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某人惡劣地配合了。</br>
少紫一直很沉默，沉默得讓人心里發毛。因為他發現，昨晚她不是不能說話，而是不想和他說話了。</br>
“葉深深！”少紫冷道。</br>
葉深深有那么一點點慌亂，有些心虛，不敢看少紫。想著憑什么是她心虛啊，她又有了勇氣，咬咬牙坐了起來，朝墨執招招手。墨執會意，上前攙扶。少紫的臉頓時黑了。</br>
“陛下請回吧。”她一半是認真。湖眉山現在這種情況，他這管事的的確不該擅自出來。</br>
“你那么不想見到我？”少紫瞇起眼。</br>
“不是你叫我滾的嘛。”白眼。</br>
語結。</br>
后果是，少紫一甩袖子騰空而起，飛速閃人，把墨執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br>
他就這么走了，葉深深心里卻說不出的感覺，總覺得……好像事情太容易了點，這讓她相當不爽！也更堅定了她要好好補償自己的決心。</br>
墨執還在發呆，好半天終于回過了神，尷尬地笑了笑。</br>
“你們妖怪都這么來去？”他問。</br>
葉深深白眼，咬牙：“我不是妖怪！”</br>
“那你也不是人。”</br>
“……你才不是人。”</br>
吵歸吵，現在的墨執還是比較溫和的。似乎是十多年的磨礪把他的棱角都磨平了，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囂張的皇子。</br>
去墨曄寢宮的路上，葉深深不偏不倚正好想起了一件事，于是把他拽慢了腳步：</br>
“墨執，你這十年來娶妻了沒？”墨曄是打算孤獨終老了，他也已經年過三十，怎么還不娶妻？</br>
“沒有。”墨執的臉悶悶的。</br>
“額，為什么啊。”再不娶妻就快沒人要了。當然，后面那句話她沒敢說出口。</br>
“無緣。”</br>
“……哼。”誰信？</br>
不知道是不是正好戳到了墨執的痛點，一路上他都悶悶不樂的。</br>
葉深深有些汗顏，拼命找話題，最后腦袋一亮，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墨采薇。</br>
“喂，墨采薇怎么樣？現在在哪兒？”</br>
墨執總算是有了一點反應，他說：“五年前她來找過我，勸說我謀反。只是我無心再惹事端，她就出走了。后來我就再也沒見過她。”</br>
“啊？”</br>
“后來墨曄告訴我，有個行刺的人被腰斬。”</br>
“……是墨采薇？”葉深深不敢相信，那墨執怎么可能會心甘情愿待在墨曄身邊，他幾乎是毀了他的全部……“對不起……”</br>
“誰知道呢？”墨執勾了勾嘴角，“既然江山已定，墨曄他斬殺謀反之人，也是應該。或許是我太薄情了吧。這世上有太多東西牽絆著，累人累己。人活一世，有太多不能改變的事情，執著又有何用？”</br>
人活一世，有太多不能改變的事情，執著又有何用？</br>
葉深深被他的話驚呆了，有那么一會兒不知道該接什么。這些日子，她一直在一個怪圈之中繞來繞去，像是一路牽著一根線走，走得越多，線拉得越長。然后有一天，所有的路都走遍了，可線它打結了。她慌亂想補救，卻無濟于事。</br>
“執著無用……”她喃喃著，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br>
“是，執著無用！”</br>
墨曄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出來，到了他們身邊。看到自家女兒一副茫然的模樣，墨曄又是心疼又是氣惱，狠狠瞪了墨執一眼后把女兒摟進懷里摸腦袋。</br>
“女兒啊，執著是沒多大用處。有些東西老天爺都定好了的，但是你不能這么想啊，該爭取的還是去爭取，不然萬一老天爺一個不高興收回去一半怎么辦？”</br>
