緊不慢地叩著門板,十足耐心,充滿節奏韻律。
像一只胡桃木鼓槌,輕輕敲擊著薄薄的手鼓。
聲音沉而悶,卻兼具某種奇特的穿透力。
這個時間,除了池晏,她想不到還能有誰來敲自己的門。
但是他竟然還會敲門。
這似乎已經讓人足夠詫異。
不是早說有她的房卡嗎?
松虞輕哼一聲,扯了扯唇,又故意磨蹭了一會兒,才從床上爬起來,過去開門。
客廳里沒開燈,池晏站在一片黑暗里。半明半暗的鋒利輪廓,全被臥室的一點幽光照亮。
他還穿著那件柔軟的黑色睡袍,頭發微濕。碎發間的水珠閃閃發亮,亮得令人心驚。
另一只手則低垂著,正握著那副畫。指尖也沾了水,緊緊地攫著單薄的紙,邊緣一圈濕痕。
松虞以為他是來給自己送畫的。
“多謝你了。”她說,要將它接過來。
他的手卻往后一縮。
“你……怎么會有這畫?”池晏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問道。
松虞隨口道:“網上看到的刺青圖,覺得很好看,就保存下來了,不知道能不能用到電影里。”
池晏的語調有一絲古怪:“嗯?你還想用到電影里?”
松虞:“是啊。”
她抬眸看向池晏,卻察覺到他的眼神也有點不對勁,似乎比平時更嚴肅。
于是她開玩笑般地補充道:“怎么了,你也想要嗎?”
池晏起先是怔忪。
之后才淺淺勾唇,對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不用。我已經有了。”
震驚的人變成了松虞。
明白池晏在說什么的一瞬間,她的聲音抬高了,幾乎稱得上錯愕:“你是說,你背后的刺青……”
“就是這幅畫。”池晏好整以暇地笑道,“你是在哪里看到它的?”
松虞卻還定定地看了他幾眼。
仿佛在竭力地想象著,如何將那幅可怕的畫,與面前這個男人聯系起來。
“……你自己看吧。”她直接拉開房門,讓他進了臥室。重新播放方才紀錄片里的片段。
而池晏立刻認出了畫外音里那蒼老卻倨傲的聲音。
“噢,就是這個瘋老頭。”他懶懶地回憶道,“當時我在他的工作室里,一眼就挑中了這幅畫,結果他激動得要命,連錢都不肯收了。我說呢。”
池晏又望著投影,輕嗤道:“世人都是懦夫,這句話倒還說得不錯。”
松虞:“為什么會選擇這幅畫?”
“沒有為什么。”池晏微笑道,“只是覺得它很適合我,不是么?”
“是,它的確很適合你。”松虞喃喃道。
他又低頭,笑意盎然地說:“陳小姐,好像我們真的很有緣。”
“這么多刺青,為什么你獨獨就相中了我這幅?”
松虞一時語塞。
的確,這實在是太巧了。
池晏是誤打誤撞地碰到了那位刺青師,又選擇了這幅畫。而她也是誤打誤撞地看到了這部紀錄片。
似乎所有事情都在無形之中,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而此刻她魂牽夢縈的那幅畫,竟然就站在她面前,藏在這個男人的后背。
某種奇怪的情緒充盈在她的內心。
她仰頭,情不自禁地問:“我可以看一眼嗎?”
“看刺青嗎?”
他俯身看著她,目光含笑。
松虞:“對。”
此刻她的聲音輕得像是夢囈。
她投向池晏的眼神,也是如此炙熱和充滿渴望,仿佛他是某種藝術品,值得被頂禮膜拜。
而池晏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第一次站在陳小姐的臥室里。
這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酒店房間,但又截然不同。
因為這里……充滿了她的氣息。
一個女人,邀請男人踏進自己的房間,無論出于何種原因,這總是讓人有些熱血上頭的。
他笑意更深,卻還在故意逗她:“陳小姐,你看,我明明邀請過你,但是卻被你無情拒絕了,這讓我很傷心。”
松虞:“……”
“你是不是該做些什么?”
他繼續往前逼近她。
高大的身影,幾乎要將她堵進角落里。
那股蜂蜜的甜香充盈著松虞的感官,她仰頭望著池晏英俊的臉,魔怔一般,輕輕啟唇,幾乎就要說出些什么毫無原則立場的話。
……假如不是這時手機又很準時振動了起來。
池晏的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悅的鋒芒,而松虞已經走到床邊,將手機拿了起來。
消息來自于張喆。
他的效率倒是足夠高,但還是噩耗。
張喆:抱歉,陳老師,我已經把能聯系的人都聯系過了,但他們都說,這作品太復雜,很難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就完美地將它復刻下來。其實甚至沒人能認出它的出處,所以我想如果這背后涉及到什么版權問題,可能也會很麻煩……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消息。
但不知為何,卻并不覺得遺憾,反而有種隱隱的慶幸。
因為這樣一來,松虞很清楚,就只剩下唯一的解決辦法了。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回復道:沒事了,你隨便找個紋身師吧。我想到辦法了。
沒等張喆回復,她就干脆利落地將手機扔回到床上,轉過身來,直勾勾地看著池晏。
“你愿意出鏡嗎?”她問。
池晏挑眉:“出鏡?”
松虞深吸一口氣:“我想要拍你的刺青。”
池晏微微一笑:“剛才還只是想看,這么快就變成想拍了?陳小姐,我從來不知道你也可以這么……熱情。”
松虞;“……”
有時候她真佩服池晏這張嘴。
但沒有辦法,既然有求于人,她只能繼續硬著頭皮解釋道:“是這樣的,只有你背上的這幅刺青是最完美的,其他能找到的刺青師,都技不如人,愛莫能助。所以你就當為電影犧牲一下,好不好?放心,攝影師絕不會拍到你的臉,只是后背的刺青而已。”
池晏沒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端詳著她。
流連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臉上,她甚至能夠感到某種無形的灼燙。這令她再度回憶起那幅畫那極其邪惡的、血腥的眼神。祂的眼里只有吞噬與瘋狂。
松虞妥協地說:“好吧,假如你實在不愿意的話,能不能幫我聯系一下那位老刺青師?”
“不用那么麻煩。”池晏卻打斷了她,“這么多年了,那個瘋老頭子,都不知道已經死了沒有。”
她察覺到了希望:“所以?”
池晏慢條斯理地說:“既然是為了電影,我當然不介意獻身。”
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并且選擇性地忽略了“獻身”這個奇怪的詞。
但不幸的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哦,我還有一個條件。”池晏輕笑道,“這場戲,我不要別人來拍。”
“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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