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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烈日絢爛奪目,知了藏于層層青翠嫩葉下茍延殘喘,天邊浮云宛若一幅破碎的山河畫卷,透著錦繡繁華下的潦草與敷衍。
    歸元禪寺內,空禪老方丈和寺中僧侶一同守在前殿。
    剩下那些受驚女眷,則由慕時漪帶著都聚在一間大禪房里。
    聽著外邊厚重的寺門被災民奮力沖撞時,一次勝過一次的聲響,其中有個別膽小的夫人,竟然直接嚇得暈死過去,被身邊的仆婦婆子扶著掐了人中灌下蜜水后,悠悠轉醒又是一通哭嚎。
    山梔帶著小沙彌在寺內各處找尋太子蹤跡,到底這座百年古剎恢弘大氣,一時半會也不見得真的能找得到人,再不然,許是那位殿下真的不曾進到寺中。
    莫約一個時辰后,山梔帶人無功而返:“姑娘,眼下四處都找了,都未曾見到姑娘形容的陌生男子。”
    莫非,真不在寺中?
    可是按照今日所見,那位殿下病弱的身體狀況,他所行路線,進山出山也都只有乘車走歸元禪寺這一條路,難不成他能穿過歸元禪寺翻山越嶺去?
    山梔見事態不對,趕緊壓了聲音問:“姑娘可要向外邊傳遞訊號,動用將軍留在堰都保護姑娘的暗衛。若真讓災民進了寺中,就算這些人中未曾混入殺手,但災民之間魚龍混雜,無論是傷了姑娘還是壞了姑娘的名聲,奴婢都難辭其咎?!?br/>     “不行?!蹦綍r漪想也未想便否決了,家中留給她的暗衛,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絕對不能暴露。
    眼看時間一幀一幀滑過,外頭撞擊聲聽著依舊兇猛可怖,那些人似乎是有所忌憚,并不敢持刀強入,把事情鬧于眾目睽睽下。
    這時,慕時漪身后,古樸的雕花木門被人悄無聲息叩響:“姑娘?!?br/>     這是鐮伯的聲音。
    慕時漪心中一定,趕緊帶著山梔出去。
    禪房外,樹影斑駁落得滿地都是,沙沙風聲中不知藏了多少殺戮手段。
    鐮伯隱在暗中,聲音沙啞似有若無:“姑娘,屬下探過,外頭那群的災民,除了個別老弱,剩下的個個都有不俗的功夫在身。”
    慕時漪想了想,問道:“鐮伯,太子殿下的馬車可還在寺外?”
    鐮伯的聲音明顯一愣,頓了半晌才道:“在的?!?br/>     慕時漪聞言稍稍松了口氣,下意識捏緊衣袖中藏著的信箋,緩聲道:“那勞煩鐮伯在寺外守著太子殿下的馬車,若他避開災民下山,就勞煩鐮伯無論如何都要把他給攔在山下,告訴他宣威將軍嫡女有事相求?!?br/>     鐮伯雖不解其意,但好在他向來令行禁止,從不多問。
    有風從山林深處拂來,樹影晃動。
    山梔帶著深深疑惑:“姑娘,殿下那般人,不惹凡塵,真能因將軍名號把他截下嗎?”
    慕時漪笑而不語,下意識撫上左手手腕,那白皙的玉腕上,有一顆用丹繩掛著的牡丹花苞形態小金鈴。
    這小金鈴本是一對,同那一壇埋在蒼梧深處的女兒紅一般,都是出生那一年,父親同親手制成的,世間無二。
    所以太子若還記得十年,她父親宣威將軍曾救過他一命,這人就一定能攔下;若他早已不記得當年的事,她袖中這封秘信,恐怕也就沒有托他送到蒼梧的必要了。
    “姐姐們,你快看,我找到了什么?!边h處跑來一位滿頭是汗的小沙彌,白白胖胖的手里,高高舉著一把白玉折扇。
    慕時漪壓著心頭顫栗,從小沙彌手中接過折扇,白皙指尖撫過上頭的牡丹花暗紋,這是他的東西,只不過上頭少了那顆用紅繩掛著的小金鈴。
    山梔拿了軟帕給小沙彌擦汗:“這東西你是哪里找著的?”
    “小僧是在正殿的佛座前撿到的。”
    山梔有些顧忌:“姑娘,這白玉折扇,就那般明晃晃落在正殿,會不會是別有用心之人,設伏的手段?!?br/>     “我們要去?”
    慕時漪撫平鬢角被夏風吹亂的碎發,聲音淡淡:“請君入甕,怎能不去?!?br/>     垂暮將近,四野闃然,皎潔的月輝悄然無息落得滿地清瑩秀澈。
    只見不遠處的佛堂燈火幢幢檀香氤氳中,蓮花座前撫膝坐著一人。
    男人墨發披撒,只在發尾處隨意束了一方錦緞,干凈修長的指尖捏著一卷佛經。
    隨他執書抬手的動作,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玉般瑩白無暇的手臂,那修長有力的腕上,突兀的綴著一節丹繩,繩上掛了一顆牡丹花苞形狀小金鈴。
    “姑娘找我何事?”太子看向她,率先開口,打破滿室沉默。
    慕時漪站在大殿外的石階前,愣愣盯著男人眉心那點殷紅的傷口,一時恍然,竟不知如何作答。
    內侍西風低眉順眼站在極遠的角落,瞧見慕時漪愣神,便笑著提醒:“又見著姑娘了,不知姑娘尋我家殿下,是為了何事?”
