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銘遠得知凌鋒的拜訪請求后,欣然應允。</br> 前往蘇公館的路上,街道一側的百年糕點老店,門口排著一行隊伍。</br> 凌鋒看著窗外,隨口道:</br> “什么東西,賣的這么好?”</br> “凌總,應該是月餅,下周一就是中秋節了,還有四天時間。”司機笑著解釋。</br> 凌鋒對中秋節已經沒什么印象,直到汽車駛出十多米,方才說道:</br> “停車,去買兩盒月餅。”</br> 說完,取出幾張現金,遞給司機。</br> 蘇公館內,蘇景萱有些慍怒,約定好的時間,已經過去十多分鐘,并未看到訪客的影子。</br> 蘇銘遠笑著安慰道:</br> “不要心急,他肯定有事耽擱了,小鋒是個穩重的孩子。”</br> 蘇景萱紅唇一撇,反駁道:</br> “他穩重?您是沒見過他無賴的樣子,活脫脫一個流氓,在國外也沒學什么好東西。”</br> “不可以沒禮貌。小鋒在國外肯定吃了很多苦,即使他有缺點,那也是情有可原,你要多包容。”</br> 蘇景萱低眉不語,她總感覺爺爺有些偏心,從小到大,對凌鋒都是另眼相看。</br> “蘇先生,客人到了。”仆人輕聲通報。</br> “萱兒,你去門口迎一下。”“他又不是第一次來,我不去。”</br> “聽話。”</br> 蘇景萱很不情愿地走出客廳,只見凌鋒站在大廳中央,手上提著兩盒糕點。</br> 一想到凌鋒下午說話的輕薄神態,她就有些來氣,借機挖苦道:</br> “凌先生,難得見您大方一回,何必這么客氣。”</br> 凌鋒有求于人,不想激化矛盾,十分客氣地回道:</br> “實在抱歉,路上經過一家百年老店,就想買兩盒月餅,因此耽擱了一下,請見諒。老爺子還好吧。”</br> 凌鋒的主動服軟,并未換來對方的好感。</br> 蘇景萱接著調侃道:</br> “真是稀罕,凌先生竟然沒有回懟過來,您可是從不吃虧的主。”</br> 她故意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打趣道:</br> “哦,對了,您今天是有事相求,所以才放低姿態……你這人臉皮可真厚,能屈能伸啊,怪不得年少有為。”</br> 凌鋒輕吁一口氣,調整情緒,笑道:</br> “我之前說過一些混賬話,蘇小姐可以放開了罵,我絕不還嘴。”</br> 恰在此時,一位管事的走了過來,低聲說道:</br> “大小姐,先生請兩位直接去餐廳。”</br> 蘇景萱柳眉輕揚,看向凌鋒,揶揄道:</br> “請吧,凌鋒董事長。”</br> 凌鋒微微一笑。兩人一起走向餐廳。</br> 晚餐是家常菜肴,雖不奢華,但氛圍融洽。</br> 兩個互不順眼的年輕人,少見地保持著客套,笑容可掬。</br> 晚餐過后,三人前往花園散步。</br> 石徑的長椅上,蘇銘遠興致勃發,趁著月色皎潔,給兩個晚輩講起諸多往事。</br> 將近一個世紀的歲月滄桑,在老人口中,輕言細語,既有歲月安好的漫漫溫柔,又有時局變幻的風云跌宕。</br> 兩個年輕人聽的有些入迷。哪怕凌鋒見多識廣,也是受益匪淺。</br> 每一位白發老者,都是一部活歷史,未曾著經立傳,卻將歲月的底蘊,口口相傳。</br> 直到夜色漸濃,秋風乍起。</br> 三人來到公館書房,將近五百平方的巨大空間,既是書房,也是蘇銘遠的私人收藏室。</br> 凌鋒小時候來過這里,但已經沒有多大印象,看著琳瑯滿目的收藏,有些眼花繚亂。</br> 蘇銘遠獨自劃動輪椅,看著畢生收藏,百感交集。</br> 此時已經晚上八點半,凌鋒不想再等了,走到蘇景萱身旁,低聲詢問:</br> “我今晚來的目的,有沒有事先告訴老爺子?”</br> 蘇景萱深瞳秋水,白了凌鋒一眼,反問道:</br> “你覺得我會不做準備,讓一個冒失鬼嚇到老人嗎?”</br> “別繞,說人話。”</br> “你是豬啊,我當然和他說了。”