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磊的東京住所,位于市郊,是個難得的清靜之地。</br> 凌鋒看著庭院中的小芝瑤,活潑可愛,無憂無慮的模樣,心生憐愛。</br> 他知道秦天磊不善經營理財,之前開汽車美容店虧了不少錢,加上這邊的女人結婚后,一般不出去工作,一家三口的開銷全由秦天磊承擔。</br> 凌鋒看了一眼時間,從背包中取出支票本,重新填開了一張,直接放入錢包中。</br> 蘇景萱環抱雙膝,坐在榻榻米上,一言不發。</br> “還有半個小時,自己準備一下吧。我在下面等你。”凌鋒拿起背包,走出臥室。</br> 蘇景萱沒有答話,只是把下巴搭在膝蓋上。</br> 過了一會兒,樓下的庭院中傳來小芝瑤格格格的歡笑聲,伴著窗邊的風鈴,動人心弦,如春風拂過老林,如新泉喚醒枯潭。</br> 蘇景萱挪步到窗戶邊,看到那個男人正抱著小芝瑤,輕輕拋起,又平穩接住。</br> 小女孩被逗得格格大笑,男人也是開懷大笑。</br> 她有些愣神,結婚十四天了,第一次見那個男人笑,也第一次知道,他的笑容原來那么陽光,而自己知道的似乎太遲了。</br> 兩人又蹲在地上,一起和泥巴,一起鋪苔蘚,一起搭盆栽。</br> 突然,小芝瑤調皮地將泥巴抹在那個男人臉上,又驚叫著跑開,男人故作生氣地在后面追趕。</br> 不大的庭院,滿是小女孩的笑聲。</br> 蘇景萱輕嗔道:</br> “這家伙以后肯定是個女兒奴。”</br> 或許是被眼前的歡快場景感染,蘇景萱的心情舒暢了許多,轉身提包下了樓。</br> 她來到庭院中,小芝瑤依舊歡快如初,叫著“仙女姐姐”,歡奔而來。</br> 她蹲下身,抱住小芝瑤,抬頭看向凌鋒,卻發覺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恢復最初的冷淡和漠視。</br> 蘇景萱很是不滿地瞪了男人一眼。</br> 秦天磊從屋中走出,示意可以出發前往機場了。</br> 凌鋒走到小芝瑤身邊,輕聲道:</br> “瑤瑤,送一下凌叔叔好不好。”</br> 小芝瑤連連點頭,跑到水龍頭下,清洗雙手。</br> 櫻井美雪站在屋檐下,目送四人離開。</br> 出了院門,一輛黑色大奔,在陳舊逼仄的街道中異常醒目。</br> 趙明川走出大奔,快步而來。</br> 秦天磊怒道:</br> “這小子給臉不要臉,真當老子熄爐了。”</br> 說罷,就要迎上前動手。</br> 凌鋒一只手抱著芝瑤,快步拽住好友的胳膊,勸道:</br> “秦天磊,我拜托你在孩子面前做個好榜樣。如果要動手,我自己會來。”</br> 秦天磊回過頭,看向女兒純真水靈的大眼睛,只能強壓下怒火。</br> 凌鋒將孩子遞給秦天磊,攔在趙明川身前,冷聲道:</br> “趙明川,如果你一味地騷擾我妻子,我會行使正當防衛權。這里不是國內,你們趙家想把你撈出來,也沒那么容易。”</br> 趙明川滿臉不悅,反駁道:</br> “凌鋒,是你橫刀奪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況且,我沒有你說的那么無恥……”</br> 凌鋒不耐煩地打斷趙明川的話:</br> “我趕時間,沒功夫和你斗嘴。你和蘇景萱的事情,回國后,我們做個了斷。”</br> “讓景萱坐我的車子,她從小錦衣玉食,我不希望她跟著你受苦。”