“啊？”不愧是墨曄理論。</br>
“該爭取的去爭取，只是——”墨曄揮揮拳頭，“爭取到了耶別那么便宜人家！知道不知道？”</br>
“……”</br>
“你這孩子，平時莽撞得很，一到自己那關頭就黏糊得緊。”</br>
“……”</br>
“這次爹爹幫你一把！”</br>
“……你能有點皇帝樣子么？”</br>
怎么在民間聽到的都是曄帝如何如何勤政愛民大公無私英明神武？騙、人、的、吧？</br>
***</br>
用墨曄的話說是，朱墨的公主可不是那個妖怪可以欺負的。他在宮里布置了天羅地網就等著少紫再來，只是等了又有一個月都沒有見少紫再上門，墨曄的臉有些掛不住了。</br>
葉深深的心越來越冷。</br>
他……也許只是對葉深深這個人好奇而已，好奇過了，就過了吧。</br>
這幾天，墨執一直陪著她。雖然墨曄在邊上吹胡子瞪眼，墨執卻軟硬不吃。大多數時間他們都不說話，她一個人坐著，他陪著，日出日落，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br>
前十天，滿腔的憤怒。</br>
中間十天，不安。</br>
后十天，她發現自己沒有力氣，有時候連呼吸都想省省看。</br>
少紫少紫，你居然，真的可以記得姜寐，而把葉深深這三個字想丟哪兒就丟哪兒。</br>
她想著她在朱墨也快三個月，雖然說湖眉山上其實應該并沒有過多久，但是她還是想去看看離清。在滿三個月的那個早上，葉深深和墨曄辭了行。墨曄有些不舍，聽說她是去給人送水的，他特地送了個民間上貢的清心瓶。聽說那玩意兒里盛的水，喝一口抵得上撲通瓷器里一碗。葉深深不客氣地收下了。</br>
臨到城門口，她才想起了到了湖眉山上或許也不會去到人多的地方，也就沒有吃的，又折回去買了些糕點。</br>
城外有條河，河水碧綠。</br>
朱墨正是春天，河邊柳枝剛剛發芽，嫩綠一片。</br>
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城門邊上，見了她，別扭地移開了視線。</br>
……</br>
“少紫？”她驚訝。現在這時候，他來朱墨做什么？</br>
少紫見了她，臉色有些僵硬，想了想還是走了上來，有些吭聲吭氣道：“你，成完親了？”</br>
“……怎么？”</br>
“成完親就跟我回去。”少紫正經道。</br>
“……我其實還想來個新婚游。”白眼。</br>
“你！”</br>
這只狐貍，現在已經成了神經兮兮的狐貍了！</br>
葉深深不明白，他既然可以在城外等著她，為什么不進城？為什么……可以默許她嫁給墨執。讓她“成完親”再把她拽回湖眉，這什么邏輯啊！</br>
許是她的沉默讓他慌了，他急急上前張了張口，卻沒有出聲，只是咬著牙不說話。</br>
葉深深終于了解到，自個兒對這只狐貍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只被他盯著她就心慌意亂。越慌亂就越懊惱，最后她一把推開了他。狐貍臉色一沉，拽住了她的手。</br>
她白眼，甩開。</br>
狐貍瞪眼，拽緊。神情像是個小孩子，執拗得很。</br>
“幼稚！”葉深深下定語。</br>
狐貍直接忽視，手一用力把她拽到了身邊。見她反抗減少，他安安穩穩地把兩個手都環到了她身后，把自個兒的腦袋也擱到了她肩上，喃喃道：“回去啊。”</br>
……</br>
……</br>
少紫的聲音本來就偏清脆，這會兒壓得低沉是低沉了，只是配著那動作那語氣，怎么都像是……思凡在撒嬌。</br>
“老子我滾遠了！”葉深深咬牙切齒道。</br>
“滾回來。”少紫蹭了蹭。</br>
“……”</br>
“回湖眉去。”咬耳朵。</br>
“……你讓老子回去老子就回去么？”做夢！</br>
“晚飯，回去吧。”少紫輕笑。</br>
葉深深被雷劈了。</br>