</br> “老爺子啥意思,一個晚上都在抖黃歷,我直接和他說吧。”</br> “你可以試一試,記住,不管成不成,你都欠我一個人情,是要還的。”</br> 凌鋒點了點頭,緩緩走向蘇銘遠,笑道:</br> “老爺子,我來推著。”</br> 蘇銘遠點了點頭,笑道:</br> “小鋒,這是蘇家幾代人的收藏,屋子里存放的,可都是精品啊。”</br> 凌鋒順口說道:</br> “我記得凌公館也有許多收藏,后來破敗了,那些東西有的被變賣,有的進了趙家。”</br> “是啊,世事變遷,殊難預料。”</br> 老人接著嘆息道:</br> “你父親的案子,萱兒和我說了。你想重啟調查,有什么實質證據嗎?”</br> 凌鋒蹲下身子,低聲說道:</br> “我抓到父親當年的那個向導,根據口供,有人收買他,組織了那次綁架,國內負責接頭的,叫劉默韜,隱姓埋名后,躲在梵安寺,現在叫辨空居士。”</br> “那個向導在哪?”</br> “死了。”</br> 蘇銘遠眉頭緊皺,臉色凝重地看向凌鋒,幾十年的閱歷,似乎猜到了什么,無奈地搖頭,卻并不追問。</br> 過了一會兒,蘇銘遠接著問道:</br> “那個躲在梵安寺的,現在在哪?”</br> “他之前受到槍擊,受了重傷,現在處于昏迷狀態,有警方看著。”</br> “從他那里,得到什么線索?”</br> “這個人我已經審過了,他是吳天雄的手下,供出當年的綁架案,吳天雄是策劃者之一。”</br> 蘇銘遠疑惑道:</br> “吳天雄已經死了,還有,你說的之一?難道還有其他人?”</br> “吳天雄曾經指使人,向我母親索要家父的遺物……雖然沒有得逞,但吳天雄是黑道的,為何要我父親的研發資料。”</br> 凌鋒不想透露蘇宇權的信息,以免刺激老人。</br> 蘇銘遠分析道:</br> “你父親的研發資料,一般人用不到,除非是化工同行。”</br> “是的,我當時也是這么分析,根據公司的檔案,曾經有三家化工企業,想要購買致遠的技術,甚至要收購整個致遠集團,都被我父親拒絕了,因此,我將調查重點放在那幾家公司……”</br> 凌鋒戛然而止,并未說出最近的調查動向,更未提及李氏化學。</br> 蘇銘遠點頭贊許,肯定道:</br> “你的方向是對的,當年的案情真有幕后黑手,要查明真相,如果需要我出力,我是責無旁貸。”</br> “謝謝。我現在想借助警方的力量,重啟調查,可以擾亂對方的注意力。”</br> 蘇銘遠突然握住凌鋒的手,壓低聲音,告誡道:</br> “你還年輕,有些事情,千萬不能做,小心回不了頭。”</br> 凌鋒心中會意,苦笑道:</br> “世間安得兩全法?我會小心。”</br> 蘇銘遠心中已經明了,雙眸緊閉,長嘆一口氣。</br> 相隔幾十米,蘇景萱百無聊賴,看著一老一少,說著悄悄話,又是握手,又是嘆息,雖然好奇,但深知蘇銘遠的脾氣,不敢上前打擾。</br> 她隨手拿起一件玉器,放在手中把玩。</br> 過了許久,凌鋒推著老人,緩緩走來。</br> 蘇銘遠看著孫女,又看了凌鋒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br> “小鋒,我想考考你的眼力,你能告訴我,這間屋子里的,哪一件是我最在意的。只要猜對了,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請求。”</br> 凌鋒愣了一下,這件屋子,收藏數量不下千件,要找出老人最在意的,絕非易事。</br> 他略作遲疑,在屋內隨意走動,但連續指了好幾樣,蘇銘遠都是搖頭。</br> 蘇萱萱笑著調侃道:</br> “爺爺,您是高看他了,他是個煙鬼,也是個酒鬼,你如果讓他選出最好的煙絲,或者最好的酒,他或許還能蒙對,看古董,他沒那個眼力。”</br> 凌鋒沒有反駁,只是繼續挑選,連續找了十多件,依舊被蘇銘遠否認。</br> 直到他無意中發覺,老人的目光一直停在孫女身上,滿是慈祥憐愛,他突然醒悟過來,快步走向蘇景萱,笑而不語。