    斑斑燭火晃著瑰麗色澤,透過佛殿檻窗上的菱花格,割成了一縷縷細碎金絲落在她身上,夏裳單薄,勾出她纖腰華美,自成一股風流絕色。
    “臣女給太子殿下請安。”
    慕時漪回過神,朝里頭的人微微屈膝,動作一絲不茍,只不過被拽皺的袖擺,透出了她此刻的緊張。
    男人抵著唇,輕咳一聲。
    那雙清雋又深邃得不似凡塵的眼,從她身上淡淡掃過,最后堪堪停在那一截,被她無意間拽緊的袖擺上。
    “臣女想勞煩殿下,途徑蒼梧時,給我父親宣威將軍,送一封家書?!彼⌒膹男渲刑统瞿欠?,已被壓出褶皺的信箋,準備遞給西風。
    西風剛要上前笑瞇瞇接過信箋,就被佛座前那道帶著笑,卻比寒風更殺人的眸光給嚇了回去。
    男人伸手,朝慕時漪的方向攤開手掌:“拿過來。”
    慕時漪眼底詫色一閃而過,抬眸對上男人清澈坦蕩的眸光。
    她含著心思,拾階而上,裙擺晃動間,偶爾露出鞋尖上綴著的珍珠花串,端莊又不失華麗。
    眼前男人掌心干燥,五指修長有力,秀白的皮膚上縱著無數曲折不一的紋路,手腕間金玲叮當。
    太子接過信箋,雙眸微闔,卻不經意掃過她手腕那道一閃而過的丹繩,突然摁著心口劇烈咳了起來。
    許久后,他啞著聲音問:“你叫什么?”
    慕時漪心底略微一顫,下意識回答:“臣女,永安侯府宣威將軍嫡女,慕時漪?!?br/>     “是么?!彼浇且蠹t,平和的眼眸深處震蕩澎湃。
    “殿下,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慕時漪走近一步,掏出袖中方帕,羽睫輕顫,伸手遞給眼前男人。
    白璧無瑕的指尖,如珍珠般小巧瑩潤的指蓋健康粉嫩,那方被她捏在指腹間的繡帕,宛若無邊深潭下,乍然涌現的一株救命草。
    “謝謝?!彼吡刈☆澙醯闹讣?,接過繡帕,緊緊攥在手中。
    慕時漪這才注意到,他本該纖塵不染的袖擺,沾了少許細碎草屑,離得近了,還能清晰聞得那絲特殊的旃檀香中,混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他難不成真的從歸元禪寺進山,翻山越嶺去了?還受了傷?
    但這想法只在她心中閃過,又快速止住,這本就不是她該問的。
    他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眼底泛著異樣的情緒,聲音卻比初時更為嘶啞病氣:“實在抱歉?!?br/>     “寺外那些災民,是某些人為了把孤困在寺中?!?br/>     慕時漪微詫:“可是為了截下殿下送往蒼梧的輜重?”
    “嗯?!彼c頭,絲毫不見驚訝,動作極為自然,用信箋壓著繡帕不動聲色收進懷中,繼而朝西風道,“夜深了,送慕姑娘回去。”
    西風不敢置喙,頜首低眉做了個請的手勢:“慕姑娘,請跟奴才這邊走?!?br/>     慕時漪壓下心頭憂慮,朝他福了福:“多謝殿下,臣女告退?!?br/>     西風在前頭打燈引路,不忘回頭朝慕時漪道:“慕姑娘不用擔心,寺外那些人,夜里都會處理干凈?!?br/>     “倒是慕姑娘平日出府,也要小心為妙,奴家和殿下這次遇著,便順手收拾掉了?!?br/>     西風從袖中掏出一塊牌子,上頭還帶了少許血跡。
    慕時漪垂眼一看,是輔國公府下人常用的腰牌。
    也對,她時常出府,太夫人那人性子多疑,派人跟蹤她也是常有的,之前鐮伯也同她提過,當時她閑麻煩,也就懶得管了。
    不想今日被這位太子殿下的人誤打誤撞給殺了,這等于是又給太夫人添了一把火。
    當天蒙蒙亮時,慕時漪出發回府,外頭已經尋不到有任何鬧事的痕跡。
    馬車里山梔聲音焦急:“姑娘,這回去可如何是好,西風公公把太夫人跟蹤你的人給殺了,這下真的是百口莫辯,就算寺廟中的婦人愿意為姑娘作證,可指不定太夫人就拿了這事兒作筏子,詆毀姑娘清譽?!?br/>     慕時漪聞言,輕哼了聲,朱唇帶出酥軟宛轉的氣音,顯得格外的嬌媚。
    她冷眼旁觀三年,早就起了同方晏儒和離的心思。
    不過礙于老國公病逝三年孝期,慕家當年在堰都又有著無人能及的兵權和地位,依著方晏儒那種圖謀鉆營的性子,當初就算不是真心求娶,但也萬萬不愿放過她這塊千載難逢的墊腳石。
    眼下三年孝期已過,她還不如趁著慕家如今被帝王厭棄可能會連累姻親這個緣由,給太夫人生事的機會,然后借勢和離出府,從此和輔國公府劃清關系。
    就算日后天家起了納妃的歹念,那也萬萬不可能再打她的主意。
    山梔瞧著她眼中神色,明白過來:“姑娘想和離?”
    慕時漪慵懶倚在車廂里,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明艷不可芳物,一夜未睡,她嗓音懨懨應了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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