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餐過后,凌鋒直到八點,方才結束工作。</br> 白晝的烏云尚未散去,夜色沉沉,素光黯淡。</br> 他驅車前往吳家宅院,和上次一樣,依舊沒有靠的太近。</br> 吳家的這處宅院,位置十分精巧,周圍的高層建筑不多,能清晰監測吳宅的視角則更少,也基本處于警方的布控中。</br> 兩天前,陸文軒的小隊曾試圖截獲警方的通信頻道,但突然的短暫雜波引起對方警覺,被江海技偵支隊偵收信號溯源。</br> 凌鋒只能叫停所有行動,人員進入靜默狀態。</br> 梵安寺的方向,辨空的消息已經放出多日,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動靜,一切照舊。</br> 跛佬追查渣土車的情報,也數日沒有音信。在一個常住人口超過千萬的國際大都市,對手想要隱藏起來,并非難事。</br> 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涌動,角逐的勢力默契地保持著緘默,如同潛藏蟄伏的狙擊手,靜靜等待對手露出破綻。</br> 凌鋒的汽車經過一個街邊拐角,車上的反偵聽設備突然檢測到干擾,發出信號雜波。</br> 他隨意地掃了一眼四周,一輛外觀普通的白色廂車,停在路邊的榕樹下。再過一個拐角,就是吳家宅院。</br> 凌鋒瞥了一眼白色廂車,迅速駛離。</br> 置身喧鬧的車流,凌鋒突然感到茫然。</br> 十年時間,他因為工作的緣故,滿世界的跑,去過許多地方,似乎習慣了這種浪跡的生活。</br> 在這座養育他的城市,從天堂到地獄,他深刻體會到人情冷暖。</br> 身在故鄉亦是客,凌鋒握著方向盤,不知去往何處。</br> 不知過了多久,汽車駛入一處幽靜的街道。道路兩旁的梧桐枝繁葉茂。</br> 凌鋒看著熟悉的街巷,不自覺間,回到了凌公館。</br> 他將車子停在老宅的街道對面,熄滅燈光,點燃一根香煙,靜靜地看著。</br> 家翁乘鶴空十載,窗前不聞阿母聲。老宅葉葉梧桐信,何時依依故人來?</br> 凌鋒的眼睛濕潤,輕聲道:</br> “這煙太熏了?!?lt;/br> 如果放在以前,無人傾訴,他會大醉一場,借著琥珀色的威士忌,縱酒高歌,醉生夢死。</br> 但時移世易,凌鋒取出手機,想聯系李沐清,他無法判斷李家的情況,最后只發了一條空白短信。</br> 過了十多分鐘,李沐清打回電話,輕聲道:</br> “阿鋒,你發個空白的,是什么意思?”</br> 凌鋒笑道:</br> “我擔心你不方便,所以空磚引玉。”</br> 李沐清噗嗤笑道:</br> “你難得有自知自明,知道自己是塊磚頭。談個戀愛,搞的像地下接頭似的?!?lt;/br> 凌鋒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幽暗的車廂內,手指間的香煙,紅光灼灼。</br> 沉默片刻,李沐清疑惑道:</br> “阿鋒,怎么不說話呢?你今晚主動聯系我,是讓我陪你發呆嗎?”</br> 凌鋒看著車窗外的靜謐街巷,傾訴道:</br> “沐清,我很想你。即使看不到你的面容,我也想聽聽你的聲音?!?lt;/br> 李沐清笑著打趣道:</br> “說你是塊磚頭,你還真不用腦子啊,我們可以視頻的?!?lt;/br> 凌鋒不想讓沐清看到自己的境況,柔聲婉拒道:</br>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不能用它尋找光明,但你的聲音可以。哪怕有一天我雙目失明,只要耳畔有你的聲音,眸中依舊有光明。”</br> 李沐清有些動容,起身來到窗邊,看著漆黑的夜空,輕聲道:</br> “阿鋒,你今晚怎么了?以你的閱歷,應該沒有少年維特的煩惱,今晚太多情了?!?lt;/br> 凌鋒有些愣神,《少年維特的煩惱》出自德國文豪歌德,是一部里程碑意義的偉大作品,國人多知“哪個少年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卻不知這是一個悲劇故事。</br> 少年維特愛上一個不該愛的女孩,備受折磨,最終開槍結束了生命。</br> 凌鋒讀過德文原著,里面有一句文筆讓他感同身受,刻骨銘心,竟然不自覺地朗誦出來:</br> “waseinenmenschenglücklichmacht,wirdoftzurquelleseinesunglücks.”