“你你你……剛才叫我什么？！”晚飯？！</br>
少紫抬起頭，眼睫彎彎。</br>
他說：“我回湖眉后查出來的，我們本來是一對。”</br>
能把這件事說得這么理直氣壯的，也只有他臉皮異于常人的狐王殿下一人。</br>
于此，葉深深只能甘拜下風。</br>
也因此她知道了這一個月他都去干什么了，湖眉山上一天就半年去了，估計他只是飛速回了一趟湖眉吧。</br>
“你，還是沒有記起來。”她自嘲地笑了笑。</br>
“那又如何？”少紫笑了，“晚飯，我們一起還有很長的時間，你又何苦執著于過去。”</br>
“那姜寐呢？”她忍不住嘲諷，“你讓我不執著，你自己呢？”</br>
少紫沉默了，最后不顧三七二十一，把她抱到了懷里，用手裹緊了。</br>
“我，不知道。”他說，“我……思凡說，之前我為了你好幾次差點丟了性命……我除了姜寐，從來沒有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的習慣，所以我想我……一定很……你……”</br>
葉深深說不清感覺。</br>
總之是——沒有力氣了。就像是一場賭局，接二連三，持續了一個晚上的賭局。到最后翻牌的時候，發現自己贏了一兩點。贏了，卻也累了。</br>
“少紫，你知道情劫么？”她輕道。</br>
少紫拉著她的手輕輕一顫。</br>
“我想，姜寐是你的愛戀，而我……也許只是你的情劫。”蘇澈說的，兩劫交織，滅族和情劫。</br>
“你想說什么？”</br>
葉深深很沒出息，被他盯著，眼淚下來了。她伸手去擦，擦著擦著卻是越擦越多，最后干脆閉上了眼睛，任由眼淚往下掉。末了，她咬咬牙坦白了：“你知道當初我知道我是你的情劫的時候的感覺嗎？三劫，你第一劫是天雷，第二劫是滅族，第三劫是我，我和天雷滅族是一樣的你知不知道？過了就是過了！熬不過去我和你都玩完，熬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當你的狐仙，我……我也許消失，也許重新入輪回！我、我提前抽身還不行，你讓我怎么辦！”</br>
其實以她對少紫的了解，怎么可能不知道怎樣才讓這只看似聰明，其實在感情方面一塌糊涂的狐貍就范乖乖愛上她呢？更何況他記得姜寐，她只要稍微露出些馬腳，他就可以查到了。說是嫉妒姜寐，其實她怎么會那么傻，她只是怕，怕自己是他狐王殿下的情劫，過了就過了……</br>
少紫的眼清亮無比，他甚至是帶笑的。</br>
他說：“誰告訴你我要歷三劫成仙的？”</br>
葉深深呆滯。</br>
少紫就趁機把哭得臟兮兮的某人整個兒摟到了懷里，抱了一會兒，也許是覺得不新鮮了，換了個姿勢窩到人家懷里靠了上去，拿腦袋蹭了蹭。</br>
……</br>
“蘇澈一定和你說我是兩劫一起渡吧，”他在她耳邊說，“可是一起渡又沒說一起渡過啊，湖眉滅族我一定會渡，情劫么……”他嗤嗤笑，“老天爺讓我渡我就渡么？我又不想成仙，只要你別變著法兒折磨我，我就說一輩子看不破情劫又如何……”</br>
“你……”哪來的奇怪理論……</br>
“所以晚飯，回去吧。”終于，還是繞回來了。</br>
……</br>
葉深深癟癟嘴，氣倒是消了不少。</br>
少紫笑嘻嘻地去吻她臉上的眼淚，卻一不小心碰到了傷口。</br>
“疼！”葉深深一把推開他。</br>
——混蛋，臉上的傷居然還就不會好了，這都好幾個月了，還是新傷的模樣！全部拜他所賜！</br>
少紫明顯也看到了，有些心虛。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傷口，眼里滿是懊惱，最后咬牙閉眼，把手伸到了她面前：“給。”</br>
“干嘛？”葉深深不明所以。</br>
“沒事，”狐貍自欺欺人，“手癢，隨便你咬。”</br>
……正好。</br>
葉深深也正有口惡氣出不了呢，他自個兒送上門了，她也不會推辭。把狐貍爪子抓穩了，狠狠一口咬下。</br>