</br> 過了片刻,蘇景萱被盯的有些不自在,輕嗔道:</br> “你看著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東西。”</br> “你確實不是個東西。”</br> “你混蛋,總是占我便宜。”蘇景萱被氣的美眸殺人。</br> 凌鋒不再答話,轉而看向蘇銘遠,笑道:</br> “老爺子,答案可曾滿意?”</br> 蘇銘遠搖了搖頭,笑道:</br> “比我預想地要慢。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你還年輕,有空多練練。”</br> 說完,打了個哈欠,示意兩人推他回臥室。</br> 此時的蘇景萱依舊有些發懵,直到走出書房,方才醒悟過來,爺爺心中最在意的,并非那些價值不菲的器物,而是骨肉親情,不禁兩眼發酸。</br> 凌鋒不經意地一瞥,看到女人雙眸泛紅,似乎馬上就要流淚,輕聲勸解:</br> “想一想比你更慘的人,比如我,你或許會好受一點。”</br> “你可真會安慰人,大晚上的,是想讓我做噩夢?”蘇景萱并不領情,白了凌鋒一眼。</br> 凌鋒搖了搖頭,輕聲說道:</br> “我原本以為,你的反射弧只是比別人略長,但情況不止如此……”</br> “你想說什么?不要吞吞吐吐。”</br> “我想活著走出蘇公館。”</br> “不說也可以。記住!你還欠我一個人情。”</br> 凌鋒點了點頭,表示認可。</br> 回到臥室后,聽說凌鋒要走,老人執意讓蘇景萱送一送。</br> 兩個年輕人漫步在別墅外的草坪。</br> 臨近中秋,月光皎潔異常,夜色靜謐祥和。晚風習習,樹影婆娑。</br> 蘇景萱沉浸在月光中,低聲說道:</br> “陪我走一走吧。”</br> 凌鋒“嗯”了一聲。</br> 兩人踏著草坪散步。</br> “爺爺答應幫忙?”</br> “是的。”</br> 想到老人身體欠佳,蘇景萱滿臉愁容,低聲呢喃:</br> “孤身一人,世間再無牽掛,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你是怎么挺過來的?”</br> “你不會想知道。”</br> “如果我再問,是不是要告訴你三圍?”</br> “不只如此。”</br> “那你爛在肚子里吧……我不知道該為爺爺做些什么?你有提議嗎?”</br> “你是他親孫女,為什么問我?”</br> “我感覺,你比我更了解爺爺,更懂他的心思。”</br> “那是因為,我和老爺子都是聰明人,iq在一個等級。”</br> “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不夠聰明?”</br> “比起聰明的距離,蠢,離你更近一些。”</br> 蘇景萱恨恨地瞪了凌鋒一眼,怒道:</br> “你這人真毒舌。李沐清怎么會喜歡上你?”</br> 凌鋒低眉不語,滿腹心事。</br> 蘇景萱撇了撇嘴,試探道:</br> “欠我的人情,我需要你兌現。”</br> “說來聽聽。”</br> “你從小就招爺爺喜歡。以后能不能多過來陪一陪他,我感覺他很寂寞。”</br> 凌鋒沒有猶豫,點頭應承道:</br> “可以。”</br> “謝謝。”</br> “我可以走了嗎?”</br> “沐清給我打電話了。你需要這么絕情嗎?十天不和她聯系。”</br> “她還好嗎?”</br> “感覺不怎么好,側面打聽你的消息,后來就哭了。你們到底怎么了?”</br> 凌鋒猶豫片刻,輕聲說道:</br> “請抽空幫我安慰一下,就說我最近工作很忙,讓她安心工作。”</br> 說完,凌鋒快步離開。</br> 蘇景萱看著他的身影,突然有種感覺,男人都不值得托付,尤其是眼前的這個人,太冷血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