(譯:凡是讓人幸福的東西,往往成為他不幸的源泉。)</br> 李沐清在慕尼黑呆過一個多星期,聽出這是德語,笑道:</br> “喂,欺負我不懂德語嗎?你說的什么意思?”</br> 凌鋒只是感慨于自己的出身,既享受了十六年的幸福,又體驗了十年的痛苦煎熬,但從未想過李沐清會成為他人生不幸的源泉。</br> 面對心愛女人的追問,凌鋒猶豫片刻,曲解道:</br> “這句德語的意思是,哪個少年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lt;/br> 李沐清并未看過原著,但這句廣為流傳的名言,卻是知曉的,撒嬌地笑道:</br> “凌先生,你已經向我求婚了,也知道我喜歡吃醋,所以,拜托你收起你的少年多情,只能鐘情于我,你對女人的赤熱、情趣,只能針對我一人。”</br> 凌鋒笑道:</br> “遵命,既然鐘情于玫瑰,就大膽地吐露真誠。沐清,我想你了?!?lt;/br> 李沐清站在窗前,看著烏云漫布的夜空,深情道:</br> “阿鋒,如果你在我身邊就好了。我不希望你是太陽,我只希望你是月亮,有且只有一面光亮,永遠只屬于地球。”</br> 凌鋒啞然失笑道:</br> “李沐清同學,你對自己的吸引力十分自信,非得是我圍著你轉。”</br> 李沐清傲嬌道:</br> “是你先追的我,當然是你圍著我轉?!?lt;/br> 凌鋒揶揄道:</br> “可我明明記得,是某人最先強吻的我。”</br> 李沐清俏臉一紅,撒嬌中帶著威脅,辯解道:</br> “呸,我那是喝醉了,不能算數的,反正是你先追的我。哼,如果結婚后不想睡地板,你心里最好有點數?!?lt;/br> 凌鋒佯裝求饒,逗的李沐清格格地笑。</br> 晚風拂面,幽靜的路燈下,梧桐枝杈斜生,風來搖曳,樹影婆娑。</br> 凌鋒柔聲道:</br> “長夜漫漫,相思無來由。沐清,你會唱歌嗎?”</br> 李沐清遺憾道:</br> “這兩天和我哥吵架,嗓子都啞了。我會小提琴,你想聽嗎?”</br> 凌鋒看了一眼時間,笑道:</br> “已經晚上十點,會影響家人休息?!?lt;/br> 李沐清撇嘴道:</br> “我每次心情不好,都會練琴,他們已經習慣了。再說了,誰讓他們軟禁我。你等一下,馬上好。”</br> 手機中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樂器木盒的響動,試音的琴弦聲。</br> “阿鋒,你想聽什么曲子,歡快的,還是舒緩的?”</br> “我不懂音樂,只要你演奏的,我都喜歡。”</br> 李沐清笑道:</br> “你今晚肯定吃蜜了,嘴這么甜,還是你突然開竅了?!?lt;/br> 凌鋒看向對面的老宅,心中憂傷,既感懷命運的戲弄,又慶幸與沐清的相逢。</br> 沉默許久,李沐清再次問道:</br> “剛夸你兩句,你怎么又不說話了?”</br> 凌鋒感慨道:</br> “我若開口,唇中千語皆是言你,我若不言,心中脈動皆是想你?!?lt;/br> 李沐清被凌鋒的情話,說的面紅耳赤,嬌嗔道:</br> “凌鋒,你今晚怎么了?要么不說話,要么甜死人……你不能對別的女孩也這樣,你只屬于我……混蛋,我臉好燙的。我給你演奏一首《神秘園之歌》吧?!?lt;/br> 凌鋒嗯了一聲。</br> 悠揚的琴弦聲,裹挾著思念的凄美,乘著晚風,飛越熙攘的市區,飄落在梧桐樹下的男人身旁。</br> 凌鋒雙眸微閉,腦海中回蕩著梧桐樹下的秋千,兒時的歡愉,父母的身影依稀在目。</br> 他的眼角忍不住地濕潤……</br> 不知何時,琴聲停止,李沐清柔聲道:</br> “阿鋒,這首曲子會不會太傷感,我們換一首吧。”</br> 凌鋒回過神來,快速擦拭眼角,輕聲道:</br> “不用了,沐清,已經很晚了,我今天工作太累了。”</br> “好吧,那你早點休息?!?lt;/br> 結束通話,凌鋒最后看了一眼舊宅,驅車離開。</br> 致遠集團的董事長辦公室,燈火仍如昨日,通宵達旦。</br> 沉溺幸福的人,寵愛自己的方式大同小異,但經歷絕望的人,折磨自己的手段卻千奇百怪。</br> 在某種意義上,凌鋒對辨空居士有一種不自覺的認同感,不分日夜的工作,對身體透支很大,又何嘗不是一種苦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