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陽光雖穿透了云層,卻無法驅散連日來的酷暑,大部分市民都選擇避入家中陰涼之處,使得平日熙攘的大街此刻顯得異常空曠冷清。
此刻,一輛豪華馬車正沿著通向西郊宛的道路疾馳,單從其精致考究的外觀,即可推斷出乘坐之人身份顯赫非同一般。馬車四壁均覆以華麗的絲綢裝潢,窗戶周圍鑲滿了貴重的金屬邊框,再配上輕盈飄逸的淡綠色縐紗窗簾,既巧妙地遮擋了車內景象,又增添了幾分神秘與尊貴。
經歷漫長的旅途顛簸,從榮國公府邸出發,抵達西郊宛的這段路程,竟耗費了整整兩個時辰。車內之人早已在長時間的行駛中感到昏眩不適,身體隨著馬車的起伏晃動,心中期盼著盡快到達目的地。
馬車內部,正中央端坐著一對主仆,那位小姐盡管身著素樸,但那精美絕倫的五官搭配她那曼妙婀娜的身形,無疑使其魅力倍增,骨子里散發出的高雅氣質,足以令任何人為之傾倒。
車輪忽然劇烈顛簸,無情地碾過一處崎嶇不平的路段,劇烈的震動將車內的小姐生生震暈了過去。嚇得貼身丫鬟急切地探出頭去,連連催促車夫放緩速度,謹慎駕駛。
丫鬟望著昏迷不醒的小姐,滿臉憂心忡忡,一手持著小巧的團扇輕輕扇風,一手緊緊握住小姐的手,焦急而又溫柔地喚道:“大小姐,咱們快到西郊宛了,您可千萬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暈過去啊。”
在丫鬟輕柔而焦急的呼喚聲中,小姐似乎有所感應,慢慢地從昏迷中蘇醒過來,雙眸微微睜開,眼底尚存一絲迷茫,仿佛從悠長的夢境中剛剛返回現實。
“這里是何處?我應該已經死了才對。”妘漪心中暗自思量,她記憶的最后畫面,是站在邢臺之上飲下秦王賜予的鴆酒,難道喝了毒酒后并沒有死去?
當她以為是秦王暗中救下自己時,一張意想不到的面孔映入眼簾,瞬間打破這個猜想。那張面孔靠近她,口中不停呼喚著她的名字。
“秋月?”妘漪內心深處涌現出困惑,緊接著這困惑迅速轉化為一陣寒意。她通過那熟悉的聲音確定了,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曾經她無比信任的貼身丫鬟秋月,同時也是她在牢獄生涯中最痛恨的人之一。
秋月作為她的貼心侍女,一直以來都受到她的極度信任和優待,待遇甚至遠超府中其他所有仆人。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被她視為親信的人,最后卻親自將她推入了“殺人犯”的深淵。
秋月看見妘漪蘇醒過來,原本試圖流露出的欣喜表情瞬間被妘漪犀利而冷漠的眼神嚇得無處安放,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一般,她低垂著頭,急切地催促道:“小姐,咱們已經到西郊宛了,若是再耽誤時間,恐怕昭陽郡主就要離開了,您看是不是我們現在就趕快過去?”
“西郊宛”、“昭陽郡主”,這兩個名詞讓妘漪驟然清醒過來,她猛地瞪大眼睛,不顧頭部的暈眩感,一把掀開車簾,仔細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一種幾乎不敢相信的想法在她腦中快速閃現。
此刻,妘漪的心情如同驚濤駭浪般翻涌不息,她緊緊握住手中淡翡翠色的羅裙邊緣,竭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她清楚記得,自己飲下秦王所賜的鴆酒,本以為那是結束一切痛苦的方式,隨后便陷入了昏迷。
而現在,當她重新看到這些似曾相識的景象時,她的眼眸中充滿了震驚與激動,難以抑制心中的波瀾起伏。
她開始懷疑,難道自己并未死去,而是以某種方式回到了過去,或者是在死后靈魂游蕩在這個曾生活過的世界里?