</br> 凌鋒被氣樂了,回頭看向妻子,笑道:</br> “好深情的男人,我都被感動了。蘇景萱,你自己決定吧。”</br> 說罷,轉身去抱小芝遙。</br> 小家伙噘著小嘴,看向蘇景萱,嘟囔道:</br> “仙女姐姐,你不和瑤瑤坐車子嗎?”</br> 蘇景萱滿臉尷尬,看了看趙明川,又看了看凌鋒三人,猶豫不決。</br> 小芝瑤從父親懷中掙脫,歡快地跑向蘇景萱,和她拉起了小勾勾,奶聲奶氣地求仙女姐姐一起走。</br> 蘇景萱心頭一軟,撫摸著小芝瑤的臉蛋,看向趙明川,為難道:</br> “明川,我……”</br> 趙明川看到蘇景萱左右為難,嘆息道:</br> “好吧,我在機場等你。你路上注意安全。”</br> 說罷,轉身上了大奔。</br> 凌鋒四人隨后坐上了秦天磊的車子。</br> 蘇景萱抱著小芝瑤坐在后座上。</br> 上了高架橋,秦天磊掃了一眼后視鏡,提醒道:</br> “鋒仔,后面有條尾巴,需要甩掉他嗎?”</br> “算了吧。你以后少飆車,就算是為了老婆和孩子。拜托啦!”</br> 秦天磊咧嘴笑了笑,重重踩下的油門,又緩緩地抬起。</br> 到了機場大廳,凌鋒獨自進入特產店,這里主要售賣特產美食,還有一些異域風情的小物件。</br> 蘇景萱和秦天磊父女留在大廳等候。</br> 秦天磊趁著凌鋒離開,有些話不吐不快,直言道:</br> “蘇小姐,我不清楚你和凌鋒是怎么結婚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放過他。”</br> 蘇景萱柳眉微蹙,以為自己聽錯了,看向秦天磊,求證道:</br> “秦大哥,你剛才說什么?讓我放過凌鋒?”</br> 秦天磊嘆了口氣,說道:</br> “你還是叫我秦天磊,或者秦先生吧。如果鋒仔真能成家,找個貼心的老婆。作為他的兄弟,我是很高興的,但你不行……”</br> 他的語氣明顯有些不滿,繼續說道:</br> “你們雖然有錢,但做事沒有底線,沒有原則,以為開個豪車,就可以想睡誰,就睡誰,不管對方有沒有丈夫,有沒有老婆。”</br> 蘇景萱剛想開口辯解,卻被秦天磊擺手打斷。</br> 他接著說道:</br> “請讓我把話說完,這些話我憋了很久,是為了凌鋒,也是為了你。”</br> 秦天磊看向蘇景萱,沉聲道:</br> “你真的了解凌鋒嗎?你知道他經歷過什么嗎?不,你一點都不了解。我和凌鋒是同一期進入的外籍傘兵團,是那里為數不多的黃種面孔。”</br> 他回憶道:</br> “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只有兩種人會選擇那里。一種是走投無路的人,一種是尋求刺激的人。很不幸,我和凌鋒都屬于前者。三個月的新人特訓后,我們被派往各種熱點戰區,執行高危任務。”</br> “我們是傘兵,本來就是被包圍的。我們是外籍兵,本來就是被遺忘的。但凌鋒不認命,他在軍事任務中,展露出非同一般的指揮才能,總能帶著大家脫離險境,并一次次地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br> 秦天磊雙眼放光,滿是驕傲之色,笑道:</br> “他是隊友心中的定海神針,所有人都爭著搶著要和他一起出任務,只要有他在,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能活著回來,至少死的不那么窩囊。”