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夜,年味彌漫在車站、港口,有多少人還在路上,急切的心情恨不得插上翅膀,馬上飛回親人身邊。
素白的醫院也沾了幾分年味的紅火變得不再那么單調,梁瀟一個人坐在辦公室,她自請除夕值班。不幸被選中值班的護士都圍在外頭,液晶電視里齊哄哄正在新年倒數,“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大家互相祝愿,新的一年工作順利心想事成。
梁瀟雙手插著白大褂坐在辦公桌上看窗外萬家燈火,長路有燈火,哪一盞是屬于她的?
她站起來走到窗戶前,他現在在干什么?也像她這樣孤獨的一個人看著萬家燈火嗎?她哈一口氣,玻璃上結了霧,她抬手一筆一畫:戰川,好想你。
從最開始的無措彷徨,到他不告而別的憤怒,再到現在被現實打敗的無奈。三個月時間,她好像過了三十年,皮囊還是青春亮麗,心,好像已經蒼老。
叩叩兩聲敲門,梁瀟回頭,吳亮頂著一頭白霜進來,“外頭好冷啊。”
梁瀟靠著窗臺皺眉,“今晚好像不是你值班吧?”
“嗯,不是。我專程來給你送餃子。”吳亮過去,打開飯盒,蒸餃還熱氣騰騰,“新年快樂?!?br/>
梁瀟笑一笑接過,“新年快樂。”
吳亮旋身與她并肩靠著窗臺,第一次和她站得這樣近,近到和她肩膀碰著肩膀。
梁瀟偏一偏頭,“干嘛這樣看著我?”
吳亮這次沒有躲開她目光,“你好看?!?br/>
梁瀟噗的笑出聲,“拿師姐我練害羞呢?!?br/>
“你還在等他嗎?”吳亮直接就問出來。
梁瀟揀了個餃子咬一口,“真香,好吃。”
吳亮心疼她這個樣子,“你還要等多久?”
梁瀟吃完手里那個低著頭選第二個,“除了香菇餡的還有別的嗎?”
“梁瀟。”吳亮突然抓住她肩膀,直直看著她眼睛像是下定了決心要說出來,“我不行嗎?讓我照顧你不行嗎?”
梁瀟滿臉驚訝,“吳亮……”
“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眳橇磷ゾo她肩膀,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說出來,可是他受不了她這樣折磨自己,“你可以等他。我陪你等,在他回來之前讓我照顧你,可以嗎?”
“不可以?!绷簽t低頭看著手里熱氣騰騰的餃子,拉下他一只手,抬頭,“我也不知道自己會等多久。如果我明天就能遇到心動的男人,可能我只等他到明天;如果這輩子都遇不到,可能我就等他一輩子。你陪我等一輩子嗎?”
“我陪,我愿意?!彼嘈艆橇琳f的每一個字都是真誠的。
“我不愿意?!绷簽t推開他,“我現在只要一個人靜靜的生活。吳亮,我以前不會喜歡上你,現在也不會喜歡上你,將來更不會。”
吳亮想過會被拒絕,卻沒想到她這樣直白,有點兒受傷。
梁瀟蓋好飯盒還給他,“我想,我可能在這個醫院待不下去了?!彼@開吳亮出去。
吳亮有些慌伸手拉她,“對不起,我不是……我不是要趁人之危也不是要強迫你,你不要走,對不起,是我嚇著你了,我道歉?!?br/>
梁瀟背對著他,“這里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自己保重,后會有期。”她再一次推開他的手,這一次是真斷了他所有念想。感情最忌拖泥帶水,不愛就要斷得干脆,否則害人害己。
大年初一梁瀟在家補覺,上門來拜年的人不少,七大姑八大姨一坐下來談的都是結婚生孩子的事兒。老爺子心疼梁瀟都替她給擋了,不用下樓應酬。
就是沒見著面,趁著拜年來說媒的人還是一波接一波,都知道梁家和陳家退了婚,梁瀟這會兒是待嫁閨中,長得漂亮性格又好還懂事孝順,梁家的門檻都要被踩破了。
無奈,到初三梁瀟已經頂不住一大早就躲出去。林菀瑤也是被家里催婚給逼出來的,正好,兩人互相作伴。
“哎約,這過個年也太可怕了,你是沒看見我大姑二姑小姨那架勢,把那男的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就只差沒把我綁了給人送洞房?!绷州椰幙鋸埖倪谘馈?br/>
梁瀟喝口咖啡,低頭笑。
林菀瑤問她,“你家怎么樣?”
“我家,還好。爺爺都替我擋了?!绷簽t聲音淡淡的。
林菀瑤收了抱怨,靜靜陪她喝咖啡,嘴張了又閉,不知能不能問。
梁瀟好笑,“我們倆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拘謹了?”
林菀瑤呼出口氣,“聽說你辭了醫院的工作,還要去找戰川嗎?”
“吳亮告訴你的?”
林菀瑤點點頭,“你真的是要去找戰川嗎?你打算去哪里?”