恍惚間,妘漪明白了,自己的意識仿佛回到了被陷害入獄前的關鍵時刻。這樣的轉折突如其來,即使她已經歷過煉獄般的折磨與死亡,對于魂魄重生的事實也感到難以置信。然而,她畢竟是一位曾在酷刑下依然頑強不屈的女子,很快接受了這一奇特的現象,決定把握上天賜予的這次重生機會,無論如何都要改變悲劇的命運。
半年前,父親榮國公突患重病,病情每況愈下,作為他在京城唯一的親人,妘漪每日都生活在焦灼與恐懼之中。宮中御醫盡皆束手無策,她遍尋各地名醫,卻仍未能找到治療方法。
就在昨晚,秋月帶來了一封昭陽郡主的書信,信中聲稱有救治父親的方法,并約定在西郊宛見面。救父心切的妘漪,在對秋月的信任驅使下,來不及過多思索,第二天便早早地從京城東郊趕往了西郊宛,希望能借此機會救回父親的生命。然而,如今回想起來,這一切似乎是別人設下的陷阱。
她憶起當時進入西郊宛的過程,途中有種莫名的暈眩感襲來,待她再度清醒時,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個陌生的房間里。手中緊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而昭陽郡主冰冷的尸體重重地靠在她的懷中。
就在她驚愕無助之際,屋外的侍衛沖了進來,恰好目睹了這觸目驚心的一幕。無論她如何辯解,都無法說清楚。
現在她回顧整個事件,她發現其中充滿了破綻與矛盾,顯然有人精心策劃,刻意將她置于無法脫罪的境地。結合當前朝廷局勢以及父親在軍中的赫赫威望,她意識到有人企圖通過除掉榮國公府,來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而,不論幕后黑手如何精巧布局,如今她已獲得重生,勢必要將這一切陰謀逐一擊破。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她亦不會輕易寬恕。
妘漪冷冷地瞥了身邊的秋月一眼,心中已經開始謀劃如何一步步瓦解當前的局面。
她隱約記得,當她恢復意識時,昭陽郡主的身體尚有余溫,這暗示了郡主應當是在她進入西郊宛大殿后不久遇害的。此刻,她面臨的問題是如何避免再次跌入圈套。
秋月明顯已被敵人收買,駕車的馬夫看起來也不是府中熟識的面孔,這一路之上,暗中很可能還有武功高強的殺手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在這種情況下,她單憑一己之力想要逃脫這精心布置的陷阱,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即使此刻她決定立刻掉頭返回,也難以逃出對方的掌控。
正當她絞盡腦汁尋找對策之際,遠處的林中突然傳來陣陣馬蹄聲。這一刻,她靈光一閃,想起了唯一有可能給予她幫助的人物。
妘漪從容地下了馬車,目光投向那傳來熱鬧聲響的方向,沒有絲毫猶豫,她徑直向西郊宛邁開了步伐。秋月見狀,以為妘漪并未察覺異樣,心中不禁竊喜,但這絲喜悅情緒并未持續多久。
西郊宛占地廣大,是京城中權貴階層游樂休憩的勝地,這里不僅設有專供女性游玩賞花、品茗聊天的場所,也有為男賓準備的騎射狩獵區域,兩者相鄰而建,距離并不遙遠。
然而,這次妘漪并未按照約定走向昭陽郡主所在的內室,而是偏離方向,徑直走向了旁邊的狩獵場。秋月見狀先是愣住了,旋即慌忙追上去提醒:“小姐,你走錯方向了,昭陽郡主正在內室等你,你現在走的是打獵的地方。”