軟軟的，滑溜溜，不愧是狐貍。</br>
彼時天真藍，無風，艷陽高照。</br>
葉深深鼻尖上有一絲絲的汗，狐貍卻干燥得很。</br>
也許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那天他得知她走了，追到朱墨又氣急敗壞走的那個晚上，他居然是心如死灰。他不明白，追到山下已經是他的極限，他本該瀟灑離開，卻為什么在朱墨守了好幾天，只是小心翼翼看著她，就像當初小心翼翼守著日出日落等姜寐一般。</br>
后來，后來就見到了出逃的夜明砂。</br>
這個女人不是什么好人，他早就知道。只是當年不知道為什么，也不知道姜寐使了什么法兒，她對姜寐可是服服帖帖。那天對她手下留情，其實不是因為蘇澈求情，只是想起了姜寐。</br>
也幸虧沒有殺她，才在后來從她口里知道，原來她和他，本來就有過一段……</br>
也因此知道，為什么每次都對她下不了手，為什么每次都……情不自禁想靠近她。可是她卻不肯承認，這讓他很是惱火！好在她沒有真的成親，如果真的嫁了那個墨執，他就是毀了朱墨，也不會放手。</br>
***</br>
再后來，葉深深還是沒有松口。無關感情，事關面子！</br>
后來的后來，她還是上了湖眉，跟那只狐貍一起。</br>
分界溪早已徹底干涸，雖然山上是因為離清給的晶石回綠了不少，可是分界溪還是一滴水都沒有。早日曇蓮花干枯的枝節也因此保留了下來沒有腐爛，風一吹，干枯的葉子就亂飛。</br>
如果不是之前的記憶太過深刻，葉深深怎么都無法想象，這個就是當初那個花開滿溪的地方。玄歆替她折過的曇蓮至今還被她小心保存著，只是這盛景卻一去不復返了。</br>
若干年前，還是葉深深的時候，剛到湖眉，她還是初出茅廬的小丫頭。跟著玄歆上山祭祀，咋咋呼呼一路找茬。若干年后，當她再次站在這橋上，早已物逝人非。</br>
懷里被她珍藏的干了的曇蓮還在，被她拿了出來。風一吹，飛了，居然正好落在了一截枯枝上面，像是曇蓮又開了一般。</br>
她急急忙忙去摘，險些掉落下去。</br>
少紫把她拽了回去，擁入懷中。她便埋頭在那人肩頭，輕輕嘆息。</br>
少紫笑了，眼睫彎彎。</br>
他抓著她一縷發絲，對她說：“寐兒，我們有數不盡的時間，慢慢來。”</br>
而她和他都沒有注意到的是，他用的稱謂居然是寐兒。再回過神已經是半路。葉深深在心里嘆息，他果然是從來都沒有把她和姜寐徹底搞清楚過吧。</br>
不過，也無妨。</br>
***</br>
一回湖眉，思凡就慌慌張張連滾帶爬地跑到了他們跟前。</br>
“姐姐！陛下！你們快去祭塔，龍族來了人，說不放那個離清就要水淹朱墨和湖眉！”</br>
龍族的人？</br>
葉深深與少紫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驚訝。</br>
照理說，當年的離清是丟了太子的位置，叛變離開的龍族，時隔五千年，龍族早就不管離清死活了，怎么會突然追究起來呢？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br>
“姐姐，快點快點～”思凡拽著她的袖子說，“長老們都受傷了，現在是蘇離一個人在騙著他們！”</br>
事情，似乎朝著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了，這讓葉深深有些不安。</br>
對于龍族，她向來是有些害怕的。如果說姜寐上戰場那會兒還是厭惡的話，那么到后來淹死在東海后，她對水，對龍族，都是深深的恐懼了……</br>
“晚飯？”少紫發現了她的不安，眼底陰霾一片。</br>
他們來了，正好。不管是五千年前還是五千年后，新仇舊恨，所有的事情一并了。</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