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晉江獨發
文/烏云冉冉
即便是周末,門診樓里依然人滿為患,黑壓壓地隨處都是人頭。
眼科門診在五樓。夏雪扒拉著人群走到咨詢處,她本想問問陳文錚在那個診室,可那護士一聽陳文錚的名字,立刻詫異地看她一眼,“這都幾點了你才來?陳醫生的號早上一開門就掛完了。下次請早吧!”
夏雪想解釋說她不看病,就是找陳文錚有事,那護士已經被其他人叫走了。
她踮起腳尖望了望里面十幾個診室,算了,還是自己去找吧。
陳文錚閑下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了。病人和家屬多數都已經離開,門診大樓里難得有點人去樓空的蒼涼感。
他從診室里出來,發現候診的長椅上還坐著一個人。那人低著頭,雙手將挎包抱在胸前,像是睡著了。陳文錚看著她,原來她的頭發已經這么長了,幾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還真難一眼認出這樣的她。
他看了看手表,挨著她坐下。
感覺到有人湊近,夏雪迷迷糊糊地動了一下。
“你可真行,在哪都能睡著。”陳文錚笑著說。
看到了陳文錚,夏雪郁悶了一天的心情才稍稍有些好轉。
陳文錚抬手看了下時間,“正常情況的話,我一個小時以后就到家了。怎么?就這一個小時都等不及了?”
他語氣戲謔,卻滿眼溫情。
夏雪突然有些感動,也有些慶幸,還好這個時候他在她的身邊。也不管這來來往往的人怎么看,她拉過他的胳膊,將額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用極低的聲音說,“我就是想見你了。”
沒想到陳文錚卻一副不領情的樣子,“注意點影響啊,這可是我工作單位。”
夏雪錯愕地抬頭看他,他又就勢俯在她的耳邊小聲說,“我也想你了。”
這回夏雪真被他哄樂了,黑了一天的臉在這一刻終于綻放出了笑容,她咧嘴朝他嘿嘿傻笑著。
這才是陳文錚認識的夏雪,沒心沒肺,總那么開心。
他人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臉蛋,“走吧,別在這秀恩愛的。”
陳文錚邊說邊站起身來。夏雪也想跟著站起來,但或許是坐的太久了,也或許是從早晨到現在什么都沒吃,低血糖又犯了。她剛要起身,腿上一軟又跌了回去。
她摸了摸鼻子嗔怪陳文錚,“陳大醫生讓我好等啊,腿都坐麻了。”
陳文錚眼里閃過一絲詫異的神情,但很快他又笑了笑說,“你就是太缺乏運動了。”
說著他伸出手給她拉。她揉了揉雙腿,借著他的手臂站了起來。
兩個人從醫院出來,陳文錚問夏雪,“回家?還是去哪吃飯?”
夏雪望著窗外漫不經心地說,“去北海公園吧。”
陳文錚怔了一下,從后視鏡了瞥了眼她,“這天都快黑了,去那干什么?”
“去找點東西。”
好在北海公園離第一醫院并不遠,倆人趕到時,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恰好晚霞正艷,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這個時節的公園是淡季,尤其又是這個時間,公園里幾乎沒什么人。陳文錚跟著夏雪沿著湖邊慢慢走著,兩人誰也不說話,各有各的心事。大片的湖水碧綠幽深,在晚風中泛起層層波光。
幾乎繞過大半個湖后,夏雪熟門熟路地走進一條非常不起眼的林間小道。
陳文錚在她身后停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沉默許久的夏雪突然開口,“你以前來過這里嗎?”
“哦,來過。”緊接著陳文錚又補充道,“住在B市的人,誰沒來過這里啊?”
夏雪說,“是啊,我小的時候就經常在這玩,對這里熟悉得很,以前一起玩的幾個孩子都管這片樹林叫森林。哦……你別看現在這些樹看上去剛栽沒幾年,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陳文錚不再接話,默默跟著她繼續往前走。
林蔭小道有幾個岔路口,陳文錚跟著夏雪東拐西拐,沒一會兒便出了小樹林。視線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望不到邊際的草坪。草坪的角落有一個破舊的小木屋,因年久失修已被鐵柵欄圍了起來。
夏雪想,要不是那礙眼的鐵柵欄,這里幾乎與多年前一模一樣。還是一望無際的草坪,還是破舊的小木屋,還有天邊的火燒云——它依然在那,反復這十幾年的日升月沉中它就掛在那里紋絲不動。
“你不覺得很熟悉嗎?”夏雪突然問。
陳文錚只覺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抬頭看著夏雪,不知要怎么回答。
夏雪笑了,“你忘了?你家墻上那張照片呀,不是你拍的嗎?”
陳文錚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踱著步四處看了看,“還真是,但我早就忘了。”
“或許咱們的緣分早就開始了,說不準你拍那張照片的時候就見過我呢!”她說著,滿臉洋溢著爛漫的笑容, “你那小木屋,十幾年前它還沒有這么破,里面被格成兩間房,一邊是用來放置修剪灌木和草坪的工具的,另一邊是供我爸爸休息的,有時候我放學早了還會在那寫作業。哦,忘了告訴你,我爸以前是這里的園丁,他人特別好,對我也好,那時候我們附近的孩子都很喜歡他,我們父女倆一直相依為命,直到十年前的那場空難,那架飛機從旁邊的機場起飛不到一分鐘直接栽到了我們剛才經過的那片樹林,死了好多樹,還有我爸。”
夏雪平靜地講著自己的經歷,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那樣平靜。
她繼續說,“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爸去世時,我們家還欠著一大筆債,當時給我媽治病時欠下的。后來我爸也去世了,空難的事情賠了我們家一些錢,但還不夠還債的,我眼看著也要輟學了,好在有個人突然出現幫我換了債開始資助我讀書。套用一句老掉牙的話,TA對我可以說是恩同再造,而我也早就把TA當成了親人。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找ta,終于在前不久有了ta的消息。”
夏雪說的這里陳文錚猛然抬起眼來,可他卻聽到她話鋒一轉,“然而今天,我又得到消息,ta已經去世了。”
陳文錚不由得一愣,臉上滿是驚訝,他似乎也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夏雪看到他這深情笑了,“命運很會捉弄人吧?”
良久,陳文錚幾不可聞地喟嘆一聲,從她身后將她攬入懷中。
“既然如此,那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我想ta也不希望你再為ta的身份四處打探到處奔波,也更不希望你為ta的離開而感傷。Ta希望你活得安然,也更需要你過得幸福。”
夏雪沉默著,并沒有回答陳文錚。
陳文錚知道,這是一種不認同的表現。
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何必要讓自己徹底的認命絕望呢?或許永遠的不確定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這一次,夏雪深深地嘆了口氣,“也許,你說的對。”
陳文錚用下巴輕輕蹭著她的額頭說,“專注眼下吧,好好的生活,這應該是ta最想看到的。”
夏雪在他懷里點了點頭,她的心仿佛這才真正的安寧了下來,“謝謝你文錚,謝謝你在這個時候陪在我身邊。”
陳文錚張了張嘴還想再說點什么,但他很快就放棄了。他微微勾起嘴角,有些話何必要說出來。
他拍了拍夏雪的肩膀,“走吧,天黑了,這里連個人影都沒有,不安全了。”
臨走前,他又回頭看了眼那個破敗的小木屋,腦中浮現出一個畫面——一個高大的男人在修在草坪,而他天真爛漫的小女兒正趴在小木屋的窗臺上寫著作業。
如果那場悲劇不曾降臨,一切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