然而,妘漪并未理會秋月的勸阻,反而加快了腳步。她心中已有計較,此次前來,不僅要揭開真相,更要設法擺脫跟隨在身后的敵人。
而狩獵場,也許正是她計劃中的第一步。
“姑娘,你不能再往前走了,萬一被人瞧見,指不定會傳出你私下與男子接觸的閑話,這對你聲譽的影響可是極大的。”秋月見妘漪對自己的勸阻置若罔聞,便換了個策略,試圖以大乾王朝嚴格的道德規范和女子名譽來警示她。
面對秋月的警告,妘漪卻報以淡淡的冷笑,深知在面對這群不擇手段的敵人時,所謂的名聲在生死攸關之際顯得多么脆弱無力。
秋月眼見警示之言非但未能減緩她的步伐,反而催化了那份決然,遂急切補充道:“姑娘可知,坊間正流傳著今日乃秦王殿下在此行獵,恐將引得殿下的雷霆震怒啊。須知,秦王殿下素來便是鐵血無情。”
"放肆,我平日里就是這么教你的嗎?秦王殿下乃是當今圣上嫡子,豈是你這等下人可以非議的。"妘漪大聲呵斥道。
秋月猶如從夢境中瞬時跌回現實,被妘漪一句適時的提醒喚醒,頓感背脊一陣清冷激靈,恍悟自己為了引導妘漪走向昭陽郡主所在之處,竟一時失了分寸。她小心翼翼地環顧周遭,確認并無旁人窺探之后,才勉強按捺住忐忑的心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然而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妘漪已如煙霧般消失于眼前,秋月不由得暗自責備自己多事,心中驚駭之余,連忙提起裙擺,急匆匆地尾隨而去。
妘漪輕輕松脫了丫鬟的視線牽絆,身形靈動地潛入了一條綠意盎然的小徑。
遠處矗立著一位英挺非凡的男子,其人身材峻拔如松,氣質超凡出眾,頭戴鑲嵌明珠的束發金冠,身披皎潔如雪的白玉戰袍,腳下跨坐的乃是一匹神駿異常的千里寶馬,盡顯英雄本色。
此刻,他手中緊握著一支重逾百斤的雕翎強弓,一聲利落的破空之聲響起,彎弓搭箭,精準無比地將一只梅花鹿牢牢釘在了古樹之上。
忽聞背后傳來的細微動靜,男子誤以為又是獵物現蹤,動作敏捷且毫不猶豫地再度拉滿弓弦,朝著聲音來源疾射而出。待他察覺異樣回首,卻發現那是一名青衫飄逸的女子,而離弦之箭已無法收回,剎那間,男子面色驟變,大聲疾呼:“糟糕!”
與此同時,妘漪見那急速逼近的利箭,心頭驚駭萬分,身體本能地想要躲避卻已來不及。在生死一線之際,她心中苦笑連連,暗忖道:比起被莫名冤枉構陷,或許這樣猝不及防的遭遇倒顯得更為坦蕩磊落。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那支攜風帶雷的箭矢堪堪掠過妘漪的側臉,帶起幾縷青絲飛揚,緊接著“鐺”的一聲巨響,深深地嵌入了她身后的老樹干中。妘漪下意識地撫過自己的臉頰,感受到一片熱辣辣的疼痛,所幸僅僅是箭羽劃過的痕跡,并未傷及筋骨,不禁暗自慶幸,隨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那男子目睹箭矢偏離目標,懸在半空中的心也隨之安穩落地。他駕馭著駿馬快速靠近妘漪,一雙凌厲的眼神中夾雜著慍怒,對著她厲聲道:“姑娘真是膽大包天,難道不知本王已明令禁止閑雜人等擅闖狩獵禁地?剛剛若非這一箭失準,恐怕你現在便要與那死去的梅花鹿同命相連了。”
然而,面對他的怒不可遏的訓斥,妘漪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畏懼或不安。反倒是內心深處對他多了幾分敬意與感激。
反而是妘漪斂衽一禮,柔聲說道:“小女子妘漪,乃是榮國公府之女,參見秦王殿下。”