</br> 蘇景萱早已忘記了剛才的辯駁,反而關心起故事的下文,問道:</br> “然后呢?”</br> 秦天磊眼神突然黯淡下來,沉聲道:</br> “他太耀眼了,鋒芒畢露,一年多的時間,屢獲戰功,由普通士兵升到少校,是唯一黃皮膚的校官。妒忌他的人和欣賞他的人,一樣的多。”</br> 蘇景萱一顆心突然懸著,她想到了那天晚上,李健雄和陳綱來家中拜訪的事情,幾個大男人聊著聊著就哭了。</br> 秦天磊略作停頓,繼續說道:</br> “這種賣命的生活,讓人十分壓抑,我們會趁著休假,去外面放縱一下。啤酒、香煙、撲克,尤其是女人,但凌鋒是個異類,他只對煙酒感興趣。我們在駐地城市的酒吧,認識了幾個當地的姑娘。其中一個女孩聽過凌鋒的故事,對他很感興趣。”</br> 蘇景萱突然插話道:“那女孩漂亮嗎?”</br> 秦天磊也是一愣,他沒有想到蘇景萱會問這種問題,繼續說道:</br> “當然漂亮,藍色大眼睛簡直像顆寶石,反正就是很漂亮的那種,尤其是她的肚皮舞,讓人終生難忘。”</br> 蘇景萱輕聲問道:</br> “那他們在一起了嗎?”</br> 秦天磊沉吟道:</br> “怎么說呢?我只知道那個女孩很喜歡凌鋒,她們家在當地非常有勢力,女孩隔三差五地來軍營找凌鋒。”</br> 蘇景萱臉微紅,呢喃道:</br> “那凌鋒呢?他喜歡她嗎?”</br> 秦天磊遺憾道:</br> “凌鋒這小子什么都行,就是看女人的眼光不行,我覺得那妹子就像西洋壁畫里出來的一樣,但凌鋒對她不感冒。如果喜歡,也就沒后面那些事了。”</br> 蘇景萱柳眉輕挑,心中暗道:“什么叫看女人的眼光不行?這是在指我嗎?”</br> 秦天磊接著說道:</br> “那天,我們和當地人聯歡,派對一直到深夜,凌鋒可能喝多了,也可能被人暗算,反正就稀里糊涂地上了那個女孩的床。”</br> 蘇景萱瞪大眼睛,嗔怒道:“什么?”</br> 秦天磊沉聲道:</br> “凌鋒和那個女孩都喝斷片了,根本記不起晚上發生了什么,女孩咬定凌鋒把她那個了。她爸的私人衛隊,直接把人給拘了。要么結婚,要么絞死。”</br> 蘇景萱詫異道:“那后來怎么辦呢?”</br> 秦天磊云淡風輕地說道:</br> “還能怎么辦,搶人唄,營里的弟兄不干了,尤其是曾經跟過凌鋒的人,立馬炸鍋了。我們組建了兩個特種小隊,計劃趁夜營救,但有人泄露了風聲。我們撲了個空,凌鋒被轉移了……”</br> 突然,秦天磊停頓下來,不再說話。</br> 蘇景萱急切地想知道后面的事情,追問道:</br> “后來呢?”</br> 秦天磊對著特產店的方向努了努嘴。</br> 蘇景萱一轉身,看到凌鋒從特產店,往這里走來。</br> 秦天磊伸出自己的左手,小指居然斷了一截,不仔細看,還真不容易發現。他快速說道:</br> “蘇小姐,后面的故事,全在這缺失的半截手指里,這些陳年舊事,我本不應該告訴你的。”</br> 他看了一眼遠處的凌鋒,接著說道:</br> “你根本就不了解凌鋒,他在很多方面都是出類拔萃的,但唯獨不擅長對付女人。我希望你能放過他,不要給他帶來麻煩。”</br> 蘇景萱撩了一下長發,笑道:</br> “秦先生,你真地確定凌鋒不擅長對付女人?你有多少年沒見過他了?人是會變的。”</br> 秦天磊看向凌鋒,又看了看自己缺失的半截手指,沉吟道:</br> “他好像是變了,沒有以前有血性。但我相信,他一定是變得更好了。”</br> 凌鋒越來越近。</br> 秦天磊裝作若無其事,不再說話。