這個問題梁瀟還真不知怎么答,她眼晴望窗外,一家三口,年輕的爸爸媽媽帶著小女兒去拜年,小姑娘大概是走累了抱著爸爸的腿耍賴不走。年輕爸爸無奈又寵溺一只手臂就抱起小女兒,另一手攬住妻子,妻子表情嬌嗔,似在責怪爸爸太嬌寵女兒。年輕爸爸抱著一大一小,滿滿的甜蜜。
眼睛模糊之前,梁瀟強行拉回視線,眨眨眼睛攪動咖啡,“我不是去找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還沒定?!?br/>
林菀瑤抿抿嘴,“我總覺得,川哥不會就這樣走。也許他在某個地方正做著一件什么大事,要給你驚喜?!?br/>
梁瀟笑笑,有點自嘲,她也曾這樣想過。可是,最終他們都敗給了現實。
桌上林菀瑤的手機震動,她看一眼,扶額,“我媽的電話,一定是叫我回去,這已經是第二十個了吧。”
“你回吧,我再坐會兒也要回去了。畢竟都是長輩,我們這樣一直不露面也不成?!绷簽t勸她。
“嗯,聽你的。那你回家了給我打個電話。”
“放心吧,我又不是三歲孩子?!?br/>
林菀瑤拿上外套揮揮手,梁瀟從玻璃窗目送她上車。
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換了個角落的位置,旁邊是一簇綠蘿再往邊上一點是雜志架,她隨手抽一本打發時間。
“你好?!蹦吧哪新?。
梁瀟抬頭,是一張陌生的臉。
男人穿著黑色昵大衣,身材高大,站姿筆挺,微笑看著她,“我可以坐這里嗎?”
梁瀟轉頭看了一眼,“旁邊有很多位置,我不習慣和陌生人同桌?!敝苯泳芙^。
男人笑容僵了一下,自顧坐下,“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林軍,男,28歲,身高一米八五,現役……不,單身,無不良嗜好,喜歡打球、跑步、看書?!?br/>
梁瀟笑笑,手里雜志都沒擱,低著頭說:“我爸跟你說了多少我的情況?”
男人臉色又是一僵,“首長他沒……不是,是我自己要來的,我想認識你?!?br/>
“是嗎?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她無聊翻著雜志。
“我看過你的照片。”典型的部、隊式介紹婚姻。
梁瀟突然抬頭,“對我印象怎么樣?”
男人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很好,非常好。”
梁瀟放下雜志,“那我也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梁瀟,26歲,剛剛辭了工作現在是無業游民。處過一個男朋友,同居過一段時間,流過一個孩子……”她看著男人的臉色變了又變,微笑問他,“現在對我印象怎么樣?”
男人下意識看眼手表,“我,想起來還有點事,就不打擾你了,再見?!?br/>
梁瀟一直保持微笑,動動手指,“拜拜?!?br/>
她一直在咖啡廳坐到黃昏才回去,知道爸爸一直在等她。
梁瀟慢騰騰進屋,梁啟國一下從椅子上騰起來,“瀟瀟,你,這么快回來?!?br/>
“嗯?!绷簽t彎著身子換鞋。
梁啟國看了眼她身后,“一個人?”
梁瀟擱了鑰匙去沙發,坐到梁啟國對面,“爸,我有事要跟您說。”
這還是她從醫院回來第一次這樣心平氣和跟他說話,梁啟國緩緩坐下,聽她說。
“爸,我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可是,我成年了知道自己將來的路要怎么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樣的人生,你能給我一點點喘息的空間嗎?!?br/>
“爸爸只是擔心你,希望找個可靠放心的人來照顧你,有錯嗎?”
“你覺得陳易可靠,結果呢?”這些話梁瀟一直憋在心里,她快要憋瘋了。
“還有今天你找的林軍,人家根本看不上和男人同居流過產的你女兒我。這也無可厚非,我能理解??墒?,這些就是您認為可靠的人嗎?”
梁啟國啞口無言,林軍是他最得意的部下,前途無量。他也不是刻意要隱瞞梁瀟的事,只是覺得,以后再慢慢說,沒想到卻給梁瀟帶來傷害。
“爸,你是不是覺得我沒人要了,急著把我這個‘滯留品’處理出去?”
“瀟瀟!你怎么能這樣想爸爸!”梁啟國臉一陳白,手捂著心臟。
梁瀟也知道自己過分了,攏了把額前的劉海,“對不起?!彼鹕恚俺跗呶視仍犽x開這兒,去哪里還不知道,我會給您寫信?!彼苯由蠘恰?br/>
梁啟國靠著沙發閉上眼睛,捂住心臟的手揪緊,緩緩呼吸。早該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他不死心,卻無力再阻攔她了。
初七,春運隊伍浩浩蕩蕩。救援隊這回一共有十個人,兩人一個小組,具體去哪里梁瀟沒有問,去哪里都無所謂。
上一次她沒走成,戰川將她堵在候機室,這一次……她上飛機前還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入口,以為會有奇跡出現嗎?真傻。
只是一個白天和黑夜的轉換,她已經成了異鄉人。
梁瀟睡得迷迷糊糊,旁邊的同事推推她,聽到擴音器提示飛機即將著陸,她摘下眼罩,“這么快就到了?”
同事笑笑說,“不快了。”
梁瀟跟著人群下機,才想起來問同事,“我們到哪兒了?”
“吉爾吉斯斯坦?!?br/>
梁瀟走出機艙睜大眼睛看著遠處那些高高低低的塔尖、圓頂,吉爾吉斯斯坦的典型建筑。
同事見她傻站著碰碰她,“快點,我們還要去比什克銀行換錢,這里支票不通用,入境后在首府外各省市換錢比較困難,銀行現金有限?!?br/>
“比什克銀行?”好似一場命運的輪回,她竟又回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