</br> 蘇景萱也十分配合,轉過身看向其他地方。</br> 凌鋒并未察覺異樣。</br> 他看了一眼時間,該過安檢了,蹲下身子,從褲兜中取出一個別致紅包,塞到小芝瑤手中,笑道:</br> “瑤瑤,這是凌叔叔和仙女姐姐給你的禮物,以后又好好讀書哦。”</br> 小芝瑤見到有禮物,十分激動,但依舊眨著卡姿蘭大眼睛,仰頭看向爸爸,想征求同意。</br> 凌鋒滿臉笑容,柔聲道:</br> “瑤瑤,叔叔幫你爸爸做一次主。乖,聽話,把這個收下。”</br> 他不由分說地將紅包塞進小芝瑤的手中。</br> 小芝瑤早已按捺不住了,握住紅包,嗲聲嗲氣道:</br> “謝謝凌叔叔,謝謝仙女姐姐。”</br> 蘇景萱俏臉微紅,看了一眼半蹲著的男人。</br> 秦天磊剛想阻止,卻被凌鋒攔下。</br> 凌鋒笑道:</br> “我該進站了,紅包別弄丟了,收好。來,跟我抱一個。”</br>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br> 凌鋒拍了拍兄弟的后背,祝福道:</br> “好好過日子,以后少飆車,多想想老婆和孩子。如果哪天想回國定居,給我打電話,我來幫你安排。”</br> 秦天磊雙拳用力地捶打凌鋒的后背,無比心疼地說道:</br> “你也是。有事別悶在心里,不要總躲著我們。受了委屈,一定要和兄弟們說,我們替你出頭。”</br> “謝謝!”凌鋒拍了拍秦天磊的肩膀,又俯身親了親小芝瑤的額頭,轉身走向安檢站口。</br> 蘇景萱蹲下身,親了親小芝瑤的臉蛋,笑道:</br> “瑤遙,有空來姐姐家玩,好不好。”</br> “好。”</br> 蘇景萱對這個乖巧的小家伙,真是越來越喜歡。</br> 她站起身,對秦天磊點了點頭,輕聲道:</br> “秦大哥,請代我向櫻井小姐表示感謝。再見!”</br> 說罷,轉身離開。</br> 秦天磊突然輕聲喚道:</br> “蘇小姐。”</br> 蘇景萱停下腳步,她左腳有些不方便,轉身比較慢。</br> 秦天磊顫著聲音,說道:</br> “蘇小姐,你不用轉身……我也丟不起那人。我知道你全身名牌,和那個小子都很有錢。凌鋒在你們眼中可能就是一個玩物,由著你們的性子,可以隨意羞辱。一個工具,利用完了,可以隨時丟棄……但他在我們心中卻無比珍貴。”</br> 蘇景萱心中一沉,秦天磊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她沒有轉身。</br> 秦天磊哽咽道:</br> “他也是個男人,也有尊嚴,你們胡來的時候,能不能考慮一下他的感受。”</br> 他的聲音越發低沉。</br> “如果放在以前,我會毫不猶豫地干掉你倆,但現在,我有老婆,有孩子,這種事情我不能做,凌鋒也不會允許我做。”</br> 蘇景萱背著身子,無言以對。</br> 秦天磊為好兄弟的遭遇,痛心疾首。</br> 他知道凌鋒的性格,表面風輕云淡,報喜不報憂,苦悶總憋在心里。</br> 蘇景萱以為他說完了,緩緩離開,卻聽到秦天磊最后說道:</br> “如果你不愛他,請不要傷害他……算我求你了。”</br> 蘇景萱心中一陣顫痛,身后男人的話,像刀子一樣插進她的心頭。</br> 她沒有停下腳步,繼續緩緩地走向安檢口,身后傳來小芝瑤稚嫩的聲音。</br> “爹地,